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池鱼 > 第33章 病痛退
  三月三,上巳节。
  封后大典恰逢一期。
  当日凌晨,京畿便早早热闹起来。鸿胪寺提前设制书案、节案、册案、宝案在御座之前,礼部则摆放彩轿在奉天门外。
  见季氏女后,由司礼监念宣读制词,一行人浩浩汤汤进宫,在百官面前拜见天子。
  停撵坤清殿外,闻钦看着他这还未见过的面的妻子,正身一步一步走下汉白玉阶石,女子站立的姿态袅袅娉婷,大红团扇半遮半掩的面庞如霞如似霰,手如柔荑红唇烈烈,怎么看都是个绝顶的美人。
  可闻钦心下半点也不高兴,甚至有些复杂,他先前也在莺莺燕燕堆里胡闹过一阵,那时候不懂情爱之事,只知晓让自个儿痛快,也不懂得两个人凑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好的。
  直到他瞧见沈宓如同懒猫一样躺在闻濯的承明殿里,他那时候才觉得,倘若是沈宓的话,两个人好像没什么不好,什么都好。
  他木讷地扯过红绸一端,跟着司礼监的念词与他这名义上的妻子同拜天地,行祭天礼,饮合卺酒,念封后制词,受百官朝拜。
  桩桩件件都做完以后,才发觉手中捏着的红绸,已经教手心出的汗打湿了一块。
  他无所适从地朝台下闻濯的方向看了一眼,望见他正牵着蒙了眼纱的沈宓,一只手温柔地伸到沈宓额前,将他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期间嘴唇微动着,全副身心都只耗在那一个人身上。
  闻钦心底泛起一阵酸涩,游走的神被司礼监喊了几回才喊回来,他跟大梦未醒似的,随着礼制流程走完了大半。
  剩余还有一些婚嫁讲究,须得他二人挪步宫殿继续走完,至于百官,则退却章华宫,同聚一堂庆宴。
  ***
  章华台,是宫城建立之初便设定的宴请大殿,内里开阔宽敞,可容百余人,正堂中央设上座,两旁以右为尊依次排开。
  闻濯拉着沈宓坐在中央右下第一个位置,两个人纠缠的十指期间就没分开过,亲昵过了头的姿态,惹得众臣纷纷腹诽揣测。
  闻濯视若无睹,心里别提有多N瑟,就差将“沈宓是我的人”几个字,挂到脸上昭之于众,最后沈宓终于看不下去,顶着身后密密麻麻的目光,起身拜别闻濯离开了席座,径自窝到了偏殿的一处角落,吃了两杯热茶。
  恰好一盏茶的时候,温i就跟嗅见了味道的狗一样找上了门。
  他旁若无人地坐到沈宓身侧,抬手给自己添了杯茶,又慰问了几句有的没的,才开始进入正题,欲打探沈宓在闻濯身边的情况。
  结果沈宓这回带来的确实是个好消息――
  “你要回世子府?”温i眼珠子都瞪直了,“摄政王能同意嘛?”
  他当然不同意,不过沈宓有的是法子让他同意。
  “这么吃惊做什么?”沈宓揶揄地看了他一眼,显然瞧不上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温i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以为你这样,起码得被关个几载调教。”
  沈宓“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莫名其妙盯着他浑身打量道:“哟,你竟还懂得调教。”
  温i一副“少看不起人”的模样瞪了他一眼,伸手从案上的碟子里,扒拉了两块花糕喂嘴里。
  “我近来消息不大灵通,不知姚芳归那头有没有什么新的动作?”沈宓问道。
  温i先前说过,京畿这几个唯韩礼马首是瞻的,压根不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分别管控和筹谋也都不一样。
  由于姚氏在朝廷的根基稳固,他们也就参与朝政较多,掌控的政治局势清晰,甚至轻而易举就能压制其他几个支部的“眼线”。
  温i虽然不会违背韩礼,但是他为人十分狡猾,心眼忒多,一同从事这么多年,断然不会让自己轻易受制于人,所以在背地里,他大概留了些后手。
  “世子倒是很了解我。”他舔着嘴角的糕点碎渣冲沈宓笑了笑,接着又从碟子里扒拉了一块,边往嘴里喂边说道:“姚清渠那老匹夫最近估计遇到了麻烦,自从悦椿湖之事一出,他几乎不怎么在朝堂上露面了。”
  沈宓想着也是,他尾巴都藏不住了,要是还上赶着在闻濯面前蹦Q的话,那可真是在作死。
  温i灌了口茶,将喉咙里塞的一堆糕点咽下去,又道:“姚如许最近还在忙户部漕运,和去年赋税统计的事情,说来也奇怪,”他咂了咂嘴,“这两人好像都约好了一样,同一时期都被绊住了手脚。”
  沈宓不自觉看了眼高台上的闻濯,在对方视线扫过来之际,又及时收回了目光,缓缓开口说:“开春之计,忙也正常。”
  温i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最近朝中的眼线折了不少,摄政王有意提一批自己的人上去,只好变着法儿的替换我们在暗部的桩。”
  沈宓不动声色地又替他添了杯茶,“韩礼就没急眼?”
  温i随意抹了一把嘴角,直勾勾盯着他道:“说之前我得问你个问题。”
  沈宓无语地抿起了嘴唇,“但问无妨。”
  温i跃跃欲试,“先生拿你试探摄政王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沈宓挑了下眉,“这话你不该来问我。”
  温i想了想觉得也是,听闻先前他被闻濯整的没好到哪里去,两人一见面就跟仇人似的掐起来,恨不得闹个一死一活,这段日子恐怕他也吃了不少苦。
  “罢了,”他说,“今日先生又得一幕僚,受姚相举荐,听闻他不日便会抵达京中。”
  “幕僚?”沈宓眯了眯双眸。
  “是,好像叫什么,什么钟自照…”他正说着,渐渐却放低了声响,还没等沈宓再追问详细的,他便抱起案上的碟子一溜烟儿跑了。
  沈宓:“……”
  扭过头,一身赤色蟒纹官服的摄政王殿下,已经撩袍坐到了他身侧,趁他回神,毫不容人拒绝地将他的手指收在了掌心。
  他手中温热,凭着皮肤的靠近,绵绵不断地将这温度传过沈宓血肉之中,就像一种无声的欢喜,昭然若揭地向沈宓宣告:瞧,这个人身心都是为你暖的。
  沈宓心下微痒,不自在地抽动了下手指。
  “怎么,方才还在我眼皮子底下与旁人私会,这会儿又知道心虚了?”
  沈宓望到案上,单手从碟子里抓出块糕点给他喂进唇边,堵住了他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闻濯咽完甜糕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抬起下巴点着案上的茶壶道:“糕点太干。”
  太干你怎么不慢点咽!
  沈宓憋着个不情愿的冷脸,从茶案上翻起个干净的杯子,正准备往里头倒茶,却被这事儿精给拦住――
  “还怕我嫌弃你用过的杯子吗?”闻濯眯着眼睛瞧他,里头的笑意都快溢他一脸。
  沈宓举着自己用过的杯子递到他唇边,丝毫不讲究地往他唇齿里灌,喝是没教他喝到,前襟倒是给他喂湿了一片。
  不得不说,天道好轮回。
  接着沈宓便被他冷笑着一把拽了起来,“好得很,本王这袍子既然湿了,那便由你给本王换一身。”
  在外人眼里看来,台上身量八尺有余的摄政王殿下,死死扣着蒙眼瞎的沈宓,还使劲把人从案前往外拖,这一幕就跟流氓霸王硬上弓,残暴蹂躏小白花差不多,怎么看后者的下场都不容乐观。
  温i在旁急的差点跑上去拉,却教身侧的人给一把拽了回去,“你去干什么!”温珩看着那二位当众大发的戏瘾,太阳穴都突突地疼起来。
  “沈宓便不管了?”温i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
  温珩又重新拽住他,“你要是想死,你就跟过去。”
  不远处那二人背过了身,一个架着一个,无视众人目光渐渐消失在了宴厅里,温i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沈宓他…”
  温珩见他被骗的实在辛苦,没忍住叹了口气,“他受的苦,又何止这些。”
  温i教他叹的心底一塞,良久矗在原地没回过神来。
  另一边,受苦的沈宓已经跟着闻濯回了承明殿,喝着热茶吃着糕点,在里室烧着炉子取暖。
  已值初春,天气回温,但沈宓这副娇嫩的身子骨怕冷,还总是寒凉的不似常人。
  闻濯心疼的打紧,年里天天都在给他做新袍子,烧炉子,装汤婆子,治标不治本的折腾下来,效果仍旧甚微,后来又用御医开的药膳调理,仔细调养了几个月才好上了许多。
  隔着屏风换了身干净的袍子出来,沈宓已经将身上披着的大氅取下,挂在了矮塌旁边的桁架上。
  “方才观礼站了半天累不累?”闻濯坐到沈宓身旁,拉住了他被炉子烤的热乎的手指。
  沈宓摇头,“我又不是真病入膏肓了。”
  这回事一提起来,闻濯心里便不怎么舒坦,他抬手扯下沉宓的眼纱,又戳了戳他先前教贺云舟刺了一刀的胸口,“你倒真敢说。”
  沈宓无辜地笑了笑,溜到一旁兽皮毯子里,将脑袋靠在了他膝上,“近来,姚清渠是不是举荐了一位,叫做钟自照的寒门子弟?”
  闻濯一只手摩挲着他的下巴,闻言并没有出声否认。
  “这次他们在朝中所谋的,又是哪个官部?”沈宓又问。
  闻濯道:“殿前给事中。”
  建立新朝以来,给事中主要职务逐渐变得多重,从一开始的监察百官,纠弹官吏,到后来的辅助皇帝处理政务,给予谏言拟令下旨,从六科之上,成为了堪比丞相的存在。
  多年前这个职位就面临空缺,如今朝中监察纠弹政务,均有丞相和都察院来分摊,这个职位也随之名存实亡――
  沈宓神色不愉,“他们当举朝无人吗?”
  闻濯摇了摇头,摩挲的指尖微顿了顿,他问:“你还记不记得尹毓?”
  霎时间,沈宓几乎是下意识身心一颤。
  脑海里当年藏书楼的事情晃晃荡荡地浮出水面,尖锐又恶毒的语言直奔他而来,他隐约又听见尹毓当年与嘉靖帝在书架前的交谈,又看见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的情景。
  他被鲜红刺痛了双眼,接而僵硬着身子将屈青指节猛地捂上了脸。
  闻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立马跪下身子捞他,抹到他满颈子汗水,慌得连忙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沈宓死死拽住他的衣袖,腌红了眼尾和脖颈,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声来。
  闻濯锁着眉头,半屈在兽皮毯子上将他扣在怀里,轻声轻气地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嘴里念叨叨的什么“摸摸毛,吓不着”,“顺顺背,病痛退”。
  也不知道是真有用还是假有用,过了没一会儿沈宓果真不疼了,埋在他怀里,一张嘴声音嘶哑的喊他:“闻F…我…”
  闻濯伸手摸他的眼睛,将他睫毛上的泪花楷去,又俯身去凑他嘴唇,“天色还早,我抱着你睡一觉,睡醒了就不疼了。”
  沈宓晓得他是在胡说八道安抚慰他,但这人的怀抱实在是太过温暖,哄着他的嗓音低沉又迷蒙,宛如梦里来的一阵呓语似的,招的他没三两下就被蛊惑了过去。
  殿外春光旖旎,喜鹊登枝,殿里炉火烧的恰如其分,沉水香也燎的不清不浅,闻濯置好了殿里的一切,将沈宓放到里室软榻上盖了张毯子,俯身吻了吻他的眉目,才起身挪步出了殿门。
  作者有话说:
  恋爱要谈,剧情也要走!
  注:钟自照,自照的含义是“三镜自照”,三镜是指,铜、史、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知明得失。”出自《全唐文纪事》。
  手如柔荑出自《洛神赋》
  桁架:是指古代的衣架。
  “给事中”,“章华台”包括皇后封典,都是真实存在的职位,建筑和礼制,给事中的权利在历史后期也确实是越来越重。
  还有封后详细的过程很多细节,我就没着重描写,皇后没有“回门礼”,皇后回娘家叫做“省亲”,一般来说也很难得,只能由娘家的人进宫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