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池鱼 > 第18章 温柔梦
  温i伊始登门世子府时,是从未想过会像眼下这般如鱼得水的,本来因由少了管事统领打理上下琐碎,温i一连几日都没怎么在厢房歇好,几次三番踏入沈宓的院子,权因想向他讨个交代,却教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给尽数打发。
  无可奈何之下才端起了副架子,将世子府上所有下人都招呼的差不多后,自己则积极做起了操持的一把手,不仅解决了自己的温饱问题,还正大光明对府上正主――沈宓的个人生活作风,作出了一番独到的说教。
  起因是由于他初登世子府那日,撞见的那位不速之客。
  后半日那二人聊的并不太久,约莫着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在前院回廊里,瞧见那位蓝衣青年面色扭曲地大步出了府。
  等他再去沈宓院里瞧,屋里小案上的杯盏零星碎了一地,沈宓就在一册发着愣,手中花枝教他握的陷进了肉里也未察。
  他当时望见沈宓满手鲜血,只觉得他是娇柔做作,且自作自受,故而未只一言,便转头离去收拾自己的床榻去了。
  直到后半夜才隐约有个淡淡的念头:沈宓夜寐是否会有梦游的习惯――
  万一他赤脚下地不长眼,踩到了那一地碎瓷片,岂不是给他本不顽强的身子雪上加霜?
  来日他若在大业未成之前就一命呜呼,岂不是平白给韩先生添麻烦?
  于是想着这般破烂担忧,浑浑噩噩到深夜都还未合眼。
  翌日清晨一起来,便急着去沈宓屋里看,满地的碎瓷片并没有收拾,却也没有沾上血,正待他稀稀疏疏松了一口气,余光又瞥见沈宓坐在书案前,冷冷地盯着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怎么,来看我死了没有?”
  温i莫名生出忌惮,平日的妖也不敢作了,恭恭敬敬回道:“怎么会,这地上也没下人收拾,我怕到时候扎着您。”
  沈宓看着他半晌不语,临了冲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最后全程盯着温i收拾干净了满地碎瓷。
  再之后,沈宓便敞开了心地使唤这新上任的“一把手”,时不时还能听他牢骚几句,逗趣解闷。
  ***
  随着年底尾巴越来越近,一向清冷的世子府中,也稀奇地挂上了几盏红灯笼,事件的始作俑者,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手里拿着一封烫金封红的拜帖,欢欢喜喜地就进了沈宓院子。
  屋里,沈宓正埋首在一堆书卷画册里,远远看去春山如黛、眼入秋神,一手缠着白色纱布轻轻扶住布帛角端,另一手白皙修长,正悬提着紫竹狼毫墨笔,半张素面和同画卷的颜色反差分明,却丝毫不叫人觉得突兀,反而出奇地想要赠一枝红梅给他,且看他冰雪样,看他曲临江。
  许是闻见了响动,他不自禁抬起眸,也教温i看到了他眼上的伤疤,其实那之后养了些日子便好了许多,只怪当初划得太过决绝,事后又未有人仔细琢磨过祛疤这一回事,痕迹便日益落得深了。
  温i素来欢喜忤逆他,更是想要只用言语将他戳痛,得见此时沈宓模样便放任地管不住嘴,“殿下不是瞎了么?”
  沈宓早已收回目光,见他话中有话地开口,知晓他是老毛病又犯了,便随意答道:“我瞎没瞎,你们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温i笑了笑:“既如此,殿下就该好好装样子,如此放浪形骸,倒像是在府中蜗踞享福的。”
  沈宓没接话,反而看向他手中拿的东西,“宫里送来的?”
  温i垂眸看了眼手里的拜帖,“真是难逃殿下慧眼。”
  沈宓搁下笔,轻飘飘道:“说的好似旁人都是蠢蛋一样,你瞧不出来么?”
  温i脸上笑容僵了僵,“并非如此,”他走近将请帖递给沈宓,又解释道:“只是想恭维几句罢了。”
  沈宓从容翻开请帖,扫了两眼过后缓缓合上,“你既然这么喜欢恭维,今夜宫宴不如就代宁安世子府,将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恭维一遍。”
  宫里大半官员温i都没见过面,更别说顶着世子府这个招人晦气的名头,去找人家搭讪,他是疯了他才答应,遂连忙认错道:“在下一介乡县草民无德无能,实在难堪重负,还望殿下三思。”
  沈宓冲他毫不介怀地笑了笑:“我三思过后,仍旧以为月琅你堪当此任,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温i本还想推辞,但话还没说完,便教沈宓以晚上宫宴要做些准备为由赶出了门。
  屋里沈宓缓缓挪到书案前,吐出一口长气,盯着手里的请帖看了许久。
  帖子上大概写的是临近年关佳节,恰逢北境战乱平定,我朝大军班师回朝,故此在宫中设宴,与满朝文武共同迎庆。
  这宫宴实则是合情合理的,每年的习俗都是由天子做主,在宫中设宴三日,一是为结朝政琐事,二是为犒赏重臣,三是为众人都过个好年。
  但倘若没有前几日姚芳归冒然登门拜访那一出,沈宓定然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
  事发偏激,沈宓还没来得及套出他上门目的,两人便似昏了头一般大吵一架。
  事后想来,姚芳归那日临了气急之下,所出意指贺怀汀的话,也十分古怪。
  沈宓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存疑,起身从屋里衣柜随意抄了件衣衫套上,连支正儿八经的簪子都未别,便匆匆忙忙带着温i出了门。
  一路上,温i满心抱怨他想一出是一出,但坐在马车里瞧见沈宓不怎么轻松的神色,又忍不住好奇地开口,旁敲侧击地问道:“我见殿下方才走的那样匆忙,是有什么急事要进宫处理吗?”
  沈宓闻言突然抬眸睨了他一眼,却迟迟没有发言。
  温i局促了一瞬,又打消疑虑镇定地问道:“殿下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怪惹人害臊的。”
  沈宓莫名冲他浅笑:“你不知晓我为何进宫?”
  这个温i还真的是不清楚:“殿下这话问的就有些奇怪,殿下以为我知道什么?”
  沈宓并没有作罢,复而对他的怀疑胡乱编了个借口,继续试探道:“你们应该知晓,此刻分崩北境的兵权并不是可趁之举。”
  温i愣了一瞬,又及时反应了过来,察觉沈宓探究的意思,头一回顺服地坦白道:
  “殿下有所不知,北境这块儿并不由我们插手,温氏如今剩下的一代只有我和我兄长二人,除了在朝中拨弄乾坤,我二人并不掺合朝堂以外的事。”
  沈宓见他言辞恳切,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头,“难道北境兵权不算朝堂之事么?”
  温i终于变了脸色,“殿下知晓月琅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宓摆了摆头:“天下遍地都是自以为冰雪聪明的蠢货,”他看着温i继续说道:“你懂我说的意思么?”
  温i皱起眉,眼底一片冰冷地笑道:“所以大人是觉得今夜之宴,会祸起北境将领。”
  沈宓看着他张了张唇,接着又眉目犹疑地彻底闭上了嘴。
  ――
  二人行到宫中已是一刻钟之后。
  自从先帝辞世,沈宓就再未踏入过这片富丽堂皇的宫城,不知晓是不愿年少绮梦碎的更加彻底,还是身心俱疲,甘愿沉醉在那场黄粱饴梦中再不复醒,他瞧着满目琉璃碧瓦、朱红宫墙,回想起往昔那些无忧无虑,只觉得自己才是青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笑话。
  仔细藏起身侧那只、不合时宜打起寒颤的手,他二人一路跟着领路的太监,来到了摄政王的承明殿前。
  宫中侍从几乎都是耳熟能详沈宓各式传闻的,所以他二人一行算是畅通无阻,哪怕那太监进殿通报前,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生怕怠慢了他的。
  殿外清静,除了来往巡视站岗的禁卫军,几乎没有旁的人,沈宓不骄不躁地扫视了一周,又抬眸看了眼殿前牌匾上的三个大字――
  这儿原来其实不叫承明殿,沈宓还未搬出宫自立门户世子府之前,这儿叫长宁殿,是他待了十几载饮食起居的地方。
  殿封二字,缘由他少时娇纵好动,先帝希望他能够安分些,故而作封长宁。
  眼见他半天盯着殿前那几个大字游神,温i不由得也抬头去看,联想到从旁人嘴里听到的那些传闻,便好奇地问道:“瞧殿下如此神情,难不成以前还是住在这里的?”
  沈宓只恨他在要事上屡点不通,在琐事上倒是天纵奇才,收回目光之间也压下了眼底所有情绪,淡淡道:“羡慕?”
  温i摇头:“羡慕说不上,却替殿下有几分吝惜。”
  沈宓好看的挑起眉头,回过头去看他:“传闻北辰高祖皇帝在历史上活了个古稀双庆,你可知晓是为何?”
  温i感慨他话题转的实在生硬,却还是配合道:“愿闻其详。”
  沈宓冲他温和笑了笑:“缘由他从不替旁人操些闲心。”他话落转眸,眼底正好落进一抹红色身影。
  沈宓面上的笑意还半挂在嘴角上要下不下,却见来人眸子越发变得冰冷深沉。
  “殊不知宁安世子,居然也有对着旁人阳煦山立、春风满目的一面,今日一见,还真是稀奇。”
  闻濯初闻沈宓进宫满心期冀,殿中折腾半晌,只为换身体面的衣裳去见,不料才出门,便揽收这样一副好似调情的场景,顿时发热的头脑凉了大半,一出口便是当仁不让的阴阳怪气。
  他缓缓走近,目光扫过沈宓浑身,见他衣着朴素,鸦清的长发也没怎么收拾,整人站的笔直,平日里那双素白的手,此刻也躲进了宽大的袖袍里不见天日。
  凌厉的眸光还未收回,却见沈宓更加稀奇,竟然用别样柔和的语气说道:“参见殿下。”
  闻濯听他这声气,原本憋不住的脾气都要消了,结果下一瞬,又见沈宓指着方才满目笑意的青年说:“这是温月琅,大理寺卿温珩的亲弟弟。”
  闻濯出殿时,只见他二人侧面,加上沈宓的身形将旁边的人挡了大半,便没由他仔细看,这会儿那青年转过身来露出面貌,闻濯才发觉这兄弟二人的长相酷似。
  眯了眯双眸,他却连个眼神都未给温i,便盯着沈宓道:“你魅力倒是不浅。”
  沈宓疑惑了一瞬他话里的意思,细想之后又觉得无关紧要,继而转身冲温i叮嘱说:“我要同殿下叙旧,你且就在一旁偏殿候着,晚上宫中有宴,便不回了。”
  温i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什么,余光瞥见一旁闻濯凌厉的眸子,不自禁闭上了嘴。
  再抬头,沈宓已然跟着闻濯挪步进了殿。
  沈宓印象中还记得当年长宁殿的样子,本以为重回故居,会看到里头面目全非的摆置,但他仔细打量了半晌,都觉得这与从前的长宁殿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有些地方被添了新的物件,其他的竟然连桌子凳子也未变。
  少年时他寻了把木剑,也想像戏折子里的侠客一般过过手瘾,便关起门来在殿中舞。
  屋里都是些檀香软木,稍有不慎便会留下痕迹,他那时手里没个准头,木剑脱手出去不知多少次。
  具体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掷到了桌子腿上留了个豁口,那时只要有宫人提出想要变换,都会教他拦下――
  “你手冷?”闻濯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宓茫然了一瞬,才想起来自己藏在袖中的手,这会儿已经不抖了。
  他摇了摇头:“不是。”
  但闻濯依旧我行我素地唤宫人将殿中的火炉,都挪到了沈宓跟前,随即将屋里的侍从都遣散了出去。
  瑞兽的香炉徐徐冒着紫烟,闻着像雪天松木的枝干,但沈宓已经许久未点过熏香,日常就是烧着茶香度日,这样一来难免鼻间有些不适应,便错开目光挪了挪身子。
  下一刻,又见闻濯流利地用茶将香炉浇了。
  这接二连三,不由地教沈宓心下一悸,许是也有殿内炉火加持,心底莫名变得跟上回收到那枝白玉兰时一样温软,抬眸本想说些什么,却听闻濯率先比他开口问道:“手怎么了?”
  沈宓后知后觉地朝手上望去,看见满手的白色纱布,遂想起来那日同姚芳归大吵的不快,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闻濯盯着他目光微动,又问:“疼吗?”
  沈宓摆头,不愿多提,将那只手又严严实实藏进了衣袖里,整理好满心杂乱才出声道:“殿下不好奇我此来所为何事?”
  闻濯盯着他那只手的视线还未收回,听见他声音只懒懒回道:“既然能够致使你不计前嫌入宫拜访,自然说明你是有求于我。”
  沈宓不置可否:“殿下英明,”他接着又说:“我其实是想求殿下保一个人。”
  “哦?”闻濯好奇地将视线挪回到他脸上:“竟不知京都还有人能够教你甘愿折腰。”
  沈宓:“殿下应该猜测得到。”
  闻濯挪开视线为他添了杯茶:“贺怀汀么?”
  沈宓点头:“正是。”
  闻濯手执杯盏,莫名有些邪性地看着沈宓,“你为何觉得我就一定会答应?”
  沈宓抿唇:“说的好听一些,自然是为了闻氏天下的疆土更加稳固,当然,倘若殿下觉得不好听,也可以提您的条件。”
  闻濯勾起嘴角,半晌未语,似是捉摸不定般,想要把沈宓这个人的心思都给吃透。
  但见沈宓未躁,不紧不慢地同他对峙,只等着听他一个力所能及的条件――
  这般游刃有余的神情,突然教闻濯很想问他一个问题:是否拿他自己的命做交换,他也心甘情愿为了贺怀汀能活下去,而一口答应。
  他知晓这是他自己没有胜算的问题,索性将他永远烂在肚子里,再也不问了。
  “殿下若没来及想好,来日提――”
  “我想好了,”他接着语意缱绻地说:“我要你沈序宁……”盯着沈宓发紧的神色,他倏然眉目温柔,大咧咧笑出了声:“的命。”
  不知道什么缘由,沈宓听见最后二字,忽然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嘴角转露出一抹笑意――同方才对着温i那般阳煦山立、渊清玉洁一般春风满目。
  闻濯仔细地瞧着,心下只长叹:
  心先悸者,哪怕一败涂地,也再难迷途知返。
  ……
  作者有话说:
  闻濯:我媳妇真有魅力~(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