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铜驼烟雨 > 第10章流民帅
  梓潼,自古有“五谷皆宜之乡,林蚕丰茂之里”的美称,因东倚梓林,西枕潼水而得名。
  元康八年,雍、凉二州大灾,谷物颗粒无收,饿殍遍野,两地饥民为求活命不得不外出乞食,其中一大部分灾民也便进入了蜀地。
  因灾民众多,朝廷下旨命梓潼郡划地安置,先是在梓潼县的西北地区设置乌连县安置流民,后又割梓潼县的西北之地,设置万安县供流民乞活。
  如此之下,梓潼郡也便领有梓潼、涪城、武连、万安、汉德、晋寿、剑阁、白水等八县,成为梁州治下所辖最多的郡府。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以来,无论帝王家如何地崛起与消亡,唯有天下百姓是用他们卑贱的生命来接受着朝代的更替,承受了苦中之苦。
  逃离家园,四处乞活的人被称之为流民。
  这些人或贫或富,或孤苦伶仃或举族苟活,但无论是怎样的人与家族,在战祸与天灾的面前都微小的如同蝼蚁,远离是他们唯一能做的,活下来也是他们最大的渴望。
  大量的流民聚集在一起,虽然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衣不遮体,朝不保夕,甚至还要忍受着伤病的折磨,但他们依旧聚在了一起,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力量抗争,才有力量抢来活命的谷物,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李特,原本也是流民中的一员,他与李庠、李骧、李流等一众族中兄弟随着数万流民进入了蜀地益州。
  李特本就是军伍出身,善骑射搏杀,他的性情沉稳豁达,处事机敏果断,流民队伍中凡有事,大家都愿与他商议。又因在流亡途中,他曾多次领人击退掠食者,且对行进队伍中的老弱病患加以照顾,由此深得人心,被大家推举为了主事之人,又称流民帅。
  永康元年,经过了几番征杀与收编后,李特带着部下终于在蜀地站稳了脚跟,并得到了益州牧赵廞的赏识,命其为督将,并助其扩大了兵力,增强了武备。
  流民终究是外来之人,又因流民缺钱少粮,经常行那强盗之事。因此,自流民入蜀后,蜀人深受其害,皆视他们为虎狼之辈。
  民众的看法尚且如此,蜀地的官衙内则是尤为忌惮与焦虑那日益壮大的流民力量。对于梁州刺史罗尚而言,他察觉这股力量已然达到了足以动摇自己根基,祸乱巴蜀的程度。
  随着朝廷流民迁出令的到来,益州刺史罗尚开始了逐杀李特一干人等的行动,并与李特所率领的流民军在巴蜀之地展开了数十次的厮杀。
  最终,双方在郫水相持,各自安营扎寨,延绵七百余里。
  蚕婆山,位于梓潼县城西约两里处,其势险峻,层林冠盖,山路难行。虽说难行,但此山却是进出县城的唯一途径,屏峰隘口也正建在了这一通道的重要位置。
  此刻,隘口城墙上的火把皆燃,守备的军卒们都警觉地向前张望着。虽然已是黑夜,但他们依旧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搜寻着前方任何可疑之处。
  城墙后的一座军帐内,一名中年武将正盯着身前长桌上的舆图,一只手支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在舆图上的标识间移动着,最后停留在了一处。
  武将名为张征,司广汉太守,此次驻军梓潼正是奉了河间王司马颙的军令,来协助益州刺史罗尚夹攻李特。
  然而,令张征没有想到,他刚刚驻军于梓潼后,与他一同协攻的督护衙博便在阳沔被李特之子李荡杀的溃不成军,随后在葭萌再次溃败,领兵远逃。如此一来,梓潼以西这一线也便只剩下他的属军了。
  张征在舆图的那个方位上重重地点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望着周围的属下说道:“既然已经探明李特大营空虚,那咱们就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名武将略有迟疑地问道:“使君,咱们是要出隘口直面杀过去吗?”
  张征摇了摇头,思虑了一下后说道:“不,先不直接攻击,我们先从这里绕到他的大营后。”
  说着,他用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继续道:“我们步行绕过凤凰岭,迂回至蚕婆山南侧的鹰嘴岩,那里是李特唯一的退路,也是斩断他们两座大营之间联系的最佳地点。我们只要守住鹰嘴岩,李荡就无法救援。到时我们再前后夹攻李特大营,定能斩了那李特的人头。”
  鹰嘴岩,顾名思义是个极其险要之所。
  那里也确实如此,原本就狭长的山路在鹰嘴岩处因山岩突出,使得路面之窄也仅够两马并骑。而鹰嘴岩的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则是万丈深渊。如此险地,只要守住一端,那真算得上是万夫莫开了。
  听完太守张征的话,周围的属官都将目光望向了桌面上的舆图,盯在了那个名为鹰嘴岩的地方。
  同一时刻,在屏峰隘口前五里处的大山间,一处阔地上的军营大帐中,已自封为益州牧的李特正站在行军图前静静地望着,他的目光也同样扫过那处名叫鹰嘴岩的地方,但只是一瞬间,他便摇头转移了视线。
  近日来,李特与其子李荡分兵迎敌,李特先行攻击屏峰隘口,李荡在杀退衙博后便领兵前来增援。因为时间的差异,李特与其子李荡一前一后地分置两营。
  今夜之前,李特已经攻打了几次屏峰隘口,但都因隘口的地势险要,防守坚固而无法攻破,损兵折将下也只能是无功而返。
  李特早已过了不惑的年纪,身体在连番的征战下也自感大不如从前。
  流民的生涯让李特体味到了生死的无奈,也让他知晓了生的可贵。更让他更明白,这生并不能靠别人给予,只能靠自己来抢,来夺。既然要抢夺,那就要有着属于自己的力量,有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当年入蜀过剑阁的时候,身为流民的李特就曾感叹剑阁的险峻与易守难攻,也鄙视蜀主刘禅有如此关隘可守也能丢了基业。
  由此,在李特的心中便萌生了一个念头,他要留在巴蜀,留在这块富饶的土地上,他要成为这里的王。
  起兵至今,多少战事李特都打了下来,多少郡县也已然落入了他的囊中,他要打退所有的来敌,将整个蜀地揽于自己的怀中。
  对于眼前的屏峰隘口,李特并未过多地放在心上。
  日落之时,他分了一部兵马至李荡的营中,命其绕山而行,直取梓潼县城。届时,对面的张征必会撤兵救援,自己便再领兵强攻隘口,定可夺下关隘,围杀张征之军。
  计划既已做出,李特觉得自己只需稳于营中,期间暂做几次佯攻等待时机便可。如此思虑下,已是白了须发的他坐回了宽椅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脑中筹划起即将到来的事。
  子时,一缕乌云遮蔽了月光,霎那间夜黑如墨。呼啸的山风穿行于起伏的峰峦间,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声响,打碎了夜的寂静。四周隐入墨黑中的林木,在山风的催动下飒飒作响,仿佛有万千兵马藏于其中。
  李特大帐外的中军大旗在夜风中猎猎舞动,布质的旗面随着风势发出了巨大的啪啪声,犹如长鞭击空一般。
  军营中,几十名巡夜的士卒挎刀持盾,按照既定的路线警觉地巡查着。他们手中火把的照明范围有限,但每个人都警惕万分,每有一处异响,队伍都会停下来近前探查。
  鹰嘴岩处,于李特大营的那一端也有人在巡查,只是稍显随意了些。
  并非是他们不守军规,而是他们觉得此处并没有敌袭的可能。此处的左右皆为绝境,而中间这条窄道的前端两里处正是少将军李荡的大营,这整条山路可以说已完全被自己一方掌控。因此,鹰嘴岩也成为了巡夜士卒最为放心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巡夜的士卒远离了鹰嘴岩,向大营的方向走去。
  然而,为他们所不知的,是在他们刚一远离的那一刻,几十根长藤便沿着一侧的岩壁落下,一名名身穿轻甲的军士从长藤上悄然滑下,静伏在了路口的两侧。
  当军令烟火直飞冲天时,一声炸响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层层的声波回荡在山峦间,久久不停。
  站在关隘城头的张征看到了信令,知晓绕山而行的三千步兵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将手中的长枪倒提,大踏步地走下了城墙。
  城门前,近万名士卒已经列好了队形,刀枪间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芒。当关隘那厚重的大门打开时,马蹄声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怒潮般地冲出了大门,涌向了前方黑夜中的李特大营。
  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当坐在宽椅上的李特听到那声令信烟火声时,自己的驻军大营已然陷入了火海中,无数的带着火焰的箭矢不停地从大营后方射来,许多的士卒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是身中数箭,倒地而亡。
  李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有敌军从鹰嘴岩处进行攻击,那里位置的重要性他是清楚的,那里位置的安全性也是让他一直放心的。如今鹰嘴岩处落入敌手,李特知道自己已然与儿子李荡断绝了联系,自己也即将陷入绝境。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疑问,如果李荡大营被袭,导致山道易手,那为何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呢?如果不是,那这些敌军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说是从天而降的吗?
  不管有多少疑问,但李特的心中坚信,后营的李荡必定会来救援。因此,他迅速地调集好部下,依靠着残存的大营,进行着殊死的抵抗。
  当冲出关隘的张征将李特大营团团围住后,他用手中的长枪前指,口中高声令道:“将士们,给我冲破大营,凡提李特头颅者,赏金百两。”他的话音刚落,近万名士卒如同排山倒海般地冲杀了过去。
  此时,李特的身上已经见了伤,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半身的衣袍。大营中本就不多的军卒已经被分割成了几块,有的正在拼死搏杀,有的则一点点地倒下,直到再没有人站起。
  望着正在不停涌来的敌军,李特奋力地将手中长刀挥起,向着自己周围尽千余名将士怒吼道:“向前冲杀,斩了那张征小儿,夺下关隘,杀!”
  随后,他一刀劈死近前的一名敌卒,催马向张征所在的方向冲去,跟随在他身边的将士们也高喊着奋勇地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