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娑婆 > 第40章 40
  40.
  提灯埋首在他颈下,磨蹭了半晌,又悄声儿抬头往上看。
  正对上谢九楼低垂的视线。
  他又慢吞吞缩回去,过了会儿,再抬头。
  发觉谢九楼还是垂目看着自己。
  “你有话要说?”提灯问。
  谢九楼沉默着,目光凝在他脸上,讳莫如深。
  许久,谢九楼说:“提灯,我们三百年前……再往前,是不是见过?”
  提灯愣了愣,并未回答。
  他躲开眼睛,谢九楼这次却一直等着,似是非要一个答复。
  提灯眼珠子左右转转,沉思过后,突然凑上去,对着谢九楼的嘴一通乱啄。
  “没完了?!”谢九楼猝不及防,混乱中一面别开头,一面捏着提灯后颈把人拉开,“又想拿这招来蒙混!”
  提灯被他瞪着,不知死活的还想挨过去,谢九楼手上用力,又把他往后逮。
  二人正僵持不下,谢九楼放在被子里的右手忽被抓住,下一瞬,食指上套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他拿出来一看,竟是在须臾城被自己当掉的戒指。
  这东西叫谢九楼神色一软,手上便松了力,定定瞧着食指的铜戒,低声问:“几时拿回来的?”
  提灯趁机钻进他怀里,闷声闷气道:“你当掉的那天。”
  原来那晚,提灯无故消失那会子,是赎他的戒指去了。
  不过――
  谢九楼心生疑惑:“哪里来的钱?”
  提灯脊背一僵,立时不吱声了。
  “偷的?”谢九楼反应过来,正要问,“怎么能……”
  话没说完,他手里又被塞进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物。
  是巴掌心那么大的红宝石。
  提灯飞快地塞完,头也不抬,脸埋在谢九楼颈窝,呼吸沉沉,表示自己睡了。
  装得仿佛睡死那般,就差没故意打出呼声。
  谢九楼:……
  谢九楼失笑,无奈观赏了几眼手中那块宝石,放到枕侧,便只能抱着提灯安寝了。
  二早却是被外头遥遥的关门声和争吵声扰醒的。
  那时未至卯时,天还是蟹壳青,鹤顶红脑袋疼得打鸣,费了力气睁眼,先闻着一股暗香。
  这香味他熟得很,就是难为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又觉着有手放在他腰后搂着。他心里一惊,入眼就是谁敞了衣领的胸口,倒是白净,那香味儿像从这领口里散发出来似的。
  鹤顶红脑子里有那么一个人,爱美得很,整日打扮讲究得跟神仙无二。酒后劲儿大,他就快要想起来了。
  “醒了?”有人在他额前低低地问,声音沙哑,诓哄似的,“不舒服?”
  他抬头,见着楚空遥笑吟吟一双眼。那眼里难盖着一点儿疲惫,却温柔得紧,这么看着他,像淌着一条河。
  他只在这条河里忘神了一刹,接着便猛然挣脱开,狠狠推开了楚空遥,那点推力没把楚空遥推下床,倒让他自己更往里头去了。
  鹤顶红没工夫去想昨晚发生的事,他心里那片鼓已经打得快破了:“你怎么在这儿?”
  楚空遥的笑只在鹤顶红推开他的时候凝滞了一息,很快便定了气,掩在被子下的手往前一搭,摸到鹤顶红不着寸缕的肋侧,拇指来回摩擦着对方乳下肌肤,笑道:“我在这儿,和你脱光了,对念一晚上的佛经。”
  鹤顶红蹙眉。
  楚空遥笑意更深:“你信吗?”
  鹤顶红脸色愈发难看。
  他想信,两腿发软的感觉和隐隐酸痛的小腹也叫他不能信。
  他牙也快咬碎了:“为什么?”
  “为什么?”楚空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手腕上那条黑色的巾子还没取,摸着丝滑细腻,“鸟不大点儿,忘性不小。昨晚上搂着我脖子往我腿上坐,一面儿磨,一面儿哭,一面儿还叫我楚哥哥。又把腕子上这条手巾巴巴递给我看,我这才想起来――”
  “够了!”鹤顶红神色大变,已从恼转成了恨,眼底森森沁出杀意来,只差一点就要发疯扑上去掐死人一般,“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也配!”
  言毕也不再计较这人说的是真是假,胡乱摸着衣裳套上便下了床,出门时还差点踉跄摔了,砰一声关了门,比雷打的还响。
  就这一下,动静就隔着池子传到对面,提灯睡得浅,在谢九楼怀里惊醒,惹得谢九楼也跟着醒过来。
  这边谢九楼安抚提灯,想着横竖这院子不过四个人,就说自己下床去外头看看,才又把提灯哄睡下,趿着鞋一开门,就见着鹤顶红气冲冲从廊桥走过来,披头散发,衣冠不整,那股子恼劲儿,与其说一夜风流去了,倒更像跟人斗法失败回来。
  鹤顶红进了房,那边,隔着露台和池塘,楚空遥悠悠出现在门口。那副模样,也没体面到哪去。
  两个人眼风一对,齐刷刷出来坐在外头看日出。
  天未大明,正是一夜雨露蓄足了凉气的时辰,他二人坐在露台边上,晨风萧瑟,相对也是一片愁云未霁。
  谢九楼先问:“你这脖子边儿,血糊血痂的,怎么回事?”
  楚空遥呷了口茶:“还能怎么回事。”
  他往鹤顶红房门递了个眼色:“昨儿又咬又挠的,哭喊了一夜。你别光看我脖子――后背抓得一块好皮也没剩。我怕他疼,几次说停了,又抱着我不肯,非做下去。做疼了,便咬我脖子泄痛。哭到后头没声儿,我当他昏过去,翻过来一看,只闭着眼睛哼唧,缠上来就不撒手。他倒是舒坦了,差点没把我吓软。就这么折腾一宿,今早醒来,还不认了,像我强他似的。”
  谢九楼不禁笑道:“几时看对眼的?我竟不知道。”
  楚空遥久未言语,三指捏着杯口把玩半天,末了才自顾道:“他爱恨痴嗔都挂在脸上,这样的性子,跟我属实处处不搭边……我很喜欢他。”
  又转而对谢九楼道:“你呢?昨儿回去问了提灯没有?那‘阿海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九楼摇头:“他有意含糊过去了。”
  “含糊过去?”楚空遥说,“你既知道他在含糊,便放任他含糊了?几时对你营里头的将士也这样惯,我看你不消二十八岁,十八岁就能死在战场上。”
  “你也来编排我。”谢九楼扯了扯嘴角,“并非我不想问,而是觉得,问了,也没多大用处。无非是想知晓阿海海是不是我,我与他从前又是否相识。可相不相识,我好歹在世间活过二十八年,见没见过他,难道自己不清楚么?倘或我当真见过提灯,哪怕一眼,我也不会不记得。他叫阿海海叫得那般熟稔顺口,必是早已对谁朝夕唤过多次。可你我都清楚,在进无界处以前,从没有谁这么叫过我。他对我是极用心的,我明白。但我二人三百年前并非旧识,这更无法否认。难不成,这世间当真有另一个谢九楼,在三百年前,与他恩爱与共过?他不愿意说,我又何必深究。”
  楚空遥听完,捏着扇子按在谢九楼手上:“你先不急。”
  他握着茶壶把往杯里倒茶:“昨夜我把事儿办完,想要水给小鸟沐浴。偏园子外守夜的小厮打瞌睡,我不忍吵醒,便自己去了。去时,为寻近路,就打算穿行一间空房,那空房前有间抱厦。我正点了灯要走,不料瞥见床底,发觉抱厦里头,藏着个人。”
  “人?”
  “我给他灌了点水,点了几道穴,他便醒了。醒来还跟梦里一样,惊慌了一时,我叫他镇静下来,他同我说了一件事。”
  “何事?”
  “他是被提灯打晕藏起来的。”
  谢九楼皱了皱眉:“提灯?提灯不会这样……”
  楚空遥抬手示意他稍后:“你可还记得昨晚吃饭,曲鸳说他有个奴仆,素日最爱研究那些五行八卦阴阳符纸的东西?”
  见谢九楼点头,他又继续道:“提灯打晕的,就是这奴仆。你知道提灯为何打晕他藏起来?那是为着他的身份――这小厮,没有姓氏,只一个名字,唤中鸥。”
  谢九楼彻底怔在位置上。
  楚空遥乜斜着他:“这名字你要是不记得,老将军棺材板掀了也要起来打你一顿。”
  谢九楼后背一凉:“你什么意思?”
  “你晓得我什么意思。”楚空遥道,“你家那个提灯,怕不止他给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简单?谢九楼简直想发笑。光他看到的就已经不怎么简单了。
  楚空遥又道:“我回去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把咱们跟出来遇到的桩桩件件捋了捋,你猜捋出个什么头绪?”
  谢九楼心沉了下来,声音也沉着:“什么头绪?到这田地了我还不知道头绪?咱们不是在你我死后三百年,而是回到了当时的两百年前。”
  蝣人势大,祁国蛰伏,天下尚未三分,中原还没被统治,娑婆仍是乱世,谢家家祖中鸥还在商户家里做着一文不名的小厮,本该在上山时化作伥鬼的小主人如今被他们无意救下,还有昨夜的蝣人夫妻,前脚小五还在饭桌上说须臾城要出事了,后脚谢九楼便在撞见仓皇出逃的这双男女――男的拿刀宰了自己一只手,最后情急之下砍了自己的头,这分明是玄气爆体,承受不住的反应!女的身怀六甲,明显是前几日受召才前往须臾城,当下又从城里逃出来――须臾城的变故,是蝣族巫女下咒了。
  他们在经历距离儿时两百年前的历史。
  而提灯,显然知道这一切。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发现他跟出无界处时勃然大怒,如今步步为营,一路走,一路想方设法将沿途的蛛丝马迹瞒住。
  “他到底是谁……”
  “是谁?”楚空遥摇着扇子,“我倒有个想法。你大可猜一猜,往高了想,别小看了你家那位便是。”
  “难道他真是蝣人?”谢九楼思索着,“可蝣人身负玄气,提灯骨珠寻常……”
  “蝣人?蝣人有那么大能耐,能让整个娑婆时间倒退五百年?”
  “五百年?”
  谢九楼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了,是五百年。
  他们眼下在儿时两百年前,加上无界处度过的那三百年。故而从他遇到提灯那时开始算,刚好时间倒流了五百年。
  “五百年……”谢九楼低头陷入沉思,俄顷,倏忽望向楚空遥,“怒火悲汤倒转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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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九觉醒之后即将开启花样逗老婆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