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池鱼 > 第117章 试霜寒(五)
  姚如许自愿请旨前往阆州处理灾情,其实有两个原因。
  一是由于所处户部的分内之责,二是缘由他年少时之旧土,就是在阆州。
  此事追根溯源,有头有尾。
  过往韩礼讲学扎根阆州,他成韩礼门下弟子,来往走动都在那方寸之地,留下了不少旧人旧事。
  而今韩礼已死,可他仍旧记得师生之情谊,旧乡之安稳,每每回想起来,记忆里浮现的画面全都是好的,几乎没有令他多增怨恨的东西。
  或许人一死,换回来的怜悯,在特定的人眼中,足够颠覆他平生之过错。
  那时庐州那一剑,融入夜晚斑驳的火把之中,被烧成了一抹留在他身体里的痛。
  携带着这抹痛,他曾在许多日子里,固执地细数过往韩礼给他的教诲,细想他教导的每一句箴言,细辨他每一桩背信弃义的谋策,竭尽全力地想通过丑化这个人在他心目中原本的印象,试图让这抹痛能够变得轻描淡写些。
  可这颠覆了一切的认知,还是在应接不暇的无数次挣扎呻吟中,毫不留情地将挣扎和迷茫碾在他身上,让他变得敏感又脆弱。
  他其实一直都很想问问沈宓,接下来他该走什么样的路,往何处走。
  可沈宓只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条斩断过往的新路,留他一个人立在过去,在那些纠缠不休的旧人旧事里独自徘徊。
  他没有新的路。
  沈宓亲手解决了过往,与过去的家仇国恨一刀两断,投入新人之怀,如日方升。
  而他,从头到尾背着家仇被人当作棋子抛弃,师也不是师,父也不是父,在偌大的京城之中,埋着皇家最为腌H的秘密。
  没有人能够救他。
  于是他只能自救,只能将往事混乱,将那晚庐州一剑的绝地逢生,当作是韩礼的心软。
  虽然死了干净。
  可这世上,确有一个侥幸让他活的,与他毫无血脉干系的人。
  他应该为此有一分高兴。
  所以他不能恨韩礼,也无法怨沈宓。
  无论是阆州安抚灾情,还是继续与沈宓交好,都是他唯一能够活下去的“路”。
  旁人怎么猜想的他的所作所为,他半分都不在意,升官发财也好,娶妻生子也罢,自始至终,他只是想如沈宓一样,能舍弃旧的路,去往新的路。
  即使,这条路会让他死。
  ――
  启程这日,京都的雨还没有停。
  山色空蒙,雨色清新,到处都缭绕着缥缈的雾气,风中掺着寒意,要冷透人心。
  来送他的人并不多,姚清渠忙于内阁诸事,府上只有一个他名义上的姨娘,替他准备了吃食和厚衣。
  在朝相交的人少之又少,门前一度冷清的只有马车和侍卫。
  好在赶在寅时末,方书迟驾着马姗姗来迟,丢了他一把防身的匕首后,与他并排骑马打着伞一路行至城门之下。
  同行前往阆州的相关官员早已等候多时,望见他身影,一群人撑着伞上前行礼。
  姚如许不愿耽搁,视线只朝他们中间稍稍扫了一眼,正收回时,不经意间落在其中某一人身上,忽然顿了顿缰绳停下。
  那人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反应,立马抬起面,不紧不慢直朝着他走了过来,抬手递上一物,“我且奉命前来送大人一程。”
  姚如许眸光微闪,见他手中信封,抿唇拿起收进袖中,冲他微微含首,“在此谢过殿下。”
  濂澈收回手,俯身拜礼,“那便预祝姚大人,此行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即使是摄政王府的名义,姚如许也无比知晓,到底是谁要送他。
  曲指碰了碰袖中那封信,他面色上的冷清随之变淡,转头与方书迟对视一眼,千万句珍重之言,没入一个眼神之间。
  随即扬声驾马,踩起遍地水花,飞驰城外,不见踪迹。
  **
  送走了人,方书迟牵着马匹独步漫回梅苑,今日无差事,裹了一身寒气回府,正好有空能够他舒坦。
  抱着这样心思,他步伐不由得轻快,进门时收了伞,专门淋着雨踱进院子,庭廊中有人都没瞧见。
  “大人为何有伞不撑?”
  方书迟闻声心下一提,随即又款款落下,转身看向声响来处,见池霁又是阴魂不散的一身青色衣衫,立在他面前,手中好似还抱着把琴,顿时脸色就不好了。
  没搭理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池霁姿态从容,一张娇艳的令人抽气皱眉的皮相,在阴沉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有攻击性,默声盯着人时,像是在挑衅,可眼神中有缱绻,又实在像是诱引。
  “来给大人抚琴。”他浑知晓如何才能取悦男人欢心,哪怕一张脸一副身躯也货真价实的是个男人,言辞行动间,却止不住地有种妖气。
  可恨的是,方书迟极为清楚地知道,这股妖气寻常在别处根本见不到,纯粹是专门为了针对他的。
  他暗恼,气的皱眉,心里骂他不知廉耻,嘴上却依旧揣着文人雅士的端方,拒绝道:“我不喜欢听琴音,请回吧。”
  池霁遗憾的抿了抿深色的唇,身形未曾移动半分,忽略他这张艳丽的脸,整个人就相当于堵墙一样立在庭廊中央,“从前怎么没听大人说过?”
  “跟你说么?”方书迟咬了咬牙,“你以为你是谁,让开!”
  池霁不让,还又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近的看得清他眼底一丝一毫的波动,“是某不识趣了。”
  他笑了笑,皮相犹如绽开的艳丽花朵一样舒展开来,转头看了看天边,又接着说道:“外头雨水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大人不如请某进屋喝杯热茶?”
  方书迟不知晓他心里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心理的防线越是容易击溃是,面上越是不留情面,“不必进屋,池修撰有什么事就地说清楚就好,今日本官约了人,还劳烦修撰捡重要的说。”
  池霁面色接连变了两番,终于落了点不高兴,“你约了人?”
  方书迟冷着脸,“池修撰有什么不满?”
  池霁冷笑,“不敢。”
  “倘若没什么事,还请修撰自行离府,不――”
  “方宿和,”池霁忽然打断他,叫了他的字。
  方书迟也愣了下,随即紧皱眉头地盯着他。
  池霁在他并不和善的目光中,不紧不慢上前缩短那一步的距离,并在他退步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面色偏执,“我究竟意欲何为,你当真不明白么?”
  方书迟该明白什么?
  他只知道这人表里不一,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其实差距大了,暗自谋划的东西抵得上一般人好几个心眼。
  且不说那些是对是错,自从他试图拉拢自己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只剩隔阂。
  哪怕初见再怎么惊艳,他试图求和的一举一动再怎么卑微孟浪,他用那张足够乱人心智的皮相再怎么引诱,方书迟都不想再与他搭上什么干系。
  所以他意欲何为。
  丁点儿都不重要!
  他甩开池霁带着温度的手,想重新划开他们之前的距离。
  可池霁此人远比他想象的要能屈能伸,也更无耻――
  他趁机凑上来,扣住他腰肢,将满身不曾沾染雨水的暖和笼罩在他周身,用干净的衣衫包裹住他,将坚硬的下巴靠上来,压着他将他的如数挣扎都抵在廊柱之上,情真意切地求悔道:
  “我擅自揣测你,拉拢你,都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我也都认,可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撇清干系?”
  他这样样貌的人,换旁人身上早原谅他千回百回了。
  可方书迟不一样,他最多还能再顶一阵。
  于是依旧冷着脸,挣扎着要脱身,“你放开!”
  池霁搂的更紧,蹭进他冰冷的脖颈,竟还掉出了一两点眼泪,惊的方书迟浑身防备如簌簌掉下,整个人如同剥了壳的虾一样,软的毫无抵抗。
  果然只一阵。
  “你……”
  “我不想放。”池霁满面埋在他脖颈里,捂热了他原本被雨淋的冰凉的皮肤。
  方书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从未惹谁掉过眼泪,就算是少年时,他也只会哄人,还从来没教哪个姑娘不高兴,更别说是男人。
  而今,一个八尺有余的男人窝在他怀里哭,他什么气都成了古怪,原本挣扎的手都不晓得要往哪里放。
  方才还能装作冷漠撵人的话,全数咽进了腹中,再也找不着根源了。
  “你起来。”他皱着眉。
  池霁一动不动,压着声音在他颈中呢喃,“那日户部衙门外,你宁愿驾马碾死我,也不愿与我露个好脸,后来我千辛万苦追到白叶寺山脚下,你却宁愿淋雨撑旁人的伞,也不要同我一处马车庇护,”
  “今日我又来寻你,不惜找抚琴这样蹩脚的借口来得你宽宥,你还是要撵我,方宿和,为何你待旁人的宽宏大量,偏偏落不到我的头上,我到底是如何的罪孽深重?”
  方书迟拧起的眉更愁,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起来。”
  池霁仍然分毫未动,不过声音喑哑,比方才又可怜不少,“我不想,我知晓我一起来,你又要走――”
  “不走…”方书迟打断他的话,沉沉闭上了眼,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来。
  真的难搞。
  颈间人的呼吸微微顿了顿,随即缓缓离开那处,逐渐放了冷风进去。
  池霁抬起一双绯红的眼,看着他满面无奈,不舍的松了松手。
  方书迟莫名犯起从前没有的头疼来,“让开。”
  池霁神情怅然,却还是微微侧身让他从旁穿过,随即愣在原地半晌,凉风吹的眼皮都生疼了,身后才冷不伶仃传来一句――
  “方才不是还要喝热茶么?”
  他微讶,随即暗自勾起唇角,挪步转身。
  ……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换成你你也顶不住。
  求一波星星,孩子的星星少的可怜~
  (看到评论区有读者对于副cp感情的疑惑,解释一下:
  他俩从初见就有点猫腻,先不说还未中榜的才俊和监察官员间暗潮汹涌,就算他俩都是普通人,见一面就能要对方送琴,还暗戳戳的在那语言撩拨,他俩要是没点事儿谁信。
  如果方没送,他俩就是单向感情线,可方明知道池是在撩拨,却还是送了琴,还是好琴,之后同意对方上门,从这一刻起,就是双向了。
  后面的剧情,你们带入现实,就能体会的出来,比如暧昧期对方突然暗戳戳的告白,以及对方踩了你雷点,虽然让你下头了一瞬,可他毕竟还是你的理想型…摩多摩多,慢慢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