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私有月亮 > 第35章 缺爱
  季声沉默了一下,过了几秒还是回答:“因为一场意外。”
  他动了动,改变了侧躺的姿势,在床上平躺下来,一双眼睛看向惨白的天花板。
  “我六岁那年,与父母一起回黎江市接我外公到南京过年,我爸开车的时候接了一个学生的电话,我们和一辆大型货车撞了车。车尾和货车相撞,我的外公被货车掉下来的硬件砸中,当场身亡。”
  藏了多年的往事就这样像讲故事一样被揭开,谢知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僵硬地看着季声,忍不住想要伸手抱一抱他。
  “我是后来才知道外公过世了的。”季声却忽然闭上眼睛,像是要更仔细地回忆幼年的那场惨祸,语速被放得很慢:“我当时也被撞到,受伤昏迷,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说不出话来,每天都面对着这样一面惨白的天花板。”
  “等我清醒了,第一件事就是问我爸外公去哪儿了,我爸说他不在了。我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弄明白人‘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季声。”谢知津听不下去了,伸手将他揽到自己怀里,顺势捂住了他的眼睛,不想让他看那面天花板。
  季声苦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谢知津捂着自己眼睛的手,说:“还听吗?”
  谢知津心里顿时哽住,然后将他揽得更紧了一些,“听。”
  有些事情不说出来,他就会埋在心里一辈子,那样太苦了。
  他想在对季声好的同时,可以帮他消化一些苦涩的往事。
  “别捂我的眼睛。”季声没挣扎,只是又拍了他一下,说:“我不喜欢看不见的感觉,不要拉窗帘,也不要再把我绑在床上,我觉得那像是黑漆漆的前路,我不喜欢。”
  “……别说了。”谢知津的心都要被他这句话揪起来,松开捂着他的手,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只说过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季声,但从没有为以前的事道过歉。
  拖欠了太长时间的歉意此时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谢知津颤着声说:“我不会了,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
  “嗯。”季声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又说起以前的事来。
  他的嗓子哑了,不像从前那样清润,但语调依旧透露着一种固有的温柔:“后来我出院了,我妈却一直没有出现,我爸说他们离婚了。”
  谢知津总算得了答案,语气沉沉地问:“就是因为你外公过世了?”
  “嗯,因为我妈怪我爸,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爸,那么我外公就不会出事。我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但当时还没觉得怎样,可越大就越不行了。”
  “我爸看见我就烦,像是从我身上可以看到他失败的婚姻。我和他之间的话也开始少得可怜,以至于我上初中的时候办了住宿,半年回一次家,这种冷漠的氛围持续了许多年,一直到我高中的时候,我爸因病过世了。”
  “胃癌晚期,拖了两年都没去医院治,我却一直都不知道。”
  季唯书死后,季声一直把自己禁锢在一种自责的情绪当中,他觉得自己不孝,冷了自己的父亲那么多年。
  他自责,懊恼,不肯放过自己,童年的那些经历和那场车祸留下的阴影几乎要压垮了他。
  他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泥沼伸出手,才勉强触碰到一点点皎洁的月光。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我爸过世的事里走出来,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找我妈,可是……”
  听出来季声的情绪不太对劲,谢知津也顾不上别的,托着他的腋下就把他拉坐起来。
  迎着窗外清透的月光和时不时炸开的烟花,他清晰地看到了季声眼角的泪。
  谢知津从没见过季声落泪的样子,即便是在他被自己压在床上屈辱到不能自已的时候,他都倔强得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谢知津有些慌了,是什么事情能让季声这样失控,让他在一天之内哭两次?
  “可是什么季声?说下去。”
  季声闭了闭眼睛,不想让谢知津看他,却抵挡不住对面传来的灼灼的目光。
  他把话说完了:“可是她回来了。”
  那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下去,漫过清秀而略显锋利的下颌,落在衣领下的锁骨上。
  谢知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季声口中的这个“她”是谁。
  他一手轻轻按上季声的后脑,倾身用嘴唇吻去他眼角的泪渍,等季声被他亲得有些不自在的时候才把人松开。
  问:“我看见她了,是那个女人吗?”
  那个在芗山公墓撑着伞与谢知津打了个照面的女人,是季声的母亲,许欣苹。
  许欣苹与季唯书离婚以后就出了国,再也没有出现在季声面前。
  季声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年三十、在季唯书的墓前见到他。
  谢知津最关心的却已经不是这些事,他伸手擦了擦季声的眼角,一脸关切地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季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谢知津沉默了一下,便知道不能再问了。
  窗外的雪早就停了,月亮不符合自然条件一样挂在天上,烟花止歇,人世在短暂的沸腾过后再度归于平静。
  谢知津抚着季声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毕生的温柔都拿出来,“没事,都过去了季声,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你信我。”
  他的言辞十分恳切,季声其实是信的。
  他信谢知津早就不把他当个玩意儿了,他信谢知津真的对他上了心,他甚至相信谢知津能和他过一辈子。
  可他没说“好”。
  季声轻轻躲开谢知津揽着自己的手,慢慢靠到枕头上,酒精过敏令他十分难受,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轻轻阖了眼睛,声音低到有些听不清,抗拒地说:“别这样,别对我好。”
  “为什么?”谢知津十分困惑地看着季声,他从来不知道有人会不希望别人对自己好。
  季声不介意再解答他的这个困惑,“因为我是典型的缺爱型人格,极其容易被感动,受不了别人对我的一丁点好。哪怕你曾经对我做过那些事,我也很容易就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变得不知所措,你这样霸道的爱,会让我变得不是我自己。”
  “我不想陷进去,谢知津,你别逼我好吗。”
  ……
  谢知津总算明白了季声。
  明白了他的别扭,明白了他的不妥协,明白了他在这嘈杂的尘世里,始终坚持的执拗与清醒。
  他是那么努力地在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那么拼命地走到月光下,那么温柔地爱着这个世界。
  童年的遭际是造成他如今性格的阴影,而自己却还偏执地给他平静的生活一击重捶。
  如果许欣苹没有出现在墓园里,如果季声今晚没有喝酒,他这辈子都不会听到季声说这些话。
  “我不逼你。”谢知津弯腰吻了吻季声的额头,动作轻柔到有些不像他,微湿的唇碰上季声发热的额头,竟无端地带起一阵灼热。
  他生生忍住了。
  “你睡吧。”
  醉酒加低烧,季声很快就起了困意,在谢知津的安抚下逐渐入眠。
  但他睡得并不好,他实在是太容易做梦了。
  梦里又是漫天的大雪,他一个人跪在季唯书的墓前,许久之后,有人往他头顶撑了一把伞。
  他抬头一看,撑着伞的女人长了一张姣好的脸,却与他偷偷藏了许多年的全家福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他仰着头看许欣苹,良久之后才苦笑了一下,用最平常的语气去化解那份惊愕:“妈,您一点都没老。”
  那是踽踽独行数载的季声在见到思念多年的母亲时说的第一句话,含着化不开的苦涩。
  许欣苹垂头看着他那双温和而又冷冽的眸子,一秒过后把目光挪开,语气比凛冽的寒风还要冷,“我不是你妈,你妈早死了。”
  口腔里呵出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千姿百态的雪花在鼻息间消融殆尽。
  季声沉默了一下,转过头没有再看她,良久过后才自嘲一笑,“原来是我认错人了。”
  许欣苹又陪他站了一会儿,那把伞始终都没有挪开,她应该是来祭拜季唯书的,却什么都没有带。
  季声已经问不出别的话,所有的情绪都被那一句“你妈早死了”给推了回来。
  他曾一度思念母亲,曾一度责怪母亲,曾一度想要当面问一问母亲。
  却在这个风雪弥漫的除夕夜里,回避了与母亲最后谈一谈的机会。
  十八年,季声在心里默数着这个数字。
  良久过后,头顶上撑着的伞被移开了,女人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早点回去吧,你在这跪死,他也活不过来。”
  她走了,高跟鞋的“哒哒”声经久不散,纷纷扬扬的大雪淋满了季声的肩膀。
  “季声,季声。”
  恍惚中有谁在叫他,季声烧糊涂了,心里却很清楚那是谢知津的声音。
  他二十四的人生里最恨谢知津,却也只有谢知津。
  风平浪静时,他被谢知津一把拽到了泥地中,漫天大雪里,谢知津却陪他过了一个有酒有醉的除夕夜。
  作者有话要说:
  虚构背景:黎江市可以放烟花。
  再熬一熬,会有大肥章的(小狗托腮.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