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小画家今天也哄你吃药 > 第23章 入V三合一(感谢订阅) 鸟么悄儿的进来给我一剪子
  景燃脸上画的那个红红的车队在蒙扎没能跻身颁奖台。
  对此景燃很坦然,他告诉燕岁:如果一个人,他同时看F1、足球、电竞,那这个人的一生就和“意难平”三个字和解了。
  燕岁似懂非懂,然后说:“口罩给我。”
  “……”景燃愤愤地掏出一片蓝色口罩。
  还不死心,“我觉得挺好看的啊,我用了十二成功力呢。”
  燕岁把口罩抢过来,撕掉包装后利落地给自己戴上,然后瞪他,“不好看。”
  景燃挠头,“行吧。”
  燕岁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又把口罩摘了下来。
  “感觉脑瓜子嗡嗡的。”坐上车里,燕岁拉下安全带,“你呢?”
  没有回音,燕岁看向副驾驶,景燃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屏幕,似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这倒奇怪了,燕岁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喔,没、没有。”景燃回神,扣好安全带,然后挤出一个笑来,“没什么。”
  燕岁没再追问,因为景燃很明显的不想细说。
  那是汽车联合会的APP推送的一条消息而已,眼下十一月末,每年这个时候,汽联会开始发布下一年的各项赛事安排。不仅是有年度积分的分站赛,还有川藏、环塔、十万大山。
  每年这些消息弹出来的时候,景燃都会点开来仔细看一遍。
  看那些当代文明城市中难得的蛮荒地界,看每一个赛段,然后去根据当地路况、气候,和车队一起调校赛车。
  今年不用了,以后的每一年都不用了。
  “你还好吗?”燕岁问。
  景燃偏过头,“我不想在这里了,我们今晚就走吧,你能开车吗?不想开的话我们去买火车票。”
  “我能开。”燕岁说。
  景燃一笑,“我还没说开多少公里。”
  “我看起来很弱鸡吗?”
  “没有,你看起来很强大。”景燃抬手戳了一下他脸上的小花,“有了Buff之后更强了。”
  燕岁的确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景燃或许不懂他们豪门之中的恩怨纠葛,但景燃一想到16岁的小孩儿一个人背着画袋拎着画箱,走进陌生的国家,周遭的人说着陌生的语言,陌生的长相。那必然是足够强大的。
  景燃自己不喜欢国外,他以前参加雷诺方程式的时候就感受过了,最直白的感受是孤独。
  “是吗。”燕岁摸摸被景燃戳了一下的地方,“那我们去哪儿?”
  “回酒店,拿行李和画。”景燃说,“然后今天就去佛罗伦萨。”
  天还没有太晚,不过还是大奖赛的缘故,今天整个米兰都在堵车。他们返回酒店收拾行李,好在租来的车空间很足,而且燕岁的箱子不太占地方。
  然后南下。
  离开米兰后,顺着E35高速公路前往佛罗伦萨方向。
  天空变成漂亮的绛紫色,随着夜色渐深,公路上的车辆渐渐变少,车厢里除了导航,就只剩下风阻的声音。
  景燃此时比较狼狈,副驾驶的车窗折射出他的影子,还能看见脸上燕岁画的那个队标。他没想到自己看见赛车手站上颁奖台喷香槟的画面会那么难过,不只是难过,是有太多情绪涌了上来。
  什么小阁楼,什么封存,如何能用一个木头盒子锁住汪洋大海,一阵风就起一层浪。
  真正沦为看客的时候,原来是这种感觉。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捷豹在高速公路上稳稳地前行。
  燕岁明白,心中结郁并不容易袒露心扉,他更不想让景燃不舒服。事实上燕岁没有太多在乎的事情,除了……绝对不能重蹈母亲覆辙。
  “啊。”燕岁恍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他稍微减了点速,旁边有个加油站,然后打灯,慢慢拐进去。
  景燃瞄了眼仪表盘,“半缸油呢,够跑。”
  “不是,我想买瓶水。”燕岁说。
  “喔。”
  燕岁停在加油站的便利店前,从冰柜深处掏了瓶特别冰的水,又拿了些零食拎在手上。
  这个时节到晚上已经可以说是更深露重,虽然还没到九点,可是这条公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格外萧条。
  燕岁就在这样的夜色下拧开冰矿泉水,吨吨吨地灌下去大半瓶,透心凉了属于。
  干嘛呢,景燃降下车窗,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对方已经拎着东西走回来了。
  燕岁裹着秋夜寒凉坐回驾驶室,拉安全带那动静,生生让景燃闭嘴了。
  “我有个比较私人的问题。”燕岁说,“景燃,我想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问。”景燃点头。
  燕岁:“你是单身吗?”
  景燃:“是。”
  燕岁:“你发誓?”
  显然,燕岁在这方面需要万分笃定,并且他明白其产生的后果和影响。
  景燃也是愣了一下,“你通过玄学求证吗?我可以给你翻我手机啊,要吗。”
  “……也不必,我就是想确定一下,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老婆孩子,我会觉得有点尴尬。”燕岁越说声音越小。
  大约是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诡异,所以事实上景燃从“如果你有”之后就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所以景燃只能凑得近些,“我有什么?”
  “……有,有,有更好、亲密的朋友的话。”燕岁紧急补救,“因为!阿笙说过,这辈子她无论有多少男朋友女朋友,我都会是她唯一最好的朋友!”
  景燃听得云里雾里,“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啊不!我是说!”景燃说出来后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劲,“我的意思是!你这样性质、职业、对我而言的意义,的朋友。”
  燕岁赶在自己小脸通红之前火速踩刹挂挡起步往路上开。
  景燃也不知道为什么,车里的气氛有些许微妙,只能打开燕岁拎回来的袋子,在里面随便翻翻。
  都是些零食,巧克力,小蛋糕之类,景燃还看见了草莓味的水果糖。
  “给你撕个糖?”景燃问。
  他们还没吃晚饭,一来赶时间,二来吃太饱开车容易犯困。
  燕岁嗯了声,刚准备腾出扶着换挡器的手去接糖,下一刻景燃已经捏着糖果举到了他嘴边。
  张嘴吗,张吧,开着车呢,搞不好一起死了。
  燕岁张开嘴,景燃指尖碰到他嘴唇,把糖果送进去。
  两个人各怀鬼胎,燕岁觉得自己是比较主动的一方,因为方向盘在自己手里,进展稍有不对劲他就可以杀人灭口同归于尽。
  而景燃,“你嘴巴哆嗦什么?”
  燕岁把糖果咬裂:我杀了你……
  “我没哆嗦。”燕岁嘴硬,“我只是被你指甲戳到了。”
  “嗯?”景燃低头,“是有点长,不好意思啊,我回头剪一下。”
  车子开过收费站后,燕岁莫名的,有一种沉在水里太久,忽然浮出了水面的舒畅感觉。
  空气进入肺叶,血液重新循环。
  这种感觉可能叫……重生。
  -
  佛罗伦萨四面环山,这座城市是欧洲文艺复兴的灵魂。
  这里距离滨海波利尼亚诺,那个举办悬崖跳水比赛的地方,还有六百多公里。
  “那个是老桥。”燕岁开着车,说,“下面的是阿尔诺河,以前政府允许大家往河里倒垃圾。”
  景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最后却只看着主驾驶车窗上,映着燕岁的倒影。
  今天城市的夜晚很安静,周日,本来欧洲人就休假,几乎一半的个体商户也不会在周末营业。好在餐厅还有不少,在酒店落脚后,在街边一家不需要排队的小餐馆里吃了点东西。
  燕岁看出他胃口不是很好,一盘蘑菇意面光扒拉,没见往嘴里送。再联想到他看到的那些药,燕岁试探着问,“你胃不舒服吗?”
  “有点。”景燃顺着他的话回答。
  会不会只是坐车太久食欲不振,燕岁用餐巾擦了擦嘴,“我们走吧。”
  “你吃饱了?”景燃稍有些自责,“我没关系的,再吃点吧。”
  “我没吃饱。”燕岁说,“走,我知道有家中超,肯定还开着,我们去买泡面。”
  “啊?”
  中超就是中国超市,能买到当地超市买不到的东西,而且周末欧洲人关店休息,作为中国人的店主大部分仍然开门营业。
  尤其是周末的晚上。
  佛罗伦萨并不是景色多么美丽的旅游城市,但它的艺术地位毫无疑问在全世界的第一梯队。
  燕岁不需要导航,带着景燃从这条街走到尽头,然后拐进乌黑的一条小街。他在这座城市游刃有余,这是个在地理上很小的城市,没有四条机动车道,也没有高高的护栏。
  职业使然,景燃看了看马路,“这非机动车道的线画在这,骑自行车的时候应该会被公交车的后视镜刮到吧。”
  燕岁噗嗤笑了,“以前我有个同学,他上课快迟到了,就在路上随便抓一台车的门把手,溜着骑,飞快。”
  “……”景燃定定地望着他,“应该不会是那种‘我有个朋友’,实则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燕岁正色,“不是我。”
  “也对。”景燃伸手抹了把他的脸,“我们小画家有偶像包袱。”
  这一抹燕岁恍然,眼睛倏地睁老大,他本来在男生里就是眼睛偏大的那种,这一瞪就更大了。
  燕岁:“你给我画的花!”
  “是啊,怎么了?”景燃指指自己,“我脸上也有呢,怕啥。”
  “可我的丑!”燕岁怒道,“你画的甚至不对称!”
  景燃终于憋不住了开始笑,窄窄的小街上,路灯已经不太亮了,这些灯甚至还比不过天边的月亮。两边的商户大半关着,远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圆顶尖端仿佛要把月亮给戳漏气。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啊。”燕岁是真的在责怪他,燕岁并不是那种,这儿又没人认识自己,邋遢些也没所谓的人。
  景燃是真的无辜,“抱歉啊,主要这一天下来我看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燕岁倒也不是真的怪他,“回酒店吧,不去中超了。”
  “去。”景燃拉住他,先摸了下自己口袋,口罩在包里,没随身装着,不过他急中生智,“你在外面呆着,我进去,跟你开视频,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真是件……神奇的事情。
  感觉自己在电视购物。
  燕岁的手机里景燃像个带货主播,一根手指头指着货架上的东西。
  然后问他,“这个,这个好吃,就是有点辣,你吃的了辣吗?”
  “吃的了。”燕岁说。
  “行那我拿一包。”
  “这个也好吃,这个是笋,有点咸,以前我爸当下酒菜的。”
  “你爱吃这种并不算是巧克力的巧克力吗?”
  燕岁无奈,最后已经不发表意见,就这么看着景燃在视频里抓到什么拿什么。最后拎着两个大袋子走出来。
  “你给别人留点东西明天接着卖了吗?”燕岁问。
  “留的都是我不爱吃的。”景燃一笑,“走吧。”
  欧洲很小,意大利也很小,佛罗伦萨更小。
  有时候这些城市听起来很唬人,文艺复兴之都、翡翠之城,但其实它们保留着旧街旧墙,几百年前谁在这里泣血白天里神圣又悲壮,到了夜间哀怨又凄凉。
  燕岁走在他旁边,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卫雕像,“你知道梵蒂冈吗,它在罗马,1827年庇护九世成为教皇,他认为男性裸露的身体会使人心生淫//欲,于是1857年,他下令将所有男性雕塑的……那个地方,砸掉。”
  “嘶。”景燃用一个单音节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
  “然后用一片小叶子,啊,就是那种雕塑修补,雕一个小叶子,挡在了那个地方。”燕岁笑着说。
  “嘶……”景燃稍加思索,“堂堂教皇这么做,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吗?”
  燕岁摇摇头,“你低估了宗教在欧洲的地位,教皇是整个梵蒂冈最高的权利核心,天主教的领袖,教皇做什么都是神圣的。”
  他看向夜空,今夜晴,一些能数得过来的星星,“有些宗教认为,他们是被神放逐在神界和人界之间的罪人……景燃,你有信仰吗?”
  景燃手里的两个袋子随夜风吹来时刷啦啦地响。
  所以景燃没办法摊手,他只抿了抿嘴,“我是个赛车手,能让我称之为信仰的那个东西,叫发动机,或者叫燃烧室。”
  “除了赛车之外呢?”燕岁问,“不开赛车的时候你是什么?”
  “是个闲人。”景燃说,“你呢?不画画的时候,你是什么?”
  “是个懒人。”
  酒店是套房,两个卧室。
  那幅画,《遗产和窃贼》依然在箱子里,放在客厅。
  “早期作品,多早的时候画的?”景燃靠在房间门框,隔着客厅问他。
  燕岁在自己这个卧室的门口,刚洗完澡,倒了杯水,“大概六年前。”
  “二十岁。”景燃说,“年少有为啊,Amulet先生。”
  “景先生呢?第一次拿冠军的时候是几岁?”
  “十九岁。”景燃回答。
  燕岁“哇哦”了一下,“好小喔,十九岁的景先生长什么样子?”
  “傻小子的样。”景燃耸肩,刚准备说句晚安进房间里睡觉,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手机号?”
  自从离开国内后,燕岁的手机一直是免打扰模式,也就是说,不在他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一律打不进来。景燃觉得与其这样不如换个号码,“用我的护照给你弄个号码?”景燃又补了一句。
  燕岁摇头,“不了,没事的,许卿耀找不到我的话,会更疯。”
  “你为什么对那个B这么包容啊?”景燃忍不住了,“又不是你的问题,你为什么要为父辈买单?”
  燕岁身形一僵,这苦果不该由自己来吞,他明白的。
  于是他端着水杯走到餐桌边坐下,抬头,“你还记得舒荷阿姨吗,许卿耀的妈妈。她跳楼前找过我,我不知道她要自杀,我那时候还不懂,现在再想想,当时她传达给我的一些信息……就是,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求救。”
  景燃走过来,“可是燕岁,你是无辜的。”
  燕岁点头,“舒荷阿姨说,你应该离开你母亲,就像我也要离开他们一样。”
  “后来她跳楼了,我以为她的意思是,我也应该去死。”
  “但是我和我妈住进许家后,有次我拿错了许卿耀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阿耀,妈妈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欺负那个小男孩,别含恨活着’。”
  景燃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感情上可以理解,但是从逻辑上又觉得这就是个小呆瓜。
  景燃坐下,恨铁不成钢,“那他他妈的听他妈的话了吗?”
  “……”燕岁一时不知该吐槽他的句式组合还是该自己表一表真心。
  最后笑了。
  笑到肩膀发颤的那种笑。
  是啊,他他妈的,听他妈的话了吗?
  燕岁便笑边摇头,水半天没喝一口,怕呛死自己。
  “行了。”景燃无奈,“还乐起来了。”
  “我觉得我过得挺好的。”燕岁说,“我现在过得很好。”
  燕岁一直是看着他说的。
  好像在表达,你看,我遇见你了,我很好。
  -
  第二天到了佛罗伦萨国立美院。
  学校在圣马可广场附近,学校的楼房从外观上来看很老旧,很有韵味,尤其大门两边的雕塑。
  他们得买票才能进去学校,因为燕岁已经不是在校学生了,他们现在只是普通游客。作为全球顶尖的美术学院,这里不仅是教学用,还陈列着大师杰作,比如达・芬奇。
  佛罗伦萨从不缺少游客,这里每天排队进入美院都至少需要一个钟头。
  他怕景燃排得急了,于是回头,神秘兮兮地说:“参观完等到中午,我给你买托斯卡纳餐厅的甜椒肉卷。”
  “听上去不太好吃。”景燃说。
  “这里是欧洲。”燕岁说,“这里没有好吃的东西。”
  景燃:……
  但其实燕岁想说的是,这里是欧洲,但这里是意大利。
  意大利有三样东西绝对不能黑,咖啡、披萨、冰淇淋,但燕岁知道的那几家好吃的披萨店,都只在晚餐营业。
  燕岁是打算给他个惊喜,全世界人民都都知道欧洲是美食荒漠,荒漠化不同罢了,可能意大利没有英国那么夸张,但可着全欧洲的留学生去问,你留学的时候最爱吃什么?几乎过半的人会回答:最爱吃我室友红烧的牛腩,汁儿还必须留着下一顿拌饭。
  这么想着,他在网上预定了一家餐厅。
  这家餐厅七点半才能开始营业,他还有一整个下午带景燃在佛罗伦萨闲逛。
  终于排到了他们进去学校,燕岁假装四处拍照片,再假装发给布朗太太。
  午餐前,去了乌菲齐美术馆。
  走进来后景燃一直都是满脸的迷惘。
  燕岁说:“艺术没有懂不懂的一说,你看到了,接收了,就足够了。”
  人群小声地交流,大家来自世界各地,说着完全不同的语言。无一例外的,最终,大家都汇集在了达・芬奇这里。
  人们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幅湿壁画,是达・芬奇和他老师一起完成的《基督受洗》。”燕岁压低声音,几乎贴在他耳边说。
  景燃属于我不懂,但我很震撼。是真实的震撼,这幅画从尺寸上来说并不是大到夸张,一米七,但它令人震撼的并不单单是艺术性,还有其神性。人群中有基督教徒在胸口画十字,有人小声地向同伴说解说。
  大家聊天的话题无一不围绕着达・芬奇,燕岁又一次靠近景燃,给他解释,“达・芬奇的老师常年受病痛折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已经很难独立完成一幅作品了,只活了五十几岁,但他非常、非常有影响力,不仅仅是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的老师也曾是他的学生。”
  闻言,景燃有些错愕。
  或许是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令他感觉神奇,那些名字可能他初中念完就没再听过。人就是这样,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去主动了解。
  除非有一个自己很感兴趣的人,说悄悄话似的,在自己耳边轻声细语。
  “后来呢?”景燃问,“他死了之后呢?”
  燕岁说:“他死之后,我们纪念他。”
  “真好。”景燃点头。
  佛罗伦萨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美术馆,像巴黎一样,有卢浮宫,也有赫尔里太太那种闻所未闻的小画廊。
  他们从乌菲齐美术馆出来,正午的艳阳当空。
  美术馆距离老桥走路不过五分钟,燕岁闲庭信步,随意地四处看看,然后回头,“我们什么时候去巴里?你要看的那个跳水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傍晚就可以出发了。”景燃说,“沿途你有什么地方想停下来都可以,还有一周的时间。”
  燕岁:“意大利很小的,从北到南也才一千多公里。”
  “有点耳熟。”景燃笑笑,跟上了他。
  欧洲人对午餐的要求并不高,这点上意大利人和法国人一样,他们中午随便买点面包就好。这里的面包店里会卖一些沙拉和酒,很多人中午就开始喝酒,燕岁买了甜椒肉卷和三明治。
  然后他带着景燃去附近的广场,找了个长椅坐下。
  一千多公里,放在从前,不过几条赛段而已。
  时至今日,一千多公里,可以跑完一个国家。
  景燃吃着吃着停下了,味道怪怪的,吃不惯。燕岁在旁边笑他,说,“我念大学的时候经常吃这个,端一个小纸盒,一口一个。”
  “你大学过得挺凄惨,吃过国内大学门口那种只能披着夜色出来营业的推车炸串儿吗?”
  燕岁:“不用馋我,只要我没吃过我就不会馋。”
  “回一下酒店。”景燃站起来,“把画拿出来。”
  “啊?”
  佛罗伦萨国立美院里有一个存放校友作品,以及社会人士捐赠作品的地方。说是仓库,有些平平,但这儿是佛罗伦萨国立美院的仓库,宫廷国库和仓房储物间有血统上的区别。
  上午参观学校的时候景燃发现了这么一个地方,他把最后那几块甜椒强行塞嘴里吃掉,站起来,说:“我要把你的画捐给你们学校。”
  燕岁:“……”
  燕岁:“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景燃:“你说对了,我的钱,是长白山的风,昆仑山的风,沙鲁里山的风,燕山的风,雅布赖山的风,十万大山的风刮来的。”
  可能是景燃说这些话的时候刚好起了一阵风,也可能是这阵风吹的方向,是从燕岁这里到景燃那里。风掀了掀他的外套,广场有胆子大的鸽子哒哒哒地蹦过来,凝视着燕岁手里的三明治。
  燕岁抬着头看他,“那是你的画,你做决定。”
  “好。”景燃点头。
  燕岁把剩下的三明治吐司片喂给了鸽子。回去酒店的路上景燃很奇怪,“那些鸽子一个比一个肥美,都是游客喂吗?”
  “‘肥美’这个词用的……”燕岁失笑,“不是,这些鸽子是教堂养的,所以它们大多活动在教堂前面的广场。”
  “喔……”景燃明白了,“怪不得,为什么要养鸽子?”
  燕岁说:“因为鸽子是天使,和平天使,许多画作里的天使,他们的翅膀都是白鸽的翅膀。”
  景燃细细一想,“还真是。”
  带着《遗产和窃贼》去到佛罗伦萨国立美院的时候,是一位年长的老师接待他们,老师看上去可能有七十岁了。
  他拿着古朴的铜钥匙,打开链条锁,想象中这道门后面似乎和那把钥匙一样,三尺高的积尘,蛛网练成薄纱,有一瞬间景燃都后悔了。不过还好,里面非常现代化,白色的墙面和地板,书架似的储物柜,玻璃门,能一眼看见里面的东西。
  恒温恒湿的环境,适合存放油画,还有许多雕塑作品。
  老师戴上老花镜,取出一个砖头厚、起码俩iPad大的本子,翻到某一页,让景燃在上面填写捐赠人,以及捐赠物品。
  “我以为起码是录在电脑里?”景燃拿着笔,回头问他。
  燕岁摆出一个稍有些骄傲的表情,“这种物理储存的方式,难道不比电脑更靠谱?”
  “也对。”景燃诧异于自己的观念居然被现代科技支配得如此彻底,遂低头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个本子里的每一页都是一张表格,意大利语和英语共用,景燃能看懂。在捐赠人一栏旁边,还有一个“原属”,也就是这个东西,它原本属于谁。
  “这里可以空着,如果你不知道它原本属于谁的话。”老师提醒他。
  景燃抬眸,望向这苍老和蔼的老者,“不,我知道。”然后回头,“过来签个字。”
  羊皮封面的本子,非常有年代感,如果有人说这是达・芬奇时代的东西,那么看上去也是可信的。
  燕岁走过来接过他的笔,看了他一眼。
  Amulet,他写下自己的名字,在景燃两个字旁边。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是Amulet在和别人相处,这也是第一次Amulet这个署名出现在画作落款以外的地方,仿佛灵魂里的Amulet有了片刻的,不那么真实的实体。
  “谢谢。”老师收起本子,“感谢你们的赠予。”
  那个巨大的,古老的笔记本被合上的时候,仿佛带走了两个人的一部分。被永远保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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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出发。
  燕岁有一个想停留的地方,两百多公里外的罗马,他们停在了梵蒂冈。
  夜色下的圣彼得广场有人举着蜡烛在祷告,梵蒂冈城三面围墙,只有圣彼得广场是与罗马连通的地方。与其说它与罗马相通,不如说,是和整个世界。
  “你是天主教徒吗?”景燃试着问。
  燕岁摇头,他们的车从圣彼得广场路过,并没有停下,“不是,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被砸掉那里的男性雕塑。”燕岁供认不讳,“想看看实物。”
  景燃抽抽了两下嘴角,顿时觉得裆下一凉,“我今晚睡觉是不是得拿椅子抵着门?你不会夜里鸟么悄儿地进来给我一剪子吧?”
  燕岁方向盘差点没扶稳,“什么?鸟什么?”
  “鸟么悄,天津话,鬼鬼祟祟的意思。”景燃说,“别扯开话题,你去看那玩意干嘛?”
  燕岁笑的肩膀发颤,打灯左转去停车,“我就是看看,我不会去剪你的,再说我也打不过你啊,你是天津人吗?”
  “我以前车队经理是天津人,我告诉你燕岁,你别看我这会儿跟你心滴游远,我平时动手揍人可是一句废话不讲的啊。”
  燕岁觉得不能再笑了,车都停歪了,“心什么远?是什么意思?”
  “心地柔软。”景燃字正腔圆,“下车吃饭。”
  快乐的夜晚,快乐的晚餐。
  罗马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大概可以容三台桑塔纳并排前行,所以当景燃听说这里是最繁华的街时,表情耐人寻味。
  燕岁笑笑,又一次重复,“这个国家从北到南只有一千多公里,体谅一下。”
  “不是,只是从小有一个‘出生在罗马’的观念,就觉得这里应该起码……”景燃顿了顿,从餐厅的玻璃窗望出去,放下叉子,指了下他们停车的地方,“……应该起码有正经画格子的停车位吧?”
  还有那些街头涂鸦,不知道谁家晒的地毯没收回去,罗马在景燃眼里似乎不是什么正经城市。
  转念一想,这地儿啥也没有,没有披着夜色的脏乱差小摊贩,没有咕噜噜腾着热气的麻辣烫,也没有来自内蒙或是新疆滋滋冒油的烤羊肉串。
  这啥日子啊过的。
  这么想着,景燃觉得盘子里本就没什么调味的通心粉更如寡淡。
  餐厅里很安静,至多就是刀叉餐盘碰撞的汀咚声音,景燃喝一口水,换了个表情,平静中有些严肃。
  “燕岁。”
  燕岁抬眼,“嗯?”
  “在国外流浪不是长久之计,十年了,危害公共安全蹲牢子差不多也就十年。”景燃的声音不高,但燕岁能确切地听清每个字,“你有钱,我知道,你的能力让你早就不需要依靠许家的零花钱,你不要害怕许卿耀,也不要觉得对他愧疚,你应该回国,可以换个城市,过正常的生活。”
  玻璃窗外,远处的钟楼准点敲响,对面这人说的话凝练有力,不容反驳,但又不是上位者的态度。
  燕岁垂下眼帘看自己的食物,不出声。
  “他敢骚扰你你就报警,他闯进你的房子你就抄家伙抡他。”景燃说,“装个监控,正当防卫,许卿耀是个欺软怕硬的,一直以来他这么对你,就是因为你步步忍让,搞他两回狠的他就老实了,你能明白吗?”
  燕岁当然明白,这么多年了,许卿耀是个什么种类的坏胚,他自然知道怎么对付他。
  可景燃忘记了,人类抗拒改变,所以人类不必迁徙。
  没听过爱斯基摩人搬去夏威夷,也没听过热带国家的人在旱季举家前往圣诞老人村。
  燕岁有些委屈,是那种“怎么连你也这么对我”的委屈。
  “不许委屈,我跟你说正事呢。”景燃又喝了一口水,“你能明白吗,你在外,是因为你被欺负,你觉得愧疚,十年了,差不多了,燕岁。回国吧,找个舒服的城市,买个房,养条狗,画画,夜里下楼吃烧烤,白天醒了喝豆浆。”
  他好像在教自己怎么生存,燕岁固执地捏着勺子,把奶油蘑菇汤搅得半凉。
  “喔,我会考虑的。”
  “啧。”景燃叹气,“你这样让人很不放心。”
  “不放心你跟着我呗。”燕岁嘀咕着,“你不是闲人吗。”
  景燃收声了。
  一顿饭最终以不愉快告终,去到酒店后依然是套房两个房间,一墙之隔,两个人都辗转难眠。
  谈话的最后,景燃没有再坚持,或许他自己也在思量,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某种极端情绪。比如,在料理自己的身后事。并且,当父母亲友托付给钟溯后,他发现,他还有个放不下的人,就是隔壁那位。
  那么该把燕岁托付给谁?
  钟溯吗,这样钟溯是不是压力有点太大了。
  况且,他俩能好好相处吗?钟溯有时候挺凶的。
  景燃睡不着,然后饿了。
  他们在佛罗伦萨中超买的零食和泡面带了过来,这时候就放在外面小客厅的茶几上。
  景燃悄摸地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全程几乎静音,应当不会被察觉。
  然后。
  世界明亮了。
  燕岁打开了客厅的灯,那灯的开关就在沙发靠背上边一点儿,“燕岁说,‘要有光’。”燕岁似笑非笑,想是早知他要出来觅食,搁这等着似的。
  “嗯,你再把清水变葡萄酒。”景燃看了他一眼,“饿了?”
  “饿了。”燕岁拿出来两桶泡面,“小时候我外婆爱煲汤,就问我,岁岁呀,大骨汤、鸡汤、鸽子汤,你最喜欢喝哪个?我说,我最喜欢泡面汤。”
  “噗。”景燃笑出来,“然后呢,挨揍了吗?”
  燕岁摇头,“然后我获得了一锅泡面。”
  “挺好。”景燃走到套房里简易的小厨房,说是小厨房,其实也就是个拥有电磁炉的吧台。他拿了个小锅,接上水,烧上。
  然后坐到燕岁旁边,拿走燕岁手里的巧克力,边撕边问:“外婆现在在哪儿呢?”
  撕完了把巧克力放进燕岁手里。
  “疗养院,澳大利亚,肺癌晚期。”燕岁吃掉巧克力。
  景燃点点头,“去看看她吗?我陪你。”说着又撕开一个一样的巧克力,丢进自己嘴里。
  “不敢看,她老年痴呆,看了难过。”燕岁低下头。
  “也行,那就不去。”景燃往后靠,“我晚上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你也认真考虑一下,好吗?”
  燕岁嗯了声。
  水开了,他准备起身去关火,景燃先一步站了起来。
  景燃煮面的习惯其实还是用泡的,煮一锅滚水,然后把泡面和调料一起倒进水里,盖上锅盖。
  于是深夜罗马,两个外乡人,富有的外乡人,在酒店套房里吃了顿泡面。
  -
  翌日早,前往梵蒂冈城,两位游客观看了被凿掉那里的可怜男性雕塑后,重新启程,前往滨海波利尼亚诺。
  一路南下,天气很好,车里放着《曾经的你》。
  歌词唱道――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
  “如今你四海为家。”
  景燃降下副驾驶的车窗,秋末的风立即涌进车厢里,掀着燕岁的发梢。他发现燕岁的头发长了一点点。
  他发现,他想看着燕岁把头发留长,再长一点。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11.02的零点,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