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池鱼 > 第35章 梦里逢
  闻濯早知道总有沈宓离宫的那一日,却没料到这一日竟来的这样快。
  屋里的炭火已经凉了,宫人进来添的时候,他二人正默不作声地喝茶,是早春的浮来青和宫里之前存的武夷系的莲花笺。
  沈宓不太能够尝得苦的,便自顾自地添着味道甘醇的莲花笺,闻濯则随意些,摊着杯盏的模样并不像是在品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沈宓的动作,却一直不言语。
  晚间饮茶实则不好,清困提神,到了夜里更是难以入睡,故而沈宓尝了两杯,便将茶盏放到了一边,“姚清渠为何会举荐这个钟自照坐任给事中?”
  闻濯叫他声音捉回心神,下意识也就答了,“因为他是尹毓的学生。”
  沈宓微收下巴,没有瞧见他眼中一丝懊恼的神情,继续说道:“当年尹毓离京时的官职便是给事中,如今那个位置空闲已久,却也显得合情合理。”
  闻濯见他神色自若,也松了松心,“还有一件事。”
  沈宓挑起眉头看他。
  闻濯道:“姚清渠呈上来的奏折上说,他丧子之痛难以释怀,想要请辞官职,衣锦还乡。”
  沈宓如同听到了个莫名其妙的的笑话,“他这个时候不干了,又是揣着什么打算呢?”
  闻濯:“姚氏之前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先帝辞世那几年便有意打压他,朝政上面也更倾向于倚重户部,新帝登基后又是我来主理朝事,他或许怕我疑心便有意遮掩锋芒,年关之际吏部的职务,也暂时都是交由左右两个侍郎在打理。”
  他顿了顿,看着沈宓接着道:“况且,如今姚芳归入了户部,在朝中露了个脸,就算他这个名存实亡的丞相不干了,他们姚氏也不算在朝无人。”
  沈宓歪了歪脑袋,“那就是想换个桩子做大事,正好,东宫后位已定,皇帝该正式继承大统,你这个摄政王也该放放权了。”
  闻濯满不在乎,“应该的。”
  沈宓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挪到了炉子跟前,扭着头跟他玩笑说:“倒是挺看得开,也不怕树倒猢狲散,自己成多余的那个。”
  闻濯跟在他身后,靠近将他圈进怀里,手掌覆上他的手背,耳语道:“你不会散就行。”
  “哈,”沈宓笑的狡黠,“那可说不准――”
  “你敢!”闻濯倏然将他整个人转过身,拽着他手腕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沈宓又眯着眼睛冲他笑,“哟,这么稀罕我?”
  闻濯看出来他在玩笑,心底无奈地眯起双眸,“你说呢。”
  沈宓将他手指凑到唇边轻轻贴了一下,“闻F,倘若真散了你该如何?”
  闻濯盯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没眨眼,嘴上的话倒是下意识的直截了当,“绑回来,关起来。”
  沈宓笑的脊背都抵到了炉子上,袍子撩了个黑洞都没注意,又凑上闻濯的手指狠狠咬他,“所以我回世子府也一样的。”
  “你…”闻濯顿然抽了口气,下一刻锁紧了眉头将他扛起来拦到肩上,大步流星地就往里室走。
  “等等!”沈宓惊的鞋都掉了一只,“你这是做什么!”
  闻濯冷着脸将他搁到床榻上,居高临下地说:“睡觉。”
  确实是睡觉。
  闻濯扒了他的外袍将他塞到毯子里,自己又出门拿回来个汤婆子,进到里室吹了灯,便将那暖烘烘的汤婆子给沈宓塞到了脚下。
  褪去外袍,他踢开平时睡的矮塌,屈身窝在了沈宓身侧,一双好似夜里还能发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宓后脑勺。
  沈宓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咂了一声便转过身来,“不是说睡觉,你睁着眼做什么?”
  闻濯同他隔着一小段距离,整个人躺在外侧规矩的很,这倒是不像他平日作风,“看看你的狼心狗肺。”
  这怎么听都是在骂他,沈宓真叫他气笑了,“你好不讲理。”
  闻濯气急又委屈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讲理?你就会哄我呢吧。”
  沈宓教他这出小媳妇一哭二闹的戏码逗得不行,“都一起睡觉了,我怎么就哄你了。”
  闻濯翻了个身,懒得再跟他辩论。
  今夜沈宓尤其的拿他没辙,他才知道,原来男人撒起娇来,也能这样撒泼打滚不讲脸面。
  他牵着身上的褥子给闻濯盖上,没辙地摇了摇头,正准备翻身睡自己的,就见这厮自个儿掀了褥子,倔强的背影一副“你不来哄我,我就冻死给你看”的架势。
  沈宓觉得他按道理不该如此矫情,却又惦记着前几日承诺予他的事情,没法随他而去,便翻过身挪到他的身侧,伸手戳了戳他的脊背,“你转过来。”
  闻濯一动也不动,沈宓懒得动手,只能动嘴继续打着幌子道:“闻F,这被褥不大暖和。”
  闻言,刚才还雷打不动的人果然老老实实转过了身,伸手将他的被褥掖好,隔着被褥靠在了沈宓的胳膊旁给他暖着,全程一句话没说。
  沈宓:“?”
  他不对劲。
  “我发现你这人总是不按套路办事。”沈宓掀开被褥,挪进了他怀里,再搂住他的腰身,头靠上他肩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闻濯教他这番主动撩的僵了身子,倒是没有推开他,伸手把被褥铺展盖好,单手覆上了沈宓的脊背,“哄我都不行么…”
  他这句话说的既像委屈之下的发言,又像低声在独自呢喃,听得沈宓心头一软,顿时觉得自己身心都教他铺平了。
  没了路数的沈宓学着闻濯平时吻他的法子,凑上身轻柔地贴了贴闻濯的眼尾,“放心,今后,我不会再赶你。”
  闻濯沉了口长气,瞧着他的眼睛动了动嘴角,“我记下了”,接着伸手将他整个捞起圈入怀中,把脸埋进了他的浓黑的发间,单手贴着他单薄的脊骨,说道:“今夜我给你暖床,便不要再做噩梦。”
  ***
  借他吉言,沈宓一夜无梦。
  而且睡的也十分舒坦,几乎忘了自己蜷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卯时起身的时候,拽到一手如瀑的头发,不小心使了些劲扯掉了几根,半睡半醒间才睁开眼,就看到赤着大半个胸膛的摄政王正讳莫如深地盯着他。
  “啧!你怎么…”沈宓吓了一跳,想起来昨夜的事才顿住声音。
  闻濯见他清醒了,起身穿好靴子,给他从一旁架子上拿了件没穿过的青色袍子,没等沈宓问出声,他便矢手将袍子扔到榻上,脸色阴沉地来了一句,“穿上,我送你。”
  话说的威武动听,最后还是自己没忍住动手服侍沈宓。
  如此尽心,倒也只对着沈宓这么一个人了……
  坦白来讲,在闻濯的眼里,沈宓就像少年罹难时期从未尝过的一块饴糖。
  因为惦记的太久,太想得到宽慰,所以后来一旦得到了,便这辈子都想在跟前放着数不胜数的看着,时不时地尝一口,可能就觉得也能跟这操了娘的半辈子和解了。
  不然的话,那他这半辈子也实在太难过去了。
  晨间走在承明殿外的主玄武道上,能遇见不少太监宫女,闻濯没舍得让多余的外人送,便自己一路陪着。
  远处天边的朝霞如织,漫漫的橘红映这条宫道悠长又宽阔,好像怎么也走不完,又好像立刻就能到尽头。
  这样好的天气自然能算做是一种预示,好坏不论,却止不住地让闻濯觉得,从这条路的尽头开始,他就要面临失去沈宓的境地。
  因为追溯很多年前,嘉靖帝下定决心将他送往白叶寺囚禁之时,便破天荒地赏光带他去观览了落玉楼的各样珍宝玉器,还让他遇见了生平最大之庆幸――那时的少年沈宓。
  那一日他是如何的神采飞扬,那之后他便有多艰难不幸。
  他忽然握住了沈宓垂在身侧的手,停在了原地,身侧便是通往长乐殿的宫道,身后是只能看到大概轮廓的承明殿,“沈序宁,你不能骗我。”
  沈宓摇头,“没骗你。”
  闻濯又拉着他的手,挪步往宫道尽头走。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路穿过了宫道、玄武门,玄武主街,再到官道上的世子府。
  临进府门,沈宓出声问他:“今日还要踏青吗?”
  闻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样乐意哄他。他惊喜地看的主街一眼,又想起什么地转过了视线,“我想起来你这府上有些日子没住人,今日若想睡个好觉,恐怕没那么方便。”
  沈宓心想或许吧。
  接着两人挪步进了前院,府中的下人确实少了大半,绕过当时红梅殷烈的园子,便到了沈宓休息的卧居。
  院子许久没打理过,三月春水一浇生出来好些杂草,枝枝叶叶的盆景灌木倒是都发了新芽,打开门,阴潮的味道也不算太重。
  两人进屋开了窗,闻濯在室内扫视了一圈,问道:“你当真要回来?”
  沈宓:“……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你眼下站得是哪儿。”
  闻濯抿了抿唇不言语,心底还是不太满意,掀了他案上随便放的好几册书本子,什么鸳鸯记、青鸟集,什么曲艺杂谈、红楼诗讲,五花八门的很,没事找事道:“你倒是口味独特。”
  沈宓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不然怎么瞧得上殿下您。”
  闻濯就是敌不过他那张唇枪舌剑的嘴,“你又来――”
  “等等!”沈宓忽然神色严肃地打断他,脚下生风挪了过来,径直拎起案上一册还算正经的史集皱起了眉头。
  只见史集上头标着四个大字:正编通史。
  “怎么了?”闻濯问。
  沈宓顺着他的视线摊开了史集,里面夹着一封信,上面的墨迹干了有些日子,纸张被湿冷的天气沾的柔软冰凉。
  拆封抽出信纸,里头只有薄薄的一张,中间两行字,写着: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
  “不是同一首,但都是说重逢的诗。”闻濯说道。
  沈宓收起信放在一旁,垂眸看着案上那本正编通史,眉头难下,“这册书应该是趁我不在时,有人放进我屋里来的。”
  闻濯顿时眯起了眼,“是你身边的人?”
  沈宓摇头,“如果是我身边的人,大可亲自送到我手上,不至于几月都无人问津,”他沉吟半晌,又呢喃道:“故人重逢…”
  闻濯见他神思沉浸,便没扰他思绪,趁他走神的空隙,出门将濂清叫了出来,教他进宫拨一批有底下的下人来世子府伺候,又吩咐他去街市买了些新的家居用具。
  原本他还能连哄带闹地将沈宓带回承明殿多歇几日,眼下出了一封这样来路不明的信,这期望怕是要落空。
  他再转身进屋,沈宓还在抓着那封信不放,嘴里低低念叨着,“还作江南会…”
  大抵是近来因为漕运‘阴路’一事,江南一带在耳边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闻濯忽然听见这么半句,顿时脑海里闪过一缕丝线,就硬卡在了“江南”这两个字上。
  “尹毓故乡庐州,便在江南一带,”他看着沈宓继续说道,“这是特指钟自照?”
  可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来通知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的到来呢?
  沈宓不得而知,却觉得这里头的文章并没有那么直接。
  过往韩礼那边从未给他传过类似的信,他们暗中谋划的事,若不是做到了他眼皮子底下,是断然不会向他透露分毫的。
  这次,就像是故意的。故意引起他的好奇,惹他深究…
  “倘若方便,教你的人去户部给姚芳归通个信,”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用你的名义。”
  作者有话说:
  我可太喜欢闻娇娇撒娇了,又爱他疯批的时候,真是鱼与熊掌,有机会兼得一下。(cp名叫纹身,真的给我笑裂了)
  注:浮来青莲花笺都是古代茶名,莲花笺属于武夷茶茶系,武夷茶其中最出名的是大红袍,功效是滋补气血,美容养颜。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源自杜甫《赠卫八处士》。
  “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源自戴叔伦《客夜与故人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