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铜驼烟雨 > 第8章平春城(二)
  东颐楼是平春城中最好的酒楼,位于城中繁华的东阳大街中段,临道而建。这家酒楼吃食不必多谈,自是美味可口,但最让食客络绎不绝的,则是这家酒楼中所售的秦州春酿。
  此酒是店家按祖传秘方所酿制,酒烈却口感极佳,酒价虽说不低,但凡是爱酒之人,每每饮之都难以停口。
  酒楼二楼临街的包房内,一盏酒下肚的张景舒服地吐了一口气,随后笑道:“这东颐楼别的都不说,就这秦州春酿那真叫人难以割舍呀!”
  李峻也喝了一口,觉得口感还是不错的,但要说这就算是烈酒,他倒有些哑然了。这酒的度数,在他看来顶多也就十几度的样子,也就算是个寻常米酒的度数了。
  推杯换盏了几番后,一屋子的人都相互熟络了,江霸和李瑰也与其他几名军卒喝酒闲聊起来。
  彼此敬了一盏酒后,李峻开口问道:“兄长,你怎么守在城门处?”
  “唉。”张景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酒盏里的酒一口饮尽,用手在嘴上抹了一把后说道:“自打你走后,那吴畿狗儿便多番刁难咱们几个,他也知道咱们几个和世回你是一心的,所以总想把我们赶出去。但终归军中咱们的弟兄多些,吴畿也不想犯了众怨,就找个理由把我贬到了南门守城了。”
  李峻端起酒盏,敬向张景道:“都是我连累了大家,让兄弟们为我吃苦了。”
  张景一摆手笑道:“世回说的哪里话?这算什么吃苦?大不了脱了这身装扮。”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就是觉得心气罢了,这等官职是咱们跟世回你拿命换来的,如此让人夺了,却是心有不甘。我昨日还和梁志兄弟商量过,再不行,我们就到坪乡李家庄去找你,就算当个护庄的丁壮也不受这等气了。”
  一旁的郭诵闻言,高兴地说道:“张大哥,你这个主意不错,我看也成,干脆你把家眷也都搬过来,咱们平时一起喝喝酒,练练武,岂不快活。”
  张景也是笑着说道:“哈哈,是吧,要不住你郭家也行。”
  郭诵笑着应道:“那是最好,张大哥要是到我郭家,我定会腾出个大院来让张大哥一家住。”
  说到这,郭诵又问道:“哎,对了,梁志哪里去了?怎么没有和张大哥一起。”
  李峻对郭诵口中的梁志也是有印象的,因此也随声问道:“对呀?怎么没有见到梁志?”
  张景苦笑道:“我在南门,梁志守北门,我们两个领兵的,现在成了门神。”随后,他又笑着说道:“这两日梁志倒是不在北门,他去离石了,被派去送粮。自打上次咱们和五部的胡人打了一次,你走后,咱们的郡守就答应给他们军粮了,这种丢人的事也就安排给了梁志。”
  李峻闻言,淡淡地笑着唤来店中的伙计,加了些菜肴,又添了几坛子酒。
  此时,已近正午,东阳大街上的人流拥挤了起来,来往的车马也多了许多。谈笑声、叫卖声与马车车轮的滚动声混杂在一起,让整条街都喧闹了起来。
  这些声音飘到了二楼的包间内,郭诵觉得有些嘈杂,正起身想关上窗户,一阵斥骂声自街面传了上来。
  “老娘这里可不是什么济善堂,掏钱住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钱什么都好说,没钱就把马卖了,马若不卖就给老娘滚出去。”
  妇人说话的声音很是泼辣,嗓门也很大,应该整条街都能听到。
  郭诵有些好奇地探身向下望去,只见街对面的一家客栈门口处,一名上了年纪的胖妇人正指使着几名壮汉将三名年轻人赶出客栈,并将三人的包裹衣物扔在了大街上。
  李峻正与张景说着话,也听到了声音,随口问道:“郭诵,楼下怎么了?”
  郭诵撇了撇嘴,回过身子说道:“好像是住店没钱了,被赶了出来,东西都扔出来了。”
  “哦。”李峻应了一声,继续与张景聊了起来。
  这时,正将几坛酒放到桌面的伙计轻叹了一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李峻斜眼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也是无心地问了一句:“小二哥,你认识下边的人?”
  伙计见客人问话,赶忙笑脸回道:“回客人的话,那胖妇倒是识得,她便是咱们宋使君的妹妹。另外三个人虽说不认识,但也听了一些他们的事,他们这次算是被坑苦了。”
  伙计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江霸开口问道:“怎么个坑苦法?小二哥说说怎么一回事?”
  伙计为桌上每个人都斟满了酒,口中苦笑道:“那三个年轻人是羌人,住在秦州边上一个叫仇池的地方,那边多畜牧,所以经常贩马到咱们平阳。往日里倒没什么,可现在秦州大旱,人都没吃的,就别说马了,所以他们这次就多赶了些马过来,想着多换些粮食回去。”
  说到这,伙计将手中的白抹布搭在了肩上,口中继续道:“其实就算不多贩些过来,那些马也会饿死的,赶过来卖了还能留个命。”
  李峻倒了一盏酒递给了伙计,示意他喝上一碗。伙计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多番致谢后喝了一小口,砸着嘴道:“想是好的,可谁知道今年却是变了。”
  张景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身旁的李瑰却问话道:“多年的买卖已成旧俗,能变到哪里去?”
  伙计又喝了一小口碗中的酒,继续说道:“按理说也是如此,起初,他们三个也是到了以往的老主顾那,可谁知道那些老主顾怎么也不肯收他们的马。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平阳郡的马匹买卖只能由一家交易,也就是刚才那胖泼妇家。”说到后边,伙计的声音自然地小了下去。
  李峻有些明白了缘由,摇了摇头道:“是给的价格不公道吧?”
  伙计略带愤然地回道:“不仅是不公道,简直就是抢嘛。说人家是病马,一匹马只给人家三斗米,那不是抢还是什么?”
  李峻点了点头,心中思忖了一下,又问道:“那可以到别处去卖呀?离开平阳郡不就行了吗?”
  伙计叹气道:“要能走他们早就走了,只是这马出来的时候就是饿的,一路上水草不济死了几匹,再拉到别处的州郡,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了?”
  郭诵也叹息道:“真是可惜了。”
  李峻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盏后问道:“他们有多少匹马?如今在哪里?”
  一直皱眉不语的张景开口说道:“他们的马在城外明亭处的草料场,那些马就是瘦了些,但都是些好马。”
  李峻转头问道:“张大哥认识他们?”
  张景点了一下头,开口道:“有些相识,往年过来的时候有过接触。他们是仇池的羌人,听说仇池如今在氐人杨氏的掌控之下,这些羌人也只是依附在氐人之下讨个活命罢了。”
  李峻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张景,等他继续说下去。
  张景喝了口酒,继续道:“如今,城中好多东西都控制在宋吴两家,公道些也就罢了,可是他们也过于黑心了。这三个羌人过来之时,是我帮着将马安排在明亭那的,那里本是你的食邑,也好说话些。可这时间拖久了,近两百多匹马,一天的草料也要花费不少,所以他们的钱也就都花光了。”
  张景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如今我这个样子,也只能帮这个忙了,那些马再待个两三日还可,再久了,我也无能为力了,可那些马真的是好马呀!”
  李峻依旧没有说话,目光仍是看着张景。
  片刻后,他笑了笑,对张景说道:“兄长,托你个事情,麻烦你与那三人说,那些马我要了。价格方面你与他们说,今年谷价涨得太多,不能按以往的量度,会低一些,但不会离谱,差出来的我会用布帛补齐。”
  郭诵听到这话,与李瑰、江霸二人对望了一眼,轻声地问道:“二郎,你买这么多马做什么?”
  张景也是惊讶地问道:“世回,郭诵说的是,你要这么多马做什么”
  李峻笑了笑,看了一眼郭诵,又转头对张景道:“张大哥,我猜你和那三人应是交情不错的,我买下了,你与他们也有个交代。另外,现在朝野动荡,四下不安,有了这些马,以后就是逃命的话,骑马总比走路要快些,你说是吧。”
  李峻话未说完,转头向江霸吩咐道:“江霸,等下你和张大哥一同去。今年东明亭的赋税都进谷仓了,本说要卖的,就不卖了,当作买马的钱款,如若不够就从庄子里调一些。另外,补差的布帛就先从城里的铺子出,然后再补回来。”
  接着,李峻又对李瑰安排道:“李瑰,等江霸处理完这些后,你与他一同先行,将马匹带回坪乡,找些人手安置好。”
  张景望着李峻做出安排,沉默了半天后才站起身来,冲着李峻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带着几个属下与江霸、李瑰两人一同向楼下走去。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了李峻与郭诵二人,郭诵给李峻倒了一盏酒,轻声地问道:“二郎,咱们把马拉走了,那姓吴的能甘心吗?那宋胄也会插手的吧?”
  李峻看向郭诵,笑了笑道:“吴暨甘心与否没什么关系,倒是宋太守那?”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道:“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城南沁水台,是平春城中地势最为平整,风景极是幽静雅致的一处地方。
  郡守宋胄的府邸便在于此,其周围并无太多的府院,只有几家城中大户的家宅也建在这里,但都与宋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此,偌大的宋府在尽显奢华与威严外,还让人觉得有些孤零零了。
  此时,太守宋胄正坐在书房中,一封原本收起的信函又被他拿在了手中,再次地看了一遍。
  信函是来自京城长沙王府,宋胄与长沙王司马乂并没有太多的关系,虽然以往入京之时也多能与长沙王见上几面,但他觉得司马乂并没有将自己这个郡守放在眼中,言语上多少也是有些冷淡的。
  冷淡的是长沙王,但宋胄却从来不敢相同待之,因为他知道,如今在京城的权臣中,除了东海王司马越之外也就是长沙王司马乂了。
  另外,这长沙王又与东瀛公司马腾的关系极佳,而司马腾则正是自己的上峰,现任并州刺史,都督并州全部兵马。
  这一罗圈的关系,宋胄理的很清楚,但他没有想到,李峻竟然不知何时进入到了这个圈子里。
  若说李峻能与皇家搭上星点关系,那无非也就是已故的梁孝王,可那已经是过去,而且老梁王的势力早就散了,散的无踪无影,这也是宋胄能将李峻赶出平阳军的原因。
  谁曾想,如今一个只是有些家财的平民,一个小小的东明亭侯,竟能使得长沙王亲笔一封,让自己多加照应,这其中的关系,让久居官场的宋胄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看罢了信,宋胄抬头望向坐于对面的吴畿,冷面道:“我听说李峻受伤的事与你有关,是真的吗?”
  “那个…也…也算吧?”
  吴畿的话有些含糊,脸上带了几分疑惑之色。那件事他的确没有提前告知舅父宋胄,但他觉得舅父应该也有这个意思,自己也就去做了。他不知道舅父为何会提及此事,再说也和刚才说的事情无关。
  “混账,谁让你去做那等愚蠢之事的,既然李峻让出了职位,就表明已无心再争了,你又何必去多此一举呢?即便他没了官职,那也是朝廷亲封的东明亭侯,是有封邑在身的人,是你可以随便杀的吗?你若真的杀了他,你知道会惹下多大的事端吗?真是愚蠢至极。”
  宋胄的声音很是严厉,双眼瞪着呆在那里的吴畿,恨不得上前扇他一记耳光。
  吴畿被宋胄骂得有些发蒙,不知道舅父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竟然替李峻说起话来。他想说点什么,但又感觉气氛不对,也就低着头不在言语了。
  又骂了一会儿,宋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口中冷冷地说道:“以后李峻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有些东西你不懂。再说他也就是个小民,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们只要与他相安无事便可。如此之下,日后他有了什么发达之事,也不能与咱们如何了。好了,你去吧。”说着,他冲着吴畿挥了挥手。
  踏出府门后,吴畿的脸上满是烦闷之色。
  他今日来此只是告知舅父李峻买马的事,然后便会以私贩军马的罪名将李峻抓入大牢,就连后面罚没李家家产的事他也都想好了。可谁曾想,舅父却将自己骂了一通,这顿骂来的莫名其妙,也是及其的憋屈。
  吴畿并不是笨人,他能想到李峻极有可能得到了某种护身符,正是这个护身符才会让身为太守的舅父有所忌惮。
  然而,即将到手的一大笔钱,就这样被李峻拿走了,终是让他的心中恨意难平,不由地在口中咒骂了几句后,才翻身上马,郁闷地离开了宋胄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