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坐直身体，睁大双眼，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认真倾听勇者将要到来的解释。
他已经知道兰斯是来自其他世界的勇者，而通过异界之门，他们可以随意在各个世界之间穿梭，只不过想要使用异界之门，勇者还需要一颗异界石。
这也是米沙一直弄不清的地方，照理说，只有神界内的少部分神族、以及自身的魔王和神使，才有资格拥有一颗异界石，米沙在阿尔洛主动给他展示那颗异界石之前，甚至没有见过异界石的模样，这种极其稀少的玩意，人类勇者总不可能有吧？
可如果没有异界石，勇者又是怎么穿过异界之门的？
勇者没有继续往下说话，他觉得比起解释，在这种时候，一些小小的实证，会更好说明这整件事情。
于是兰斯翻开自己腰侧的小包，将它拿到膝上，认真翻找起了里面的东西。
米沙：“……”
可恶，他对勇者的包也很好奇！
勇者的这个小包内仿佛能掏出万物，和它外表所展现出的大小完全不同，虽说米沙似乎听说过有这种神奇的包裹，可他毕竟还未亲眼见过，而这一回勇者完全不避他，就在他眼前将那个小腰包打开了――
米沙竭力克制心中的罪恶感，小心翼翼往勇者身边凑了一点儿，眯起眼睛偷偷往勇者的包里看。
可他的举动显然并不隐蔽，他不过朝勇者手上瞥了一眼，就听见了兰斯刻意压低的笑声。
米沙立即将身子缩了回来。
他装出一副自己什么也没干的模样，盯紧了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兰斯却微微侧目看他，说：“你这样探头过来，它看起来只会是一个普通的包。”
米沙：“……我没有。”
“这是你们神族才有的东西。”兰斯耐心为他解释，“只有主人才能看见里面的物品。”
米沙：“……”
米沙小声“嗯”了一句，有局促不安等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是神族才有的东西，那勇者为什么会有？
他讶然转头看向勇者，还为来得及开口询问，兰斯已经自觉为他解释，说：“上位神标配。”
米沙：“……”
这就更奇怪了吧！
勇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对神族来说都很稀少的东西啊？
米沙又一次想起了阿尔洛的推测，阿尔洛怀疑摧毁异界之门的人也许是上位神，那么强大的力量，寻常人类很难拥有，米沙抑不住紧张，小心翼翼问：“你……该不会是……”
兰斯：“我是人类。”
米沙：“……”
米沙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想，勇者好像每一次都知道他想要问些什么，他永远能提前做出解释，难道他在勇者眼中，就真的这么容易读懂吗？
兰斯终于结束了他的翻找，他从那腰间小包内掏出了一条吊坠，随后叹了口气，说：“如果有时间，是该要好好整理整理了。”
米沙回过头去，看向勇者手中的吊坠，却不可克制地睁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
那是……异界石？
和阿尔洛曾给他看过的异界石几乎一模一样，不必使用魔王之眼，米沙觉得自己也能感知到其上散发开的诡异魔力，而他用魔王之眼仔细看过勇者那么多次，却从未在勇者身上看到过如异界之石这般的魔力。
也许是勇者那个奇妙的小包隔绝开了异界石的魔力，也可能……他在勇者身上看到的极淡的魔力光辉，就是异界石在那个小包内透出的魔力。
“这是异界石。”兰斯拎起那吊坠，直至眼前，轻轻晃了晃，说，“上位神的标配。”
米沙：“……”
怎么……又是上位神的标配？
他终于开始觉得事态诡异，似乎远超他的预料。
勇者不该有上位神的东西，可他不仅有，目前看来，他至少拥有两件。
那是不是也就说明，至少有一名上位神的所有物，正在勇者的手上？
如果勇者只拥有其中一样东西，米沙还会觉得，那也许是机缘巧合，有什么神族的圣物遗留在外，可接连出现两件，其中还有极为稀少的异界石，那这件事，显然就不那么简单了起来。
米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偷窃。
勇者曾去过神界，这些东西也许是他从神界带走的――
可神界的东西，是那么好带走的吗？
上位神怎么可能会被人偷了东西还没有察觉啊！
异界石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真的失窃了，这件事早就闹到神界之内人尽皆知了吧，可米沙从未听过任何消息，他甚至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类被带往神界，最后还从神界逃脱了。
他禁不住胡思乱想，试图猜测勇者拥有这些东西的原因。
兰斯一向很擅长猜测米沙心中的想法。
他不用米沙询问，便已自觉回答，说：“其实办法很简单。”
米沙抬眼看向兰斯。
他们恰好目光相接，而这一回，米沙总觉得兰斯看似平静的眸色之下，似乎正潜藏着什么难以抑制的情绪，带着些微的试探和不安，像是摸不清自己说出这些话后，米沙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可米沙实在是太好奇了。
哪怕明白事情也许并不会那么轻易，他却还是抑不住追问：“很简单？”
兰斯轻轻点了点头。
他将吊坠的细绳缠绕在手指上，随后握紧掌心的异界石，如同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打算将一切都对着米沙和盘托出。
“用你们的话来说，其实就是……”兰斯稍稍停顿，随后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弑神。”
米沙呆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兰斯所说的话，甚至跟着兰斯念了一遍那两个字，这才发觉，兰斯所要表达的，就是他所想的那个含义。
弑神。
再从那名上位神手中，拿走上位神所拥有的物件。
可这是远比神界内的偷窃还要严重可怕的行径，米沙却从未听说过与之相关的半点消息，这么大的事情，神界总该派出些上位神去抓捕一下凶手吧？可兰斯为什么还能好好坐在他身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不对。
米沙忽而打了个寒颤。
兰斯正坐在他的身边……
他身边，坐着一名绝对的危险分子。
如果勇者有能力杀死上位神，那米沙觉得，自己的那么点小魔法，在勇者面前，几乎就等同于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勇者想对他下手，那他必然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地方，而生命之树附近空无一人，至多只有树冠内躲藏的几只小鸟，他如果在这里消失了，那也许……谁都不会发现。
他惊恐不安，下意识猛然回过头，看向正坐在他身边的兰斯。
兰斯目光沉静，依旧停留在他身上，而在那神色之内，是终于对他交代一切之后的轻微惊惶，压抑在冰蓝色的眸光之下，竭力想要表现出一分不动声色的寻常。
可米沙看得出来，兰斯有些紧张。
不是将要做出什么极恶之事的不安，勇者连摧毁异界之门都没有半丝愧疚，他不该会对这种事紧张，他那副局促的模样，更像是将一切真相托出之后，不知米沙究竟会有什么反应的惴恐。
米沙觉得自己……也许能够明白勇者此时的心情。
勇者本不必告诉他这一切。
这种事情，只要勇者不说，米沙根本就不可能发觉。
他心知肚明米沙本是神族的一员，米沙也许不会背弃自己的种族而选择相信他，而他所犯下的“罪过”，每一件都牵扯着米沙族人，他对米沙说出这些事，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与试探，一旦判断失误，就会带来无法挽回的结果。
如果他是勇者，他会这么做吗？
这样相信一个还未认识多久的陌生人，将自己过往的一切无条件都告诉他。
米沙甚至忍不住去想，他和勇者的感情……真的有已经这么深厚了吗？
他……真的值得勇者这样的信任吗？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知该要怎么应对当下的局面，可至少他心中的那几分恐惧，都已在勇者望向他的神色中荡然无存，他甚至不曾对勇者心怀恨意。
死去的上位神是他的同族，他本该从听到「弑神」这两个字起就觉得愤怒，可此时此刻，他所想的，却是这段时日来，他所发现的一切。
诸神的谎言，诸神的暴政，诸神对所有人的欺瞒，以及――
如果摧毁所有异界之门，斩断神界与人间的一切联系，那不再被诸神操控的生灵，将会重新拥有什么样的命运。
米沙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我需要解释。”米沙抬起眼，认真看向兰斯，“你做出这些事，总归是有理由的吧？”
兰斯没有说话。
他讶异地微微睁大双眼，像是从未想过，在他告知米沙真相之后，身为神族的米沙，除了愤怒、惧怕与恨意之外，还能有这样的反应。
“你最好和我好好解释。”米沙想了想，又一次笃定万分小声重复，“不要再打什么哑谜了。”
兰斯迟缓着点了点头。
米沙又抬起头，看了看星辰仍未淡去的天空。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米沙清了清嗓子，摆出万分严肃认真的模样来，“如果今天你说不清楚，我可不会随便让这件事过去。”
他终于想起自己信仰诸神的初衷。
他所信仰的，不该是诸神。
那不是盲从，不是愚昧地将神界的一切，当做是他的光。
他信仰诸神，是因为诸神对万物的无私与慈爱。
那是对一切生命的怜悯，对一切种族的庇佑，而不是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将世间的生灵区分为三六九等，肆意把控着人界生死存亡，剥夺魔物的本性，再佐以无数的谎言，出演无数的闹剧，最终层层塑造包裹出一切皆是诸神恩赐的假象。
他不愿去信仰这样的神。
这样满怀着贪欲与邪念的玩意，根本算不上是他心中的神。
兰斯终于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难以察觉地微微弯起唇角，明白自己坚持踏出的这一步路，也许是走对了。
“在最初的那个世界。”他终于轻声讲述起最初的故事，“我的神使，并不信任过我。”
米沙：“……”
等等。
米沙觉得，勇者也许对他有些误解。
你现在的神使，也没有信任过你啊！
异界之门一被摧毁，阿尔洛就怀疑是勇者干的，真正相信勇者的只有他这个魔王――不对，米沙也不想相信这个勇者。
这么出格的勇者，就算魔王也不会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