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总觉得，勇者应该又要生气了。
这显然是最常见的勇者行事套路，他不喜欢教会，似乎也不喜欢有人过太颓废的人生。
精灵们竟然不思进取，毫不努力，明明有大把的空闲，却从不想着去赚钱，只是留在圣地之外，拿着教会给他们的那些补贴混日子，无论愚赵趺聪耄他们都会收到勇者的制裁吧？
可米沙没有想到，兰斯只是愣了愣，很快就便点头，还问：“教会给的钱多吗？”
精灵祭司：“……一点。”
兰斯：“不够维持生计？”
精灵祭司：“勉强。”
兰斯：“那你们没想过做点其他事情改善生活吗？”
精灵祭司：“太大，走不开。”
米沙：“？”
米沙艰难辨认着精灵祭司所说的话，试图从这些过分简短的话语中来判断精灵祭司所表达的含义。
教会给他们的钱，驭似乎并不算多，他们仅仅只能勉强生活。
米沙不由看向身边的精灵城镇，嗯……房子看起来像是有些残破，反正不像是很有钱的样子，眼前精灵祭司的衣着也很简朴，和他所见身着华贵长袍的天穹城主教比起来，这衣服简直毫不起眼，甚至还略有些磨白穿旧了。
可最后那一句，太大了，走不开，又是什么意思？
米沙下意识看向了兰斯。
他一接触到兰斯的目光，却又立即想起兰斯对他的感情，他觉得自己应该避免与兰斯接触，以免事态朝着更加不好的方向去发展，于是他急匆匆又移开目光，假装自己并没有对这件事好奇。
可兰斯显然已经注意到了米沙的目光。
他似乎很清楚米沙在想些什么，于是他在自己的问话中，多补上了一句，却像是对寡言少语的精灵祭司所说的话的补充，他问：“是因为圣地太大，需要有很多巡视的人手，以至于你们分不出更多的人去做其他事情了吗？”
精灵祭司点了点头。
米沙：“……”
平常的兰斯，如果没有太必要的事情，是很少会说出这么长的句子的。
他显然就是故意主动来为米沙解释的，这样的情况，以前似乎也有过几次，只不过那时候米沙从未注意，也没有多想，甚至还觉得，一切都很平常。
可现在他想，如果刚刚看向兰斯的人，是阿尔洛或者塞缪尔，兰斯也许……只会干脆无视他们好奇探寻的目光吧。
兰斯已经接着向精灵祭司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平常附近有多少精灵在巡逻？”兰斯好像连问出的问题都变得具体了一些，“这圣地……巡视一次，需要多少时间？”
精灵祭司的回答却仍旧简短，他说：“一半以上，一整天。”
兰斯：“没有休息地走上一天？”
精灵祭司点头。
米沙趁着兰斯将注意力放在精灵祭司身上，又悄悄看了看兰斯此刻的表情。
勇者正微微皱着眉，这熟悉的令人害怕的模样，显然也正代表着他对精灵祭司的回答并不满意。
“一半以上的人，走上一整天才能完成巡视。”兰斯微微挑眉，“那就算每天换班，也会有人需要连续两天来进行巡逻吧？”
精灵祭司缓缓点了点头。
他似乎觉得这种事理所应当，并没有觉得有哪儿不对，反正这是众神赋予他们的圣职，而他们也因此得到了教廷钱款的支持，这像是一件极为合理的交易，总不可能还会有什么问题。
可兰斯觉得有问题。
不仅如此，这件事的问题还很大。
每次巡视需要一半以上的人手，那如果排除掉城镇中无法执行这项任务的孩子、病人与老人，剩下的精灵中，总有一部分人需要连续多日地持续这项负荷过重的工作。
“你们不觉得。”兰斯皱起眉，问，“他们给的事情太多，钱却太少了吗？”
精灵祭司一愣。
米沙：“……”
来了，勇者还是要生气了。
只不过今天他的怒火似乎并不针对精灵，他所要针对的，似乎是委托精灵们看守圣地的教廷。
“巡视圣地很累。”兰斯微微挑眉，“可你们得到的报酬，好像并不合理。”
他已经注意到了。
精灵的城镇看起来并不富庶，甚至连精灵祭司的衣着看起来都磨得十分破旧。
在这个万分崇敬神明的世界之中，祭司履行着圣职，必然是所有人尊敬的对象，如果连一名祭司的日子都有些贫困得不太好过，那这个精灵城镇之中的普通精灵，过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日子。
精灵祭司正努力思考着兰斯所说的话。
他隐隐觉得兰斯说得似乎有一些道理，可又总觉得……他们可是在履行圣职，既然如此，报酬少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兰斯一眼就看穿了这些过于“虔诚”的信徒，究竟在想些什么。
“信仰是一回事。”兰斯说，“可现实是另一回事。”
精灵祭司忍不住说：“可是……”
兰斯：“你们所信仰的神，难道会希望你们过这样的日子吗？”
精灵祭司：“……”
兰斯：“给最虔诚的信徒，最低下的待遇？”
精灵祭司：“……”
兰斯：“你们真的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精灵祭司：“……”
过了好一会儿，精灵祭司才勉强吐出了几个字。
“要争执。”他低声说，“不想和教会……”
兰斯：“我会和他们说的。”
精灵祭司又一愣。
兰斯：“能委托你们做这种事情的，应该是王都的教廷吧？”
精灵祭司：“嗯……”
“可你们也该好好想一想。”兰斯说，“自己的权益要靠自己争取，这种事情，不能总依赖他人的。”
精灵祭司乖巧点头。
兰斯没有再追问这件事，而米沙又一处注意到……看起来很喜欢赚钱的勇者，还是没有和精灵们索要报酬。
他只是好奇地和精灵祭司询问城镇的其他情况，从资源土地，到日常起居，他似乎事无巨细都想知道，如果不是精灵祭司听不懂他所说的年报是什么，他也许还会和在天穹城一样，直接要求精灵祭司将这一年来的各项报告都拿给他看一看。
米沙对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看兰斯甚至已经想要指点精灵祭司如何撰写月报年报，短时间内大概是无法分心到其他事情上了，这才和阿尔洛与塞缪尔说了一声，随便找了个借口，暂且和从几人身边离开了。
他果然还是非常在意和兰斯身份有关的那些事情。
阿尔洛说，魔物如果出现在圣地附近，也许会受到不小的影响，那米沙就特意避开了所有人，绕出了精灵城镇，主动飞远了一些，再次尝试着将阿什比和泽布伦召唤到他的身边。
他最近频繁使用这个本不该太多动用的能力，以至于每一次召唤时，他心里都有些紧张。
对被召唤者来说，魔王的召唤未免也太过于打扰了一些，因而等那两个身影出现在面前时，米沙下意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他们的歉意。
“对不起。”米沙说，“又让你们过来了。”
泽布伦还是老样子，他还在看那本过于厚重的古书，哪怕察觉自己被强行召唤到了米沙身边，他也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因为很懒，根本不想开口。
而今天的阿什比，看起来就更不正常了。
他换上了见到勇者前那身过分暴露的衣服。
浑身上下都是叮叮当当的金饰和链条，身上唯一的布料也仅仅只能略微遮挡住一些隐私，如果他的动作过大一些，那就难免会要走光，而阿什比，对走光这件事，显然毫不在意。
米沙吓了一大跳，前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穿衣服的阿什比，以至于这个暴露狂阿什比出现在他面前时……
他真的很不习惯。
阿什比吓了一跳，他难免有些尴尬，只能努力为自己寻找着合理解释的借口，说：“天……天穹城太热。”
米沙：“……”
阿什比：“私……私下的兴趣爱好……”
米沙：“没有关系的，你穿吧……”
阿什比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难得那个勇者不在。”他委屈说，“我就是想庆祝一下。”
米沙：“……”
米沙僵硬点头。
他知道这是魅魔们个人的兴趣，虽然他并不喜欢看见这样不穿衣服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他也并不能去谴责魅魔。
米沙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看向何方。
他不想让人觉得他在耍流氓，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泽布伦，他只能将目光停留在泽布伦身上，然后问阿什比：“上次的调查结果……”
泽布伦：“……”
阿什比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米沙问的人，是他。
“我应该已经和您汇报过进展了。”阿什比想了想，说，“如果您还需要更详尽的调查结果，那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米沙：“……”
米沙摇了摇头。
“不需要了。”米沙说，“你上次和我说过的结果，就已经足够了。”
说完这句话后，米沙抬起头，看向了阿什比的脸。
他努力将自己的目光控制在阿什比脸上，绝不偏移到任何阿什比没遮挡好的部位上，而下一刻，他看见阿什比似乎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脸上也显露出了些许轻松的表情，说：“够了就好，魔王大人，这些东西，真的是太难查了。”
米沙也略微在心中松了口气。
很好，看来阿什比什么也没发现。
自从发现了兰斯身上可能存在的秘密之后，米沙就一直很担心。
他觉得自己推测并不完善，勇者自异界而来，打乱了神界勇者系统的运行计划，可神界却没有丝毫察觉，他们并没有去纠正这个有些奇怪的“异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上一个勇者死去而兰斯成为新的勇者之后，他一直表现得很正常。
可如果阿什比调查报告中的人就是兰斯，那他又怎么能恰到好处地在“正确”的时机，从此避开了人类的城镇和魔物的聚集地，变成一个行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勇者呢？
米沙摸不清这件事，他只知道，如果神界并未察觉兰斯的异样，那还是不要让神界发现比较好。
他总是担忧神界一旦有所察觉，就会将兰斯从这个世上抹除，那么保险起见，他还要中断阿什比的调查，这件事，暂且只要有他知道，就足够了。
阿什比又一抬手，手中凭空出现了厚厚一沓资料，他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米沙，说：“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些人……很可能是乔装过后的勇者。”
米沙不太会说谎：“哈哈，怎么可能呢。”
可阿什比没有起疑，他只是点了点头：“您说得对，就算是那个可怕的勇者，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多大事吧。”
米沙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做出这么多大事？”米沙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极厚的一沓资料，“这些该不会……都是……”
阿尔洛：“我已经尽量写得很简略了。”
米沙：“……”
阿尔洛：“用的还是最小的字体。”
米沙：“……”
“您如果有空，真的可以看一看。”阿尔洛想了想，甚至忍不住自己的称赞，说，“真的很精彩。”
米沙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不敢想这些年勇者究竟做过了什么事，反正东西在他手上，他可以回去慢慢看，而他不能离开精灵城镇太久，以免引起了精灵们的怀疑，他只能尽快地向泽布伦问出剩下的问题。
“你和兰斯聊过观星。”米沙摆出一副严肃表情，问，“那时候你们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泽布伦：“……”
米沙本来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
反正兰斯总是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也总是在意他并不理解的事情，他总不可能每一件事都去关心，可在生命之树时，兰斯莫名提起的那一句圣歌，却让米沙不由地将注意放在了所谓“真实之光”上。
提起这四个字，米沙第一件想到的，就是日月星辰为世间带来的光，以及兰斯曾经和沉迷观星的泽布伦的那一段奇怪的对话。
可泽布伦维持着他的沉默，像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和米沙提起这件事，他避闪着米沙的目光，那副模样，一看就是正在隐瞒着什么。
米沙当然要往下追问。
米沙：“泽布伦？”
泽布伦：“嗯……”
米沙：“解释呢？”
泽布伦：“……我想最好还是不要随便提起。”
可米沙一向是个执着的人。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当然会努力探寻到底，就算泽布伦不愿意和他解释，他最终也会想办法找到答案。
泽布伦不想说，米沙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继续追问，他轻轻叹了口气，泽布伦却又突然补上了一句话。
泽布伦：“去龙族看一看，您也许就能明白了。”
米沙抬起头，看向泽布伦。
“那应该是异像维持的最稀薄处。”他的话语意义不明，却显是故意如此，“在那儿，您也许能窥见一丝真实。”
米沙非但没有解开自己的疑惑，反而觉得他心中的问题变得更多了。
他心情沉重，小心翼翼走到精灵城镇之外，还仔细看了看四周，确认这一回他并没有被勇者逮到之后，才放心回到了城镇内。
一切与他离开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向一旁的精灵询问大家在什么地方，这才知道精灵祭司已经在圣堂神职人员的宿舍内，为他们腾出了今晚休息的地方。
那是几间破旧的木屋，米沙朝着那边走过去时，心里还在止不住感慨，精灵们看起来真的很穷，连神职人员住的地方，看起来竟然都这么破旧。
他没有看到阿尔洛和塞缪尔，也找不到勇者的踪迹，他只走到唯一一间开着门的木屋前，清了清嗓子，问：“有人吗――”
他一顿，和屋内的勇者对上了目光。
兰斯：“有。”
米沙：“……”
米沙不想和兰斯独处。
他退后一步，紧张寻找借口，说：“嗯……阿尔洛在哪儿？”
兰斯：“和塞缪尔在一起。”
米沙又退后一步：“……那我去找他们。”
可兰斯微微皱眉，说：“他们的房间，只有两张床。”
米沙顿住脚步，觉得有些不对。
他突然想起刚才那名精灵所说的话，这是精灵祭司为他们准备的，用于晚上休息的地方，阿尔洛和塞缪尔住在一个房间里，那难道他要……和勇者住在一块吗？！
米沙缓缓扭过头，看向了勇者。
他果然看见勇者露出了那熟悉的坑人时才会有的表情。
“这个房间。”兰斯稍稍停顿，慢吞吞说道，“也只有两张床。”
米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