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池鱼 > 第16章 一枝春
  自从前两日闻濯登门世子府,同沈宓湖心亭看雪之后,难得这两日给沈宓落了清净,如今身侧没有宫里的人看着,他出入也自由许多。
  年关将近,各个司部手底下的事务都待作个年终归纳,素来清闲的大理寺也是如此。
  不过距离上一次悦椿湖一案,并未过去多久,这桩案子当时也夹了许多未处理的细节,先前大理寺卿温珩,暂且看在摄政王的威严上,没好意思同沈宓细磨,这回临头要兜个底向上禀验,实在没法才遣人上门邀沈宓特来一趟协同归案。
  京都内里府衙之间的奔走,都是为来往人情铺垫,沈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断然乐意在这一片冷漠交际之中,迎一把他温珩的笑脸。
  不过是协同处理案子尾巴,既苦不了他,还能教他出门上街溜达一圈,他可乐意坏了……
  当然,这些都是作在明面上说的话。
  带上了府里管事登上马车,两人一路摇摇晃晃地赶去了大理寺――
  上回来此,沈宓眼睛还是瞎的,没瞧见这官府周遭修缮的八字墙的气派,这回装模作样带个眼纱倒是多少能看见一些,啧了啧嘴扭头冲管家说了一句“狗仗人势”,便身形矫健地钻进了衙门。
  两人教里头当值的衙役一路领着,穿过好几扇门,直到穿过一条硌脚的鹅卵石小道,才望见温珩焦急来迎的身影。
  沈宓顿时摆出了不高兴的架子,等温珩一近身,便冷不伶仃来了一句:“来时倒是未曾想到,如今竟然难在大理寺见着温大人的面。”
  温珩局促地行完官礼,立马赔着笑脸解释说:“方才有些公务亟待处理,才会怠慢了世子殿下,下官同殿下赔罪。”
  话落他又行了番瓷实的官礼,望见沈宓稍作放松的神色才松了口气,抬手挥走一旁的衙役,又亲自领着二人到了内院。
  沈宓一见到在厅堂等候多时,相貌还与温珩有八分相似的温i,心下也已了然,便懒得再装。
  径自走向一旁的太师椅,大摇大摆地窝了进去,口干舌燥的没见茶水,又端起了私下里阴阳怪气的那派作风:“上回来此还是教摄政王殿下亲自押送的,虽吃了些牢狱之苦,好歹不愁茶水点心,果真还是他闻濯面子大。”
  温珩算是个知理明事的人,听完立刻就悟了:“下官愚钝,还请殿下稍等,下官这就去准备。”
  能劳烦大理寺卿亲自沏茶端糕,那也是占了天大的面子,沈宓舒坦的不得了。
  待温珩一离开,便慵懒地在太师椅里换了个姿势,顺势在袖口里掏出一把蜜饯,往嘴里喂了一颗。
  温i瞧着没出声说话,在旁察言观色的模样十分乖巧,不时倏然等到沈宓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才款款抬起眸。
  他原本还暗自窃喜沈宓终于按耐不住问话,下一刻才张了张嘴,便瞧见沈宓侧过首,漫不经心地在同身侧的管事分着手里的蜜饯。
  主要是老人家一把年纪食不见得喜欢甜的,他却还硬要人家尝。于是皱起眉回道:“温i,字月琅。”
  沈宓盯着管事的吃下一颗甜蜜饯作罢,继而转头看他:“你兄长如今已经是三品朝臣,跟着他就算你再怎么作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却也能不愁吃喝,又何必非要他们这趟浑水呢。”
  温i露出笑脸,不以为意道:“跟着世子可不算是坏事,您不必妄自菲薄。”
  沈宓也朝他笑了笑:“你说话倒是同姓韩的一模一样,怎么,你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么?”
  温i冲他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看来殿下对韩先生了解匪浅,”他接着说:“不过韩先生教过许多弟子,月琅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沈宓微微抬首:“自然,他桃李满天下我是承认的。”
  温i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抬眼望见温珩端着茶水从院门进来,便抿下了唇没再开口。
  “世子久等。”温珩将茶水倒好放在了沈宓手边,还在小案上落了一盘梅花冰糕,“这是京都最早开的一处梅花做的糕点,世子殿下不妨尝尝。”
  沈宓十分给面子地拿了一块,看了看身侧的李管事,便顺势递给了他:“您喜不喜欢梅花?”
  管事被问的一愣,递过来的糕点都忘了要接:“老奴……”
  这话问的古怪,他就是不知晓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沈宓是真的想要他的一个答案,还是要他依据这没由来的问话,给他一个恰合时宜的反应。
  欲言又止了半天终未作答。
  沈宓也有所预料地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话,随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宽慰道:“您喜欢便接着,不喜欢…不要便是。”
  管事看向他的神情略有些复杂,到底还是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块梅花冰糕:“多谢世子。”
  温珩在旁看了半天,视线在他两人周身转了一圈,又停在沈宓身上,笑着迎合说:“倘若世子喜欢,改日下官便差人往府上送上一些。”
  沈宓面不改色地拂了他的好意:“温大人不必如此,又不是真靠着朝里朝外这一套,你既是韩礼的眼,按理说我该听你的才是。”
  “下官不敢,”温珩立马俯身赔罪道:“世子实在言重了。”
  沈宓摆了摆头:“怎么会,温大人仅凭一己之力,同姚相里应外合作了一出好戏给闻濯看,明里暗里将我摆弄成一副无辜受害的模样,呈在他面前试探,可是教我得了许多恩惠。”
  温珩是个老实人,他觉着谁无辜谁可怜,便不忍心义正言辞地为自己找补,况且面前的人是沈宓――
  “世子既然知晓得了恩惠,又何必急著作威呢?”温i不满地出言。
  沈宓正巧等着他开口,一听这话高兴地扬起了嘴角,眸中一片冰冷道:“眼下不急著作威作福,将来我怕是不一定还有命作。”
  温i嗤笑:“难道世子殿下时至今日,依旧不服么?”
  沈宓:“我观你倒是五体投地,可又实在想问,你温家二人到底图得了个什么夙愿,能够这般如犬马地替他人卖命。”
  “你――”
  “温月琅!够了……”
  温珩叹了口气无奈向沈宓行了官礼赔罪道:“愚弟年少轻狂,口无遮拦,还望世子见谅。”
  被气着的人又不是沈宓,他自然得见谅,不过这面儿也见的差不多了,招了招手从太师椅里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无妨,令弟登门之前,想必你兄弟二人应该还有些话要说,我就先不打扰了。”
  温珩拜了个官礼,着急忙慌地跟在他身后撵着说:“下官送殿下出衙。”
  沈宓放慢脚步,遂回头看了落在原地的温i一眼,复冲他温和地笑了笑,“世子府随时恭候阁下大驾。”
  ――
  这场毫无意义的较量,看上去只有沈宓一人赢得满面风光,但自从他登上马车,面上神色就一直没有缓和。
  管事临时教他给叫上了马车,袖里还揣着方才沈宓给的梅花冰糕,衣料和皮肤间裹的热乎气,将冰糕的香味挥发散开,若有若无地飘到沈宓鼻尖――
  “您喜欢梅花吗?”他又问了方才在大理寺问过的那个问题。
  而李管事这次回答的比上一次要及时:“喜欢。”
  沈宓不动声色地盯着他质疑道:“是么?”
  李管事不卑不亢说:“是。”
  “那您喜欢世子府吗?”沈宓又问。
  李管事看了他一眼道:“老奴在世子身边侍奉多年,自然是有些感情的。”
  沈宓淡淡从旁边落地的匣子抽出来一把金叶子,心下觉得可叹,嘴上又说道:“我不知晓您说的真假,但我确实希望您一身干干净净,能够早日脱离孽海。”
  李管事盯着他手中的金叶子微微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沈宓默然将腰上的钱袋拽下来,又把手里的金叶子全搁了进去,递到他面前说:
  “世子府如今来了他温月琅,便不要多的闲人了,豺狼虎豹正磨牙吮血,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啃,城外往东十里的山上有个白叶寺,我以为那里比京城更适合养老。”
  管事沉吟半晌没有动作:“白叶寺不是摄政王昔日修身养性的地方么?”
  沈宓出声叫停了马车,撩开车帘往外瞧了瞧:“没错,”他挪回目光接着又说:“所以从今日起,您与世子府再无瓜葛,只是想皈依佛门,不惹尘事。”
  管事的眼神逐渐流露出一丝混同着无奈的悲哀:“世子依旧不认命吗?”
  沈宓肆意将钱袋子丢进他怀里,撇开了视线说:“我没想那么深。”
  见管事张唇还想说些什么,他自顾自懒懒地伸直了腰,抢着道:“差不多得了,本世子还想回府歇个午觉,再磨叽下去,天怕是都要黑了。”
  李管事攥着钱袋子复杂的看了沈宓一眼,长叹一声“志者竟成”,随即便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沈宓瞧着他略有些年迈的背影瞧了许久,还是教车前的车夫唤回的神,临了收回目光嘱咐了一句“回去”,神色再未动过。
  ……
  长乐殿这几日的炉火不断,闻钦批折子的手也没停过,今日恰好闻濯得闲,便在一旁拿了本山水游记翻看,时不时还要传出来几声喟叹,惹得闻钦是半分也不敢松懈。
  好不容易等着殿门口有太监上前,同闻濯通报要事,才“身在曹营心在汉”地将闻濯这座瘟神给盼走。
  前殿来的两位,是闻濯前些日子派出去跟着沈宓的濂清和濂澈,两人一见闻濯出殿当即就屈膝行礼,抬眸瞧见闻濯神情莫测地一声不吭,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走到承明殿时,心里头还打着鼓,闻濯冷不伶仃地开口问话,他俩都差点以为脑袋要掉了。
  “他这几日如何?”
  濂清看了看闻濯的神色,回禀说:“世子这几日都没有动静,除了今日上午受邀去了一趟大理寺。”
  闻濯不动声色:“大理寺年关要整理卷宗,唤他过去想必也是为了悦椿湖一事。”
  濂清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此外……世子还带着府上管事出了城门一趟。”
  闻濯挑了挑眉:“他出城外作什么?”
  濂清摆头:“属下同濂澈盯了半晌,只见世子随侍的管家下了马车并只身前往城东去了。”
  闻濯轻扣了扣身侧的书案:“白叶寺?”
  濂清点头:“是……而且世子知晓我们一直在暗里跟着他,那个管家才走没多久,他便将我二人唤了出来,叮嘱我二人护送那管家去往白叶寺。”
  濂清紧张地瞧着闻濯的神色,却见他促不及防地笑了,心下顿时觉得难以捉摸,连忙认错道:“属下办事不力、还望殿下降罪。”
  闻濯:“……”
  他这会儿倒是赶不及给他二人降罪,匆匆进里殿裹了件大氅,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二人,便自顾自地出了殿。
  ――
  那厢沈宓才进屋将貂裘大衣挂上,便听见前院来人慌里慌张地通报说是摄政王殿下来了。
  沈宓此番借人家的力办了件事,又等来人家送的事成的好消息,以往心里的膈应减了大半。
  不紧不慢地吩咐侍从下去沏茶,自个儿转头去了窗边通风等着。
  于是正通着,便瞧见风姿绰绰的摄政王殿下踏霜负雪而来,身披着大氅,一张难得其二的相貌衬在外头,有若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清逸然之姿,惹的满园无故起春风,将冬眠的枯枝都簌簌惊扰起几分。
  沈宓站在窗台前不曾出门迎他,且就恍惚般看着他踱步挪到窗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递给自己一枝开的正好的玉兰。
  沈宓下意识面露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继而听见闻濯笑着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闻言沈宓只觉浑身顿然一愣,连同着眼上的伤疤莫名地都有些乏疼,他不自禁伸手去捂,却发觉上头皮肉早已都长得差不多了,怅然抬眸朝窗外看去,已然不见了闻濯的身影。
  说不清什么缘由,就是同以往一般,沈宓此刻偏有些想发疯。
  他低眸朝着手中的花枝瞥去,心头阵阵反感,眼瞅着就要抬手将其扔到窗外去,却被忽然的人声打断――
  “宫里就我承明殿里养开了这么一株白玉兰,我劝你三思而后行。”闻濯走进屋里,眼神正有些咄咄逼人地盯着沈宓。
  “宫里带来的?”沈宓松了松手指,收起了动作。
  闻濯如往日一般,径直走到小案前坐下:“普通人家攒着银子过日子都不够,哪里来的心思栽兰木。”
  沈宓冷笑一声:“所以这便是殿下栽养兰木的缘由?”
  闻濯摇头:“不尽然,我不过就是时常在其树旁,架个炉子取暖罢了。”
  沈宓挪到小案跟前:“屋外取暖,还嫌不够冷吗?”
  闻濯冲他笑笑:“怎么就不能是我为了聊赠你这一枝春,故意屋外取暖的呢。”
  沈宓丝毫不信他地勾起嘴角:“其实比起如今这番甜言蜜语,我还是更喜欢前些日子恶语相向的殿下。”
  闻濯撇了撇嘴:“原来序宁骨子里夹带的还有这种癖好。”
  沈宓落座在他对面,毫不介意道:“能教人疼,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闻濯冷冷盯着他:“当然,你沈序宁羞恼的神情,就算再不济好歹也是副风雅丹青,有总比没有好。”
  沈宓眯了眯双眸,随即将手中的白玉兰丢在了小案前:“那想必殿下的这枝春是赠错人了。”
  闻濯捻起花枝,“那倒不会。”
  沈宓不以为意道:“玉兰白无暇,我恐不堪配。”
  闻濯手指微屈,顿了顿又松开道:“配不配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难不成还由殿下说了算?”沈宓打断道。
  闻濯目光微沉:“倘若我说的算的话。”
  沈宓微微蹙起眉:“殿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闻濯垂下眸子:“字面意思。”
  沈宓实在觉得他难以捉摸,懒得同他掰扯便直奔主题道:“殿下今日来,恐怕是为了那两个侍卫之事。”
  闻濯忽然皱了一下眉:“你不如说的更加准确些,我今日来、是为了那两个侍卫护送你府上管家去白叶寺一事。”
  沈宓有些不满他把事情挑的这般清楚:“所以殿下是想以此拿捏住我的把柄?”
  闻濯才松开的眉头又一紧,心下阵阵有口难辩堵的心塞。
  倘若他真心是想拿此事来揭他的短好在他这里作威一通,又何必将人送到了白叶寺还亲自上门找出不痛快,他不过是……
  “是,我就是想拿捏住你的把柄,能教你沈序宁俯首甘为犬马,我高兴还来不及。”
  沈宓冷笑:“殿下是终于肯说实话了吗?”
  闻濯:“……”
  有些实话,他愿意说,可沈宓未必见得愿意听,愿意信。
  沈宓见他不答更是笃定道:“殿下是无话可辩了?”
  闻濯:“……是。”
  沈宓:“所以这天下,你还是想要,那日湖心亭看雪对赌酒局,你说了谎。”
  闻濯盯着小案上已有些蔫儿了的玉兰花枝,忽然觉得他今日就不该出门:“沈宓,我不曾对你说谎。”话落他匆匆捞起大氅,逃也似的出了屋。
  来时踏风逐月的摄政王,去时整人都如同乱了。
  沈宓静静盯着小案上他没带走的玉兰花枝,趁他离去更是恼的直接丢进了炉子里,“简直有病!”
  ……
  作者有话说:
  这段是前段时间天气还冷的时候写的,当时看窗外就想到一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闻濯此刻心里也是:你看,偌大的京城只有寒冬,我送你一束春天,你欢不欢喜?
  沈宓:痛,想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