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池鱼 > 序宁是沈宓的字,但是这么些年除了先帝,极少会有人这般唤他。
  旁人他们一般都喊“世子殿下”,或者背后称他“小疯子”、“京都毒瘤”、“灾星”。
  故而听到耳里十分生疏,便愣了一下,继而转身望向声音来处,歪了歪头:“哪位故友?”
  也不怪沈宓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毕竟在他眼里,凡是破天荒能顶着京都之人戳死脊梁骨的下场,登门世子府来望他一眼的,要么是同他有深仇大恨、要么便是倾慕于他。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几欲都是跟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逢见即是缘,四海之内皆能称声兄友。
  接着对面站着的兄友便如他所愿,报了个威震四海的名字:“闻F。”
  这个沈宓方才念过,所以他比序宁二字要熟,听了一耳朵便立马反应过来站正了身姿,轻飘飘道:“承蒙摄政王殿下大驾光临寒舍,实在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他不曾卑躬屈膝,站在原地几欲是同闻濯四目相对――倘若他还能够视物的话。
  大驾观临的人并未搭理他的套话,出声毫不留情道:“眼睛是你自己弄瞎的?”
  沈宓叫他一句太过直白的问话,逼的忽感麻木的眼眶里头生疼,病恹恹的倚靠在窗台上回道:“是。”
  闻濯朝他的位置走了两步,又停下,静静盯着他脸上蒙着白纱的地方,看了良久:“你有什么不如意的?”
  沈宓忽然发笑。
  他自幼教先帝于宫中抚养,吃穿用度与诸位皇子无异,年纪轻轻授获世子府,承袭举朝上下唯一的世子之位,虽双亲不明,但宫中诸妃待他从来如待亲子,每年入秋过冬的衣食奉例,从未缺过少过。
  先帝更是将他当亲儿子培养,授他诗书、传他五艺、教他从政……只要他想,这北陈上下疆土玉石,几乎是没有什么不能够满足于他的。
  可他到头来还是疯了。
  “或许就是因为太如意了。”他笑盈盈的形同跟闻濯说笑。
  闻濯压抑地皱起眉头:“当年的藏书楼里,你到底看见了些什么?”
  沈宓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原本还风轻云淡的神色,在这句话落地之后,变得有些皲裂,仿佛最外层套着的玩世不恭的皮,忽然破开了道缝。
  闻濯还想再溃破的更深,可见他疲惫地抬手垂下眼眸意欲送客,心底虽微有些不耐,却还是未再往前半步。
  临走时特意留了两个亲卫,守在他卧居的门口照看着,才踏实地松了松紧锁的眉头。
  ――
  入夜,白昼一落幕,沈宓的窗台便很快叫长了脚的清风敲响,淋着寒凉的薄霜。
  白日放在窗侧的那株白玉昙蹑手蹑脚地开了,清澈的香气徐徐溜到沈宓的床头,轻而易举入了梦。
  双开的门扉足一人通过,木质的纹理都是些缭绕的梅枝,门前的大理石台阶,铺了些树上掉下来的檀柏针叶,木香味道略深。
  沈宓拿着方才在院子前别人给的钥匙开了锁。
  推门进去,里三层外三层陈列的书册浩如烟海,其中书籍类别分为十大类,有从政为官、民生国运、断案刑审,有天象运算、五行八卦,有史文杂记、名人列传,还有医药纲目、神佛鬼怪、男女情爱。
  北陈从不闭塞,也从不将世俗化的事物当作忌讳,所以宫中藏书楼收集的,一直是五湖四海之内,最齐全的经典籍册。
  沈宓径直上了三楼,找到从政为官这一类站定,正打算从书架上的第一册看起,倏尔闻见楼下正门处、传来开锁的声响。
  他虽在宫中肆意自在,但这回毕竟是瞒着众人偷摸进来的,于是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他便寻了处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
  楼下有人进来,且还不止一个人。脚步缓缓,逐渐离三楼的位置越来越近。
  沈宓抬头去看,发现正上楼的有三人,为首的还是位熟的不能再熟的,他随即便站起身想叫人――
  “贺卿以为,序宁这孩子怎么样?”
  沈宓一顿,微微退步又掩住了露出去的衣角。
  “照如今来看,他无欲无求、性子也算孤僻,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其中一个蓄着长须的男人说道。
  “可他太聪明,”另外一个一字眉的男人严肃道:“贺大人所说的无欲无求依据在哪里,倘若他真想要什么,怎么可能会让外人一眼瞧出来。”
  为首的人未动声色,漫不经心问:“尹大人是想要先除而后快?”
  沈宓心下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肩膀却不小心撞到后面的书架,发出了些声响。
  “谁在那!”蓄着长须的那位,立马转身冲着沈宓的位置喊了一句,他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顺带抽出了腰上雪亮的匕首。
  沈宓手指扣著书架上的凹陷处,不知思虑地进退两难,他仔细听着愈来愈进的脚步声,紧张的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他从未落入过这样的境地。
  直到他跟来人四目相对而立,对方手中匕首上的反光,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兀地闭上眼,十分清晰的感觉到了咫尺间、对方眼神里的凌厉和杀意。
  沈宓出了一身冷汗,却迟迟未听见那人有其他动作。
  等他再睁开眼,方才还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猛然去寻方才说话的几人站的位置,却发现剩下两人,正齐齐盯着他的方向,令人毛骨悚然地笑着。
  沈宓想躲却不知要往哪里躲,惶惶后退一步撞到书架上,他吃痛地捂住肩膀,恍然间竟然见鬼地在身后的书架里面,看见了一张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在冲他笑,嘴唇微动叫出了他的名字。
  “沈宓,你该死。”
  “沈宓,你是个懦夫!”
  “沈宓,你好脏啊。”
  “沈宓……”那张脸忽然笑的十分狰狞,并迅速朝他扑了过来――
  “沈宓!”
  沈宓兀地睁眼,凶猛地喘了几口瑟瑟秋风挤进肺里,他呛的眼上覆的纱布沁了血,密密麻麻的疼如同鱼贯一般往脑子里钻。
  他跌跌撞撞坐起身,拼命将脑袋往床头凑,使劲撞的一下比一下狠,仿佛只要将自个儿撞个稀巴烂,就不会那么痛了。
  门外闻濯留的亲卫匆匆推门进去,望见他面上沁血不要命地往床头上撞,多多少少都有些心有余悸。
  忙的拉住他的胳膊,却悉数教他胡乱挥开。
  宫中烛火甫黯,闻濯正打算卧榻入眠,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接着来人便拍门大喊:“殿下,宁安世子出事了!”
  闻濯忽然觉得,先帝这不是给他留了个正经差事,这他妈是给他留了个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