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覆水 > 第4章 004
  沈绒抱着两罐热饮坐在塑料椅上喝完,感觉抽搐大半晚的胃总算好受了一些。
  垂着头坐着睡了十多分钟,艰难醒来时,之前的天旋地转稍微退去了一点,起码她再到自动贩卖机那儿,想要买两罐冷饮清醒清醒的时候,能够在第一下就按中自己想要的按键。
  又喝了两罐冷的葡萄汁,感觉四肢百骸都冻出了精气神。
  沈绒双手捂着嘴呵了两下气,仔细嗅嗅没有什么酒味,这才进入病房。
  她进去的时候其他床的床帐都放了下来,整个病房幽暗阴晦,只有沈黛头顶的夜灯还亮着。
  沈黛闭着眼,似乎还没醒。
  沈绒轻声拉动床帐,听见身后有轻微的挤压声,以及未醒先痛的呻.吟。
  沈绒坐到陪护床上,挨近沈黛,“有没有哪儿疼?”
  沈黛其实是被痛醒的,一如既往摇了摇头,露出宽慰女儿的微笑。
  沈绒照例陪着沈黛说了一会儿话,说今天她去了剧场,正式跟《不可抗力》剧组说了暂时停止排练。
  没提卖剧场和杨晟的事儿。
  沈绒一边展开笨重的折叠床,一边说:
  “别担心,排练费和其他所有款项我都会结清。我跟他们说了再给我点时间,大家都挺善解人意的,没为难我。”
  沈黛无力地垂着眼睫,用气音断断续续地说:
  “这部戏前期打磨了四年……又辛辛苦苦排练这么长时间,都已经进入技术合成了……太可惜了。”
  “没事儿。”
  沈绒一边给她妈倒水,一边用轻松的语气说,“您还担心这个啊,以后有的是机会重新来过。”
  “以后……”
  沈黛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
  病理报告和巨额债务是同一天砸到她的身上的,砸断了她的人生通路。
  从那刻起,沈黛就知道自己没有“以后”了。
  五个亿,欠谁的不好偏偏欠了那杨晟。
  沈黛明白杨晟觊觎她女儿已久,隐约之中她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杨晟的布局,就为了整垮她,看她母女俩走投无路只能掉入他的陷阱里。
  她没多久可活了。
  人死如灯灭,等她走了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想,可女儿怎么办……
  水倒好,沈绒一抬头,见沈黛已经流不出眼泪的悲苦双眼正凝视着她。
  与以往的宠爱不同,此刻母亲的眼睛里是明明白白的内疚、怜惜和苦痛。
  沈绒见不得她妈这样,很快将目光转开,只笑了一下。
  “对啊,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把债还上的。沈黛女士,您就别操心了行不行?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早日康复,其他的别管了。”
  沈黛一直都是沈绒最大的投资人,沈绒演出的所有音乐剧资金都来自沈黛,而她也将自己赚到的所有钱交给母亲打理。
  只有自己当了出品方,她才能和最想合作的人合作,抱诚守真精益求精,有空间静下心打磨每一个细节。
  即便沈绒主演的剧大多数都没有好票房,但她却能从创作的过程中得到满足。
  沈黛爱她的女儿,她将女儿看成是老天的恩赐,倾尽一切想让所有人看到女儿的才华。沈黛也是沈绒维持高傲的资本。
  沈黛一朝踏错,还未孵化出来的剧没有资金支持,就失去了登台的机会。
  而沈绒下周就得从那栋从小住到大的房子里搬出来,从此无家可归。
  沈黛知道自己已经行走在生命边缘,时日无多,要是能够无牵无挂地死个干净倒也还好,偏偏留下巨额债务,害了女儿一辈子。
  沈黛喝不进水,沈绒便将水杯放在一旁,想问她要不要听听音乐的时候,沈黛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
  沈黛神情一滞,暗暗握紧了拳头,停顿了片刻之后突然说:
  “你和明盏,真的没有再联系过吗?”
  沈绒想要选歌的手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母亲。
  “为什么提她?”
  自从盛明盏两年前离开沈家,“盛明盏”这个曾经和沈家紧密相连的名字,就这样连骨带肉地被剜除。
  一直以来,母女俩都很有默契地回避着这让她们都不好受的人。
  如今,居然是沈黛先开了这个口。
  “我听说,她这两年在海外生意做得很大……”
  沈绒一下就听出了她妈的言外之意。
  没听见女
  儿接话,沈黛费劲地转眸看她。
  两人对视间,沈黛清晰地看见沈绒眼眶变红的整个过程。
  沈黛知道以女儿的脾气,一定会生她的气。
  而此时此刻累了好几日的沈绒胃里又开始抽搐,一点儿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可以不提她吗?”沈绒的声音很轻,但话说得很果断,不容置喙。
  沈黛也就没再说了。
  沈绒选好了几首今晚的安神曲,播放音乐。
  想要让睡眠释放一整晚的疲惫时,沈绒听到闭上了眼睛的沈黛轻轻说道:“我应该现在就死。”
  沈绒看着她的侧脸,依旧是最熟悉的那个人,此刻又被一层极为陌生的气息笼罩着。
  从沈黛生病至今,此时此刻沈绒才有了一种最最真实,最最清晰的感受――
  这个从她出生开始就一直存在于生命里,人生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可能真的要离开她了。
  小小的折叠床很硬,只要一个翻身不小心就会摔在地上。
  不过沈绒在医院陪床的这个月已经能够很好地驾驭它。
  就算不小心又翻下床,她都能凭借良好的平衡感在梦里一个转身,稳稳落地。
  不过今天倒是没机会让她在梦中起舞,因为她根本就没睡着。
  即便再累,被酒精折磨得再难受,她都没能进入梦境。
  她错误地让一首反复能搅痛她的歌,混入了今晚安神歌单里。
  沈黛已经熟睡,沈绒将声音调到最小,《Adieu》的旋律从便携式的小音响里缓缓流淌在午夜宁静的病房,在她依旧沸腾的思潮之中盘旋。
  缩在矮矮折叠床上的她,情不自禁地跟着在脑海里低低吟唱,一遍又一遍。
  ……
  Va,maintenantvat'en
  走吧,现在就离开。
  J'apprendraisanstoiaaimerleventl'airfraisdelanuit
  没有你,我也能学会适应这风和冰冷的夜。
  J'apprendraisanstoiavecleschenill
  esetlespapillonsatromperl'ennui
  没有你我也会学着,和毛毛虫以及蝴蝶一起欺骗自己没有烦恼。
  Netra??nepas,adieu
  不要再拖延了,再见……
  .
  十五年前。
  沈绒十三岁的某日,也如同今天一样大雪纷飞。
  沈黛亲自开车来接她去上声乐课。
  “说吧,为了什么事讨好我?”
  即将进入青春期的沈绒眉眼越来越精致,坐在副驾上吃着她早就想要但沈黛以少吃零食为借口一直没给她买的巧克力,狡黠地看着妈妈。
  沈黛笑着说:“你这孩子,什么讨好,我这叫疼你。对了,一会儿上完声乐课你陪妈妈去挑个小蛋糕。”
  “蛋糕?距离我生日不还有好几个月么?”
  “你妈还没老到记不住你生日,给一个姐姐买的。”
  说到这儿,沈绒吃巧克力的动作停了下来,狐疑地看着沈黛,“姐姐?”
  “你还记得你盛叔叔吗?”
  “记得啊,不就是你那个初恋?”
  沈黛“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初恋,别瞎说。”
  想了想,她补充道:“只是当年有好感罢了,他是你爷爷最得意的徒弟。可惜啊,天妒英才,和他夫人因为那场意外离世已经好多年了,留了个女儿。你还记得你明盏姐姐吧?你不就喜欢漂亮姐姐吗?她就长得特别漂亮。”
  听妈妈这么说,沈绒不屑一顾。
  “我哪喜欢什么漂亮姐姐,你才是不要瞎说。我明白了,你今天是要给那个盛明盏庆祝生日,对不对?”
  沈黛微微蹙了一下眉,“不可以直呼她的名字,她大你两岁,要叫姐姐,懂点礼貌。”
  “盛明盏家在哪儿,远吗?”
  “……你明盏姐姐现在就在咱们家。一会儿就在家里给她过生日。”
  沈黛的话让沈绒有些意外,刚上初中的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上完声乐课,她和沈黛一起为盛明盏挑了个巧克力熔岩蛋糕。
  沈黛付完钱就要走的时候,沈
  绒拉住她说:
  “生日怎么可以不戴寿星小皇冠?妈,就你这样还帮人过生日呢?粗枝大叶。”
  沈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橱窗上方摆着一个出售中的生日礼盒。
  礼盒里有小皇冠还有一大盒漂亮的蜡烛。
  的确是小女孩会喜欢的款式。
  沈黛看了眼双手插兜里看似满不在乎的沈绒,笑着摸了摸她脑袋。
  沈绒将头一偏,噘嘴道:“给我弄乱了。”
  买了蛋糕和生日礼盒,回去的路上沈黛又絮絮叨叨说起来。
  “你明盏姐姐啊命不好,父母不在的这些年和她姑姑、奶奶住在一块儿。这俩人挺不是东西的,这孩子吃了不少苦……”
  沈黛还没说完,玩手机的沈绒头也没抬,接话道:
  “跟我这儿打预防针呢,盛明盏是不是很难相处?”
  “你这孩子,什么叫很难相处,就是,嗯……有点儿内向。”
  “懂了,我主动点,让着她一点。”
  “……”沈黛盯她半天,最后舒心地笑着道,“人小鬼大。”
  沈绒拎着蛋糕走在沈黛前面进了家门。
  一进屋就看见个陌生女孩坐在她家的单人沙发上,正在低头看手机。
  “明盏,你小绒妹妹回来啦。”
  沈黛唤了她一声,盛明盏抬头,正好和沈绒对视。
  沈绒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在某次家长们的聚会上见过盛明盏,印象中是个爱笑的姐姐。
  可眼前这散着垂肩黑发的人,明明是一张好看的脸,却阴沉而充满了戒备。
  灰色校服明显大了一号,将她整个坠得阴郁,轮廓模糊,跟记忆里大相径庭。
  盛明盏没说话,目光在从头到脚都精致如小公主一样的沈绒身上逗留了片刻后,冷淡地转回到手机屏幕上。
  果然很难相处。
  沈绒在心里说。
  沈黛去厨房和蒋阿姨一块儿准备盛明盏的生日大餐。
  沈绒等了半天肚子饿了,看盛明盏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便没话找话说:
  “咱俩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盛明盏还是没理她。
  沈绒扁了扁
  嘴,将蛋糕放在餐盘上,走向盛明盏。
  发现有人靠近,盛明盏立即将手机放回口袋。
  “吃饭还早着呢,先垫垫肚子。”
  沈绒将叉子直挺挺地叉在蛋糕面上,托着盘子走到盛明盏面前,“尝尝。”
  盛明盏依旧不言不语,甚至没抬头。
  “不会不喜欢巧克力吧。”
  沈绒好奇,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不喜欢巧克力的人吗?
  就在沈绒纳闷的时候,盛明盏终于开口了,“离我远点。”
  已经变声的盛明盏声音有些低,是很好听的女中音。
  而这悦耳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十足的威胁和不近人情。
  盛明盏坐着沈绒站着,她由下往上凝视着沈绒,眼底里的冷戾丝毫不愿意隐藏。
  像只盯上了毫无戒备小羔羊的野兽,随时准备一口将小羊的脖子咬断。
  沈绒说:“原来是不喜欢我。”
  她转身端着餐盘往回走,自己将巧克力蛋糕吃了。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盛明盏将手机拿出来的时候,一样东西被她连带着抽了出来,“咔哒”一声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直接弹出了一截,借着惯性滑到沈绒的脚边。
  咬着叉子的沈绒低头一看,是把弹.簧刀。
  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尖锐的顶端仿佛能轻松刺开小女孩的胸膛。
  沈绒回头看向弹.簧刀的主人,盛明盏也在看着她,神色比之前更加紧绷。
  沈黛的笑声从厨房传了出来,盛明盏扶着膝盖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裤子。
  从这个角度,沈绒能清晰地看见盛明盏脖子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有手指那么长,不是生活中一不小心能刮出来的。
  沈绒想了想,将蛋糕放在一旁,拾起弹.簧刀,想要将它折回去。
  结果合了半天,刀纹丝不动。
  盛明盏:“……”
  沈绒:“…………”
  沈绒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将刀掉转了一下,纤细的手指捏着刀刃,走到盛明盏面前将刀柄对着她。
  盛明盏有些意外,将刀拿了回来,按下一个锁扣后,轻轻松松地将刀收了起来。
  “放心。”沈绒转身,用眼角觑她,“我不会告诉沈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