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娑婆 > 第31章 31
  31.
  楚空遥说:“《斩混沌》这册子,本就是自古以来民间依着那些半真半假的传说编撰而成,且不说那些封印的妖魔鬼怪究竟存不存世,进一步讲,即便真有那些东西,到底和无相观音有没有关系,也未可知。”
  鹤顶红道:“百姓想,那自然就有了。谁管无相观音呢。”
  他们从戏台前离开,楚空遥瞟了一眼前边和提灯并肩而行的谢九楼,笑道:“不过虎啸山那头老虎,倒确有其事。”
  就谢九楼无奈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又要说哪件事。
  旁边被推着走的叶鸣廊兴然道:“早闻虎啸山终年困着一只虎妖,虽凶恶无比,却不知为何从不下山害人。山下百姓时而听闻虎啸,也没人敢上去。”说罢轻轻叹了口气:“可恼我生来残疾,行动不便。若非行动便要劳烦别人,是怎么也要亲自去看看的。”
  “你不怕死?”楚空遥问。
  “生死有命,真到了该死的时候,又岂能怪一只老虎。”
  “叶公子想得倒很通透。”谢九楼的声音从前方不急不缓传过来,“可有时光凭耳闻,不一定尽能知晓真相。”
  叶鸣廊饶有兴致:“哦?”
  谢九楼便解释:“山上有虎不假,可那毕竟是妖,靠食人精气而活。若当真经年无人前去,它又如何能活?之所以从未传出过它伤人的谣言,乃是有个别的缘故:这虎妖吃了人,吸干人的精气之后,又会把被害之人那一身人皮原封不动贴回骸骨。
  “骸骨披了皮,不多时便会复苏,行动自如,再看只如一个活人一般――这便是伥。伥鬼醒来,并不会记得自己曾被老虎所害,只会下山回家,一如往常那般活动。可暗地里,心智却被老虎操控,慢慢引诱自己身边的人上山为虎所食,如此一来,那老虎虽无法下山,却照样能吃人。且伥又生伥,成为它果腹之物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那些伥鬼,则是害人害己却不自知了。”
  叶鸣廊恍然,回神后不住赞道:“谢兄真是见多识广。”
  谢九楼本想说这在他们祁国是总角小儿都知道的东西,怎么三百年过去,反倒成什么罕识奇文了?
  他悄悄瞥了眼提灯,对方不知道盯着地面在发哪门子呆。于是谢九楼只微微侧过头,留给叶鸣廊一部分线条分明的侧脸,客气道:“不敢。”
  每一个角度,都被他精心设计得极有风度。
  谢九楼说完,又扫了一眼提灯,发现对方仍在发呆,忽觉好没意思,便转回头去,也不言语了。
  叶鸣廊正听到兴头上,前头莫名不吭声了,意犹未尽着,还试探着想接着聊,楚空遥便遂了他的愿,开口道:“你可是在想,按道理,那老虎如此伤人,不出几年,该全天下都是伥鬼了才对,怎么百姓的日子如今过得依旧太平呢?”
  “正是。”
  “这里头有个典故。”楚空遥笑吟吟瞧了瞧前头――提灯已回过神,眼珠子直直的也不向前看,只偏了头一个劲儿往谢九楼身上打量,像是在找对方身上藏的什么物件,谢九楼察觉后,抬手就按着他脑袋转回去,还说了声“看路”,这光景,是真不再留心身后几人谈论什么了。
  他接着说道:“娑婆大陆最中原地区,玄气充沛,是天子城所在。天子城脚下,有一繁华富饶之地,盛产美玉,叫无镛城。”
  叶鸣廊:“这我倒知道。那无镛城,如今依然在天子脚下。”
  楚空遥道:“从此时算起,该是五百多年前,无镛城城主的家祖还只是一个商户人家的家奴,连姓氏都不曾拥有,只一个贱名,唤‘中鸥’。中欧此人,其貌不扬,也非异能者,却在玄道五行的事上天赋异禀,自小便对阴阳两术有过不少自己的创造钻研。不过多年来一事无成,旁人只笑他不守本分,整日异想天开。
  “一日中鸥陪家里小主人去七星抱虎峡的山坡上打猎,至晚未归,第二日他独自失魂落魄地回来,家里主人问什么他都不答,主人大怒,正要发落他,就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什么‘看见了山上老虎与一堆伥鬼,小主人也是伥鬼,想把他抓去给老虎献祭,被他逃了’之类的话。正说着,他家小主人就神采奕奕从外头回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还嗔怪中鸥没等他就先行下山了,害他在山上独居一夜。
  “中鸥见此,便知自己若不破釜沉舟,到了夜里,定会遭到化作伥鬼的小主人的报复。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掏出早早藏在袖子里的被他削尖的木棍朝小主人扑去,一把就插在小主人的心口,一面攻击,还一面大声诉说小主人昨夜的种种行径。起先小主人被他刺伤,还一脸震惊慌乱,满眼无知,哪晓得中鸥的话说完,倒像是唤醒了他的记忆。就见青天白日下,活生生的小主人被中鸥刺出一身窟窿却不见流血,只如浑身血肉都被抽干似的慢慢干瘪下去,最后成了皮包骨头,倒地时都仍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岂料不过片刻,地上干尸竟又慢慢充血复苏,眼见着就要醒过来,满宅院的人尚且陷在悚然之中无法自拔,中鸥反应最快,当即去厨房灶头下抽出一把火,点燃了尸体,宅子里顿时尸臭盈天,而那只伥鬼,在火焰中不断翻滚尖叫,直到化成灰的最后一刻才停止挣扎。”
  叶鸣廊叹道:“如此,那中鸥真是一宅子人的恩人了。”
  楚空遥不置可否,只笑问他:“若是你自己的孩子,你是宁愿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即便肉身已死,但至少清醒的时候会笑会闹,还是宁可他化作一团灰,与你不复相见?”
  叶鸣廊一愣。
  “那家宅院主人怎么想的,我们不得而知。只是那天过后,中鸥便被逐出了家门。想来这也不该是一宅恩人该有的待遇。”楚空遥悠悠道,“不过那中鸥也算是因祸得福。他被赶出家门后,虽日夜食不果腹,但饥寒没有浇灭他想对付伥鬼的心。又不知过了多久,中鸥钻研出一帖符纸,那符纸若是贴在正常人身上,不会有什么反应,若贴在伥鬼身上,则是遇光即燃,燃则不灭。”
  叶鸣廊思索道:“可他若要研制成功这样一副符纸,没在伥鬼身上试验过,如何得知有效的?”
  “正是了。”楚空遥拿扇子点点他,赞同道,“中鸥做出这样的符纸,也并非一步登天而成。他数次只身涉险,一个人拿着半成品到七星峡中寻找伥鬼,又数不清多少次练手失败、多少次命悬一线,最后不断改进,叫他发现伥鬼最重要的就是那一身人皮――人皮若离了骨,它们就会惊觉自己已是死物。所以要对付伥鬼,就得剥下它们一身人皮,或将其烧得皮骨分离,这才让中鸥才制作成了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张符纸。”
  说着,他竟变戏法似的摊开手心,里头就是一张折成三角的黄符。
  叶鸣廊惊道:“你竟有如此宝贝。”
  “我有一朋友,自小习得此家传密法,画符就跟玩儿似的,随便送我几百来张,并不稀奇。”
  楚空遥把手里头这张放到叶鸣廊手里:“拿着暂且避避邪。”
  叶鸣廊接过,一时道了谢,又问:“那中鸥是如何把这符纸发散出去,叫天下人都信他的?”
  “这便是我说的‘因祸得福’了。”楚空遥继续说道,“当年祁国还只是一方小国,天子四觅能人,礼贤下士。有一回微服来此,误入七星峡,走不出去,夜里遇见了伥鬼,恰巧就被中鸥救了。次日出去就帮中鸥免了奴籍,认定其为贵人,带在身边,赐姓――谢。
  “后话自不必说,天子带着谢中鸥逐鹿中原,成为娑婆一方霸主,安定之后赏其十一座城池,其中以无镛城为中心,周边十城皆囊括其中,划入无镛范围。谢家往后两百余年,便是无镛城的铁帽子王,世袭不降的城主。”
  叶鸣廊听完,只道:“谢家家祖是极了不得的人,要得天子如此器重,光靠那点阴阳两术怎么能够?想是能力胆识缺一不可,可惜我生得晚,无幸瞻仰先人真容,与他阔谈一番。”
  楚空遥弯了弯眼睛:“如今天下遍地姓谢的,想无镛城谢家后人,气度胆识,能望其项背者,也就一位嫡系子孙。”
  叶鸣廊忙问:“是谁?如今可还活着?”
  “死了。”楚空遥眼底笑意更甚,“瑶刀月鬼,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
  叶鸣廊沉默了片刻,自愧道:“我还是孤陋寡闻了许多,从不知五百年前娑婆大陆有这么一段历史,更不知无镛城曾出过几代谢家城主,甚至祁国曾称霸中原的往事,也未曾耳闻过。”
  楚空遥蹙眉:“祁国曾占领中原这般历史,你也不知道?”
  叶鸣廊被这话问得耳根一红:“确实没……”
  话未说完,忽被提灯转过头打断:“前头出城,路过七星抱虎峡,你们绕山,我要进去。”
  鹤顶红问:“你进去做什么?”
  提灯说:“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要你进山去找?”鹤顶红急道,“不是有老虎么?”
  提灯不答,又转回去慢慢走着说:“我进去,至多两天一夜就能出来,届时便在虎啸山后路汇合。”
  “万一……”
  “没有万一。”提灯声音冷冷传过来,“山里东西伤不了我。”
  谢九楼一直没出声,至此方道:“我陪你一起去。”
  “你去?”楚空遥望着谢九楼,“龙吟箭又不在手上,你去送死么?”
  鹤顶红问:“什么龙吟箭?”
  楚空遥叹了口气,指着叶鸣廊道:“方才我同他说这些野史,从伥鬼到燃伥符,你以为凭什么叫人信服?还不是那支龙吟箭。”
  他问:“可知无相观音的坐骑,双角白泽兽?”
  鹤顶红点头:“有些寺庙里的雕像都有么,说是观音收服的一只野兽。”
  “不是收服的。”提灯竟侧了侧头,突然开口,“是无相当年在混沌随手捡的。本以为是条狗,哪晓得越养越大,只能拿来当坐骑。”
  提灯胸前吊坠蓦地跳到衣领外,那颗玉扳指鬼使神差地在领口使劲蹦Q。
  提灯趁没人注意,悄悄把扳指藏回领子里,说:“……不过无相很受用就是了。”
  玉扳指又安静下来。
  鹤顶红又问:“那白泽兽,和龙吟箭,和谢家家祖,又有什么关系?”
  楚空遥解释道:“传闻那只白泽兽,当年被无相观音在混沌中捡到的时候,正被一只恶龙追逐。无相观音见白泽兽双目清明,从未杀害过生灵,便起了恻隐之心,将它从龙爪中救下,又拔了恶龙两角,移到白泽头顶,让它有一技防身。同时抽了恶龙龙骨,取脊下三寸处做成一把弓,以龙须为弦,龙爪为箭,龙尾作羽,制成了一把龙吟箭。一箭出弦,射伤了那只食人虎,将其封印在虎啸山。那套弓箭,也与恶虎放在一处,命它看守了。
  “后来谢家家祖功成名就,仍醉心玄道五行,老了竟制出能操控伥鬼的邪符,便暗地里,操纵着伥鬼,把那套弓箭,从虎啸山盗了出来。”
  叶鸣廊想了想:“听楚兄方才那话,像是谢兄曾持有这龙吟箭不成?莫非……”
  楚空遥含糊道:“这箭传……流落到他手里,因着一些缘故,已经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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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灯要入山,鹤顶红断不肯撇下他不管,谢九楼既要跟着,楚空遥也不会独身,叶鸣廊虽行动不便,却是个极爱凑热闹的人,如此,一行人最终施施然齐身向虎啸山而行了。
  “趁天黑以前在山下找个地方下榻。”提灯叮嘱,“伥鬼虽夜里出行,但不敢乱入百姓家门。我们若露宿,虽遇上几个也能对付,但到底人多,容易走散,峡中伥鬼究竟数目如何,却不好估量。”
  正说着,就见山腰处有一座道观,像藏在林中,虽有几分萧索,不过依稀还能见着缭绕香烟。
  他们到道观门口时,正逢老道长出来洒扫。
  那老道清瘦至极,须发飘飘,慈眉善目,听闻他们无处下脚,便把人迎了进去。
  只一件:要入观中休憩,须得沐浴净身,才能进房。
  观里建筑简朴干净,老道亦很好说话,只叫他们打了水,除去上半身衣裳,在院子里露天擦擦上身就好。
  时值黄昏,将要入夜,他们便也不讲究什么,见水盆抹布都很干净,便一起脱了上衣准备过水。
  谢九楼刚脱完衣裳,背过身要挂起来,就听楚空遥“咦”的一声。
  他扭头道:“怎么了?”
  楚空遥皱紧眉,凝目在他背上:“你身后几十个箭孔,怎么都没了?”
  谢九楼微怔,他以前不常照镜子,不知自己后背是何模样。至于那些疮痍般结痂的箭孔,过去三百年间,他竟从未注意过,是何时起再也摸不出来的。
  “都没了?”他问。
  “没了。”楚空遥沉声道,“一点儿伤也没了。”
  话音刚落,就听那边鹤顶红也“咦”的一声。
  他二人顺眼望过去,就见提灯正除去上衣擦身,鹤顶红一晃眼,瞥见提灯裤沿边上、约莫是胯骨处的地方,似是什么图案半遮半掩露了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上,只瞧得出点绿幽幽的边角。
  鹤顶红微微弯腰,指着问:“这是什么?”
  谢九楼呼吸一顿,眼珠子都震了震,正慌忙开口打算替提灯糊弄过去,就听提灯说:
  “淫纹。”
  谢九楼:……
  鹤顶红:……
  楚空遥挑了挑眉。
  鹤顶红见他一派镇定自若,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什……什么?”
  “淫纹。”
  提灯面不改色,转身拧着帕子,顺口又解释了一遍:“一种刺青。”
  院子里飘下一片绿叶,落地声竟有些许刺耳。
  “……”鹤顶红咽了口唾沫,感到略微语塞。
  为了缓解尴尬,他鬼使神差又冒出一句:“你……自己纹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见提灯摇头:“谢九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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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九楼:老婆你怎么虎了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