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池鱼 > 第5章 姚清渠
  沈宓没料到自个儿冻了一夜会服病不起。更没料到名头在外的摄政王殿下,会屈尊降贵地来大理寺这多阴晦之地,探看他一介病犯。
  随意揩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嘴角便带出来一抹客套的笑意说:“殿下这是怕我就这样死了,太便宜我。”
  闻濯知晓他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便冷冷道:“你知道便好。”
  沈宓仿佛真心实意地冲他笑了笑:“其实殿下也不必这般忧心,这案子如今的局面一目了然,只要您大笔一挥直截下旨结案,一切都迎刃而解。”
  闻濯抬眸盯着他:“你就这么想死?”
  沈宓偏过首,捋了捋身下打皱的被衾:
  “近日殿下声名在外,想必这朝廷内外大小事宜,殿下也了然于胸,先帝在时待我多加袒护,承蒙恩泽逍遥数年,且还教我平白混了个宁安世子的名头,授着无上殊荣,倚仗先帝声威坐吃等死,实则我这封侯封爵的章程造礼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听闻殿下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血洗京都内庭之严苛尚且还热乎着,我自知没由没理为板上鱼肉,如何还能冲撞殿下康瑞,自寻不得好死呢?”
  闻濯算是听出来他这一出四两拨千斤借力使力,不自觉皱起眉头:“既然你这般替我着想,不如老实同我交代、先帝的殊荣为何不承给旁人,却偏偏承给了你?”
  沈宓鼻尖的汤药味道萦萦涌动,他撇下笑脸咧了咧身子:“殿下说笑了,先帝之意又岂是我等卑贱之人可揣的。”
  闻濯端着药碗的手指暗暗收紧:“旁人都说你疯了,可我以为你精明的很。”
  沈宓半笑不笑,抿唇未曾接话。
  闻濯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假皮,气的脑仁直疼,心下有怒又奈他不能,只好伸手掐起沈宓下颔,生硬地抬起拿着的瓷碗,把汤药全都往他嘴里灌了进去。
  沈宓反应不及,直接呛得猛咳不止,褐而发苦的汤药不断从他的鼻喉里呛涌出来,沾了他满身。
  他倒是也有几分爱讲究,随意捻起身下的被衾把脸鼻擦了个干净,还不忘笑脸盈盈地迎着闻濯不善的目光,同他致歉:“是我愚笨,实在辜负了殿下一番好意。”
  闻濯冷眼盯着他身上被汤药染的泛黄的里衣,并没有跟闻钦那个草包一样萌生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掐着沈宓下颚的手指分毫未松,他声色浅淡地命令着沈宓:“张嘴。”
  沈宓像是一个不会拒绝别人的漂亮木偶,面上的笑意还未收起便乖乖听话分开了唇,任由闻濯将手中剩下的汤药接着灌进嘴里。
  瓷碗边缘将唇里磕碰出来一道口子,不多时,鲜血便渗着唇缝缓缓现出名目,沈宓伸舌舔去,又正儿八经冲闻濯道:“多谢殿下不吝照料。”
  闻濯见他任人拿捏,随即冷哼一声起身将碗摔在一旁的小案上,拂袖转身时语气泛凉地问:“沈宓,你难道就从未做过噩梦么?”
  话落,他迈步出门、头也未回。
  ***
  沈宓出狱不过三盏茶的功夫,这头温珩的结案述文尚且未落笔,大约摸到点风声的丞相大人姚清渠,便整装上了门。
  姚氏一族世代事君,落到姚清渠这辈算是雏凤清声,先辈官职有大有小,唯他一人做到了正一品丞相的位置、且忠效辅佐了两代君王。
  先帝还在世时内外大小事悉多数经他手操办,两人之间也从未出现过君臣嫌隙的隐患,相伴在侧效忠多年,无论朝中诸臣背地里有多眼红他的位置,任由使尽多少手段,也未曾成功将他从那孤寒之地拉下来过。
  长靖二十几年来他身居高位、承负先帝青睐,鲜少有人触着霉头不给他面子,如今闻濯这如同虚设的御弟一回京,便铁了心地只手遮天同他做对。
  姚清渠前日忍着不满任由他包庇沈宓未跟他计较,如今三日已过、刑审尚且都没动真格,沈宓那个混不吝便借着服病的由头,滚到了大理寺卿安排的厢房里。
  他家惨死的亲儿子的棺材板还放在屋里头等头七呢,那早该伏罪的沈宓倒是好一个金贵。
  于是,在大理寺安插的眼线才将此事通报,他便赶着饭点来到了大理寺门前。
  温珩接到前门当差衙役的传话,方才放下笔起身前去迎接。
  出门见到姚清渠的时候,能担大局的摄政王殿下已然在场对峙了。
  温珩依次拜完礼,悄悄摸摸立在了闻濯身后,装作不会说话的孙子。
  大名鼎鼎的摄政王殿下果然如外头传的一般处变不惊,轻飘飘地立在人前,只字未言便已然将姚清渠盯的出了浑身不自在。
  对方倒是先耐不住了,便不满道:“殿下准允沈宓出狱养病是何意?”
  闻濯侧首瞧了一旁的温珩一眼,半分没留余地地将他给推了出去:“这桩案子温大人已经结了,证沈宓清白无罪。”
  温珩看着芒寒色正的闻濯,一时有些后悔先前的轻率决定,心下悔意还未蔓延开来,又闻见顶头的上司发话:“温大人结案述文应当就等上批了罢。”
  大字都还未写成一个的温珩心里虚的发慌,顺了两口气才镇定回道:“回禀殿下,述文还尚未提毕――”
  “不知温大人是以何立的沈宓无罪?”姚清渠实在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温珩下意识顿了一刹又瞥了闻濯一眼,振振有词道:
  “下官先前仔细审问过当日悦椿湖畔所有围观者,但是他们的供词中,除了宁安世子谋害令郎之辞皆为一致之外,其他的细节几乎都对不上,而且下官也遣人去打听过当日玄武道上,世子出行之后发生之事,虽中间两人确实起了些口角,但世子并没有杀害令郎。”
  姚清渠闻言直直冷笑,故意抓着不放道:“世子?沈宓如今不过一介入狱罪犯,居然也能够教堂堂大理寺卿聊以尊称,那看来你温珩审案程中,也并非是没有徇私舞弊的嫌疑。”
  温珩皱起眉:“公堂之内,尚且有审理保留的供词以及人证笔录,倘若丞相大人信不过下官,大可自行去验看。”
  姚清渠自然知晓当着闻濯的面,他不可能扯谎,悦椿湖之案他心如明镜,如今还在嘴硬攀咬,不过也是权宜之计罢了。
  只是沈宓……他不明白为何这人作恶多端的名头都已然落实了,闻濯却还是不动声色,心下憋了一肚子闷气又道:
  “沈宓若当真无罪,为何满京百姓皆想他死?温大人受命之任父母官,难道眼睁睁看着百姓谏言,却选择视而不见!”
  温珩听出来他这是有意针对,心里瞬时也恼了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倘若下官今日以为丞相大人担不得首辅之任,丞相大人便真是担不得,便也要引咎辞官么?”
  他当着闻濯的面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言,也并非是欠考虑,他知晓闻濯心下意思便不管不顾了些:“丞相大人,凡是倘若皆可凭心而论,那是否也没有刑部和大理寺存在的必要了?”
  姚清渠本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教闻濯抬手打断,差些一口浊气没上来。
  “二位皆为北辰朝廷效力,不如都少说两句,”闻濯淡淡然地冲温珩抬了抬下巴:
  “既然丞相大人有疑,你便依照章程把供词证据都给他呈到跟前,丞相大人为国效力辅佐两任帝君,也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分好歹的人,你怕是近日审案审的肝火旺盛了,明日下朝之后,记得去尚医局领些黄芩降降火。”
  温珩对这这出指桑骂槐暗自叫绝,嘴上又毕恭毕敬地冲闻濯拜礼荷恩。
  姚清渠敢怒不敢直言,大袖一挥冷哼道:“犬子尚在丧期本官不便久留,还望姚大人改日将结案述文和审理供词,一同送到府上来。”
  温珩当然说好,今日他同正一品的官员对峙丝毫没有输了气势,他日没有阴晴不定的摄政王殿下撑腰,他指不定还要被人给穿什么样的小鞋,索性什么样的台阶他接着便是,省得多生麻烦。
  姚清渠一走,温珩便感头皮发紧,跟前立着周身三尺怵死人的闻濯,他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犹豫了半晌,才脚趾抓地地挪动了半步冲闻濯说:“正是餐时,殿下不如留下用膳?”
  此话甫一说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且先不说用什么破烂理由招待,就大理寺那些粗茶淡饭,他还妄想留住这位盛着锦衣玉食长大的金贵身子,他简直是大白日里发了梦。
  正等着闻濯开口回绝,哪知好巧不巧的摄政王殿下阴晴不定且当头,信信然地便应下了。
  温珩心下窘迫的实在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急赤白脸地请辞了闻濯、适才躲进大理寺的后院,招呼婆子杀鸡宰鸭好开一顿荤。
  闻濯这头当真没作妖地就留下了,不过转身又跑去了沈宓歇着的卧居。
  他实则也搞不清楚这沈宓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再三探看的,虽先帝遗旨白字黑字地记着要护他周全无忧,但倘若旁人实在投机取巧,趁他不注意要了沈宓的命,这也是定数上要他遭此劫难。
  寺庙枯坐数年虽六根未断,他倒也悟出了常能清净的道理,上一辈欠下的无头之账又与他何干呢,他是拜菩萨又不是真菩萨,况且这沈宓,也并不讨喜……
  倘若放在以前,他还是愿意承认的,但如今,沈宓不知读了什么歪文邪气,长成了个一张口吐言就令人生厌的性子,他实在难能生喜。
  皱眉立在沈宓榻边,他盯着病容满面的沈宓,不自觉缓缓舒展了神色。
  应该当真是病的不轻,他不过才出去一眨眼的时候便老老实实歇下了,也不如平时那般还要闹一阵。
  俯身盯着沈宓平缓的唇角,终于不再见他那像假皮一样的神情、闻濯不由得身心松了一口气,随即鬼使神差地伸手出去,用拇指摩挲了两下沉宓瞧上去略显温柔的唇廓。
  冰凉又柔软的触感教闻濯探火一般收回了手,他又紧紧皱起了眉头,盯了半天见人没醒才暗暗唤了一声沈宓的字――
  “沈序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