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以新是一路被笑回来的。
  事实证明,所谓“全场最亮的崽”这个技能真不是吹的,他和五六个小朋友加上一条狗在泥沟沟里滚过,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就他一个,大黄起码两只耳朵还特别干净呢,他呢,屁股兜里都灌了泥浆,整就是个小泥人,别提有多狼狈了。
  再加上揪着在泥沟沟里滚上瘾不想走的大黄,这一路他想低调都不行。
  不得不说,这个“亮”的方式,真是出奇,太他妈绝了!
  柯以新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管他什么系统界的神,那管理员必须扳倒!
  裴书临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等到柯以新回来。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单手抓着两只狗前爪牵着一只蹦蹦QQ的大泥狗进来的小泥人,他生生愣了四五秒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关切地走上前问道:“摔了?伤着没?”
  看他走近,柯以新忙向后退了一大步,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没事。”
  “我看看。”裴书临再次靠近。
  柯以新再一次躲远:“真没事,我身上又脏又臭的,别给你弄脏了。”
  见状,裴书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不介意,过来。”
  听出他语气加重了些,柯以新犹豫了两秒,还是低下头乖乖走了过去。
  这时,柯祈安正好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眼便见自家儿子一身泥的要往裴书临身旁凑,特嫌弃地“啧”了声,说道:“干嘛你,多大个人了,还玩‘同流合污’啊?”
  裴书临听着一愣:这词还能这么用?
  柯以新则习惯他成语乱用的说话方式了,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鼓鼓腮帮子,没有说话。
  “我看看他摔伤没。”裴书临说。
  “放一百个心。”柯祈安对裴书临说道,“那泥沟沟他一年起码得滚上两次的,就是玩呢,屁事没有。”
  听到这话,裴书临有些惊讶地看向柯以新。
  这是事实,柯以新点头认了,但想想还是得在裴书临面前说清楚,便梗着脖子说道:“怪大黄,每次都是它扑倒我的!”
  “呵!”柯祈安毫不客气地报以一声冷笑,“要不是你小时候经常扑它,它会年年这么报复你?”
  柯以新:“呃……”
  好吧,我的错。
  裴书临看了眼被他单手抓着两只前爪站立着、耷拉着长舌头的大黄狗,有那么一瞬间,从它那对纯真无害的眼眸里看到了柯以新的影子,脑海里忽的闪过一句话“地主家的傻儿子”,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看来,他的小王子小时候还挺调皮。
  “快带大黄一起洗洗,马上吃饭了。”柯祈安说。
  柯以新:“哦。”
  吃饭的时候,柯祈安看看裴书临,再看看许攸宁,想着这会儿许攸宁忙活完了,总该把注意力放到裴书临身上了,照他那闷骚的性子,找茬说不上,不好听的话一定得说上几句。
  可出乎柯祈安意料的是,这家伙居然半句没呛,还和裴书临在饭桌上聊起了剧本。
  话里话外,不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堪称和谐。
  这让特地把人叫回来吸引火力的柯祈安倍感意外,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自家儿子。
  父子俩默契十足,他一个眼神过来,柯以新都知道什么意思,当然了,柯以新一个眼神过去,柯祈安也能心领神会。
  于是,柯以新就瞅瞅裴书临和许攸宁,得意地冲他眨了下左眼。
  柯祈安当即懂了:那俩人打过照面,而且,许攸宁已经认了。
  意识到这一点,柯祈安不满地皱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郁闷。
  啧,这裴书临不顶用啊。
  许攸宁的手艺还算不错,可能事先了解过柯以新的喜好,煮的几乎都是柯以新爱吃的菜,这一顿饭柯以新吃得很舒坦,吃饱后他便拉着裴书临出门消食去了。
  说是消食,柯以新其实是想带裴书临去寻找他小时候的足迹,就像是裴书临给他看相册那样,他也想让裴书临感受自己的成长。
  “就是这条泥沟沟,别看它脏,在里边儿打滚真的很爽!”柯以新一脸兴奋地说道。
  裴书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能很明显看到泥沟沟里的人形坑,有大有小,大的那个目测就是柯以新留下的,从形状来看,貌似很欢乐。
  看着柯以新亮晶晶的眼眸,裴书临沉默一瞬,拉开了自己外套的拉链,一边脱外套一边说道:“那我试试。”
  没料到裴书临会冒出去泥沟沟里试试的想法,柯以新原地愣了两秒,忙拉住了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刚洗干净呢,下次吧下次吧。”
  裴书临看了看泥沟沟又看了看他,勉强点了下头:“好,下次。”
  过了泥沟沟在的那条田垄,柯以新带着裴书临把自己上小学的路走了一遍,一会儿指着围墙里的枇杷树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以前认定摘下来的不好吃,一定要拿竹竿把枇杷打下来的执着;一会儿站在一间破旧的老屋前,抽着鼻子说这间老屋的主人过世前年年夏天给自己捉蝉玩,那吱吱蝉鸣好听得让人想哭;一会儿又单脚跳上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笑着说这块石头已经是他和白修竹互相显摆时专用的舞台……
  渔村不大,两人慢慢悠悠地散着步,走走停停,也不过三十分钟就走到了目的地――鱼苗苗小学。
  鱼苗苗小学在一段长长的台阶上边儿,柯以新小时候天天爬这台阶习惯了,长大再爬真觉得挺费劲。
  正值元旦假期,校门关着,柯以新便和裴书临在台阶坐下了,两人的肩膀轻轻靠在一起,身影被台阶折了三折,延长到校门前,晕在了午后暖阳的光影之中。
  柯以新微眯起眼眺望着小渔村的砖瓦草木,说起了自己在这里生活的点滴。
  裴书临很喜欢听他细数着过去,在这冬日的暖阳下,他感觉自己仿佛也一点点融进了柯以新的回忆中。
  而柯以新沐浴着阳光的笑脸,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岁月静好。
  裴书临很喜欢这样细水流长的爱情。
  他很庆幸,当初选择了将错就错。
  真好。
  -
  院里只有两间卧室,柯以新的一间,柯祈安的一间。
  柯以新想起爸爸在他们答应回来的时候顺嘴说过一句帮他们把房间收拾收拾,便猜测这段时间他和许攸宁肯定睡一屋的。
  果然,睡觉时间,许攸宁特别自然地当着柯以新的面进了柯祈安那屋的门,而柯祈安呢,则郁闷地嚼着口香糖,那张不饶人的嘴像是被黏住了似的,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柯以新心下了然:柯大壮这人,就得许攸宁那种人来治!
  他都能想象到这两人对峙的场景:许攸宁不用废话,柯大壮说什么,他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全给堵回来,啧啧,柯大壮一定被吃得死死的。
  那边柯祈安眼尖地注意到自家儿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眼睛稍稍一眯,一抬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乖儿子,今晚和爸爸睡。”
  柯以新一怔:“啊?”
  “啊什么啊,这么久不见,爸爸怪想你的,一起睡正好能唠唠。”柯祈安挑着半边眉说道。
  “可是……”柯以新瞅了身旁的裴书临一眼,神色为难。
  “让他和他的许导睡一屋去,正好,他俩也能聊聊剧本。”柯祈安说着还冲裴书临抬了下下巴。
  “可许导不答应咋办?”柯以新问。
  柯祈安大手一挥:“不答应就让他滚蛋。”
  裴书临神情平静,轻点了下头,很配合地进了许攸宁在的那屋。
  柯祈安对他的识时务特别欣赏,刚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见许攸宁从那屋出来了,眉头微蹙,看了柯祈安一眼,径直往外走了。
  柯以新不由纳闷:大晚上的,他干嘛去?
  一旁的柯祈安则一下跳了起来,三两步跑过去把人拽住了,急急说道:“别闹别闹,逗你呢!真的!”
  许攸宁站住了,转过身看着他:“我会当真。”
  柯祈安一脸无奈:“知道了知道了,服了你了。你在屋里呆着,我和以新聊两句。”
  “嗯。”许攸宁说。
  前边儿还想象两人对峙呢,这不,亲眼就见到了,果然不出所料。
  看柯祈安吃瘪妥协的样子,柯以新嗑着瓜子心底一阵乐呵:柯大壮,你也有今天,哇哈哈哈。
  许攸宁刚回屋,裴书临就出来了,看样子早有所料。柯祈安闷闷地指了指另一间屋子,示意他也呆着去。
  就剩父子两人了,柯以新好奇地问道:“刚许导打算去哪儿啊?”
  “滚蛋呗。”
  柯以新严肃脸:“爸爸,这不像你,要换个人,可不得让他麻利点儿滚远了?”
  柯祈安幽幽地叹了口长气:“我还真这么说过,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
  “他听话地滚了,出了这门,一路走到码头,扑通一声跳水里去了。”
  柯以新一惊:“不至于吧?”
  柯祈安不知道从哪儿摸了根烟出来点上了:“当时把路过的村长和校长吓得不轻,两人跳下去把他捞上来一问,他居然说我让他滚蛋,他就得滚,现在没船了,他只能游回去。”
  柯以新:“……是个狠人。”
  “他对我就那脾气,我说的他都太往心里去了,我还以为分开这么多年了,他会改改了,没想到,还是那么拧。”柯祈安点了烟并没有抽,而是看着火星冒出来的烟微微出了神。
  柯以新也跟着看火星子看烟,隐约能够明白爸爸躲了许攸宁这么多年的原因――许攸宁太把他放心里了。
  这对爸爸那样肆意又自我的人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束缚。
  说简单点儿,就是“嘴欠的怕疯批的”。
  沉默良久,柯以新出声问道:“那你呢?喜欢他吗?爱他吗?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我?”柯祈安回过神,微微勾起半边唇角,曲起食指在他鼻子上宠溺地刮了一下,“要不喜欢,要不爱,要不愿意,你早没了。”
  闻言,柯以新摸摸鼻子跟着轻轻一笑:“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