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铜驼烟雨 > 第16章家人,亲人
  仲冬,也称中冬,入冬后的第二个月,时间进入到了永宁二年的十一月下旬。
  雪一片一片地落了下来,仅仅一个夜晚的时间,坪乡乃至整个平阳郡再一次地被覆盖成了银白色,秀水也在这寒冷的天气中慢慢地结了冰层,冰层之上铺就了厚厚的白雪。
  清晨,初升的朝阳并没有带走多少寒冷,只是将那丝丝的暖意透过云层浅浅地射下来,未及地面就被飞舞的雪片卷的无影无踪。
  几只寒鸦从远处的林间飞起,落在田间的浅雪处,尝试地搜寻着几颗能够果腹的谷粒。
  卧房内,躺在床外侧的李峻早早地就醒了,但他并没有起身,只是转头望着身边之人。
  睡态如小猫一般的裴璎正蜷缩地紧靠在李峻的身侧,白皙的左臂从月牙白的绸衣中露出,搭在李峻的胸前。她那熟睡的脸上泛着红润,紧闭着的双眸处那长长的睫毛偶尔会颤动一下,樱红的嘴唇带着浅浅地弧度,将梦中的笑意展露无遗。
  两人成亲已过月半,虽然李峻觉得从相识到成亲,这中间是少了许多了解的过程,但望着熟睡中的少女,李峻觉得既然已经成为了夫妻,那自己就应该将她作为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且是那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曾经的自己,最大的渴望就是能在如此的清晨中望着心爱的人。
  在别人眼中,这或许是极其寻常的一件事,但李峻却从未真正地做到过,就连爱人这两个字他都要深藏在心底。并非是他不爱,而是为了保护,为了更好的爱。
  李峻侧身在裴璎那光洁的额头轻吻了一下,随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并将少女露在外边的手臂放进了被里,重新掖好了被角。
  屋内并不太冷,应该是外间的炉火没有熄灭,估计是丫鬟黛儿或翠儿在半夜里填了火。
  原本,小丫鬟黛儿是要住在外间随时伺候的,但遭到了李峻的坚决反对。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是李峻怕她离火炉子太近,晚间睡熟后熏了煤气。
  另外,李峻觉得床第之事就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儿,就算再小心,声音还是会有的,这要让外人听到,多少会有些难堪。终究自己还不是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也更不是那喜欢三人行的浪荡之辈。因此,他便将陪嫁过来的黛儿和翠儿安排在了庭院厢房,也给她们安了火炉子。
  李峻披好了衣服,走到了外间的炉子旁,用铁钩打开了炉盖,又在一旁的柳筐中夹了几块黑煤扔到了炉火中。不一会儿,新添的煤块便在炉中余火的烘烤下燃了起来,冒出了赤红的火焰。
  在这个时代,煤并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在并州太行山中更是寻常可得,人们称之为石炭,常用之冶铁煮食。尽管煤是常见的,但李峻身前的炉子却是个稀罕物,准确地说在本朝应该是从未有过的稀罕物。
  火盆或熏炉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取暖的主要方式,但受热面积实在是过于有限,并不能提高多少房舍中的温度。火炉子,其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科技性,但热力的辐射程度却远远地高于前两者。
  如何制造与安装一套火炉子,对于李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冶铁的技艺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与发展,李峻只需要大致地画出分解图样来,平春城中的鲁公坊便会很快地将成品送到他的手中。因此,火炉子这一物件便在本朝出现了,但传播的范围甚小,也仅仅就是在鲁公坊与坪乡三大家中出现而已。
  添完了煤后,李峻望了望里间依旧沉睡的裴璎,穿好衣服,拿起了一个铁质水壶,轻启了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雪依旧在下着,眼界之内是一片银白,雨廊外的几株低矮的枯枝已经被埋在了雪中,聚成了半圆的雪堆。
  门前庭院的地面上也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道浅浅的脚印留在门前到厢房的路上,在持续飘落的雪花中即将被重新填平。
  李峻拿着水壶在门廊下站了一会儿,随后走到了雨廊处的雪堆旁,蹲下身子将雪捧进了水壶中。
  这个时代是不存在什么工业污染的,也没有什么能力会造成工业污染。因此,李峻觉得这个雪应该是干净的,至少洗个脸还是可以的。
  望着飞雪中正蹲在地上捧雪的李峻,披了一件单衣的裴璎倚着半开的房门,抿嘴笑了起来。
  出阁前,母亲莒夫人曾与自己说了很多话,叮嘱自己要多守妇道,孝敬婆婆,敬重夫君,最后还流泪地说“有难事不要一个人忍着,要找人告知家里,知道吗?”
  姨娘梁氏也与自己说了不少,但无非是些如何能讨得夫君与婆婆的喜欢,如何多存些私钱,如何能管上李家生意,当了家后不要忘记娘亲以及如何防着婢女勾引夫君的一些诸如此类的话。
  梁氏是裴璎的生母,所说的也多是为了裴璎着想,但相较之下,裴璎还是觉得莒夫人更是自己的母亲。
  嫁入李家这大半个月里,裴璎从最初的羞涩与慌张中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很快地将自己融入到了这个新家中。
  裴璎笑望着李峻,看见他将铁壶中装满了雪,不知为何地又捧出了一些,随后站起了身。
  知道李峻要回房了,裴璎赶忙灵巧地闪过身子,一溜小跑地进了里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并将冻冷了的双手在嘴前哈了哈热气,随后偷笑着闭上了眼睛。
  李峻进屋后,向里间望了一眼里,见大红锦被下的少女依旧闭着眼睛,似乎还未醒来。然而,当他看见掉落在床边的杏黄色单衣与两只一远一近的绣鞋时,不由地轻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铁壶放在了火炉上。
  炉里的火势正旺,不多时,铁壶的壶嘴处便冒出了白气。李峻用布垫着壶柄将热水倒了一些在盆中,又加了些凉水试了一下温度,弯身洗起脸来。
  李峻的这一系列动作,裴璎都在偷偷地看着。片刻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下了床,拾起了地上的单衣披在身上,快步地走到李峻的身旁,将架子上的方巾拿在了手中。
  李峻听到了脚步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接过了裴璎递来的方巾,笑着说道:“醒啦,不装睡啦?”
  一句无意的玩笑话,让本就难为情的裴璎更是红透了脸。
  裴璎之所以难为情,是因为她知道李峻适才所做的事情,本应该是自己的丫鬟该做的,也是自己这个为人妻的人该做的。虽然,从第一天起二郎就不让自己过早地起来做这些事情,但自己也不该就如此任性下来,失了为人妻的本分。
  见裴璎涨红了脸,不知原因的李峻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轻声地问道:“怎么了?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裴璎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憋了憋,眼眶湿润地搂住了李峻,口中略带哽咽道:“郎君,都是妾身不好,是妾身没有做好本分之事。”
  李峻明白了裴璎所想,笑着将放在一旁的外袍披在了裴璎的身上,口中说道:“好啦,璎儿,这点事情怎么还和本分扯上关系了。”
  说着,他揽着裴璎走回了里间,将她坐在了床上,笑着继续道:“我又不是个手脚不全的人,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做也就好了。璎儿,我和你说过的,你是我娶回来的妻子,不是我李世回的奴仆,咱们都一样的,不应该有什么尊卑之别。”
  听着李峻的话,泪水从裴璎的眼中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这番话是有其道理的,但裴璎知道这个道理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在当今的世俗礼规下,男尊女卑是必然,没有谁会将女子的地位与男子相提并论,即便是豪门大族中,亦是如此。世上相敬如宾的夫妻也有,但也并非能做到真正的平等相待,如此的话也就更无人会说出口了。
  裴璎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着头,泪水滴落在了捧着自己双颊的那双手。
  李峻轻拭着裴璎脸上的泪水,笑着说道:“好啦,别哭了,一大早就流泪会变丑的。”一句话,逗的裴璎扑哧地笑了出来。
  李峻见裴璎收住了眼泪,在其额头轻吻了一下后,说道:“我去给你弄点热水,你也该洗漱了。等下给母亲请安,要是让她老人家见你哭过,又要责怪我了。”
  说完,李峻转身走到了外间的水盆前,将水盆清洗了一下,倒水并调好了水温,回头说道:“璎儿,你昨夜和我说的染坊一事,我想你再考虑考虑,那终究是你裴家的东西,我怕他们怪你。”
  昨夜,裴璎与李峻商议想要新建个小些的染坊,想将自己研究了许久的印染之法再继续下去。
  李峻是赞同裴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他担心这样会使裴璎遭到裴家的责怪,所以在此刻又提醒了一番。
  裴璎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走到了李峻的身侧,认真地说道:“妾身习练的是一种新的染法,和家里一直用的不同,父亲不会怪我的。再说妾身现在已是李家人了,也该为李家做事情的。”
  李峻笑着伸手捏了一下裴璎嫩滑的脸蛋,打趣道:“你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女大不中留呀!这还没几天呢,就打算背叛娘家啦?”
  裴璎扬了扬脸,俏皮地笑着道:“妾身…现在是李裴氏,是李家二郎的良人,那自然就要想着李家啦!”
  李峻闻言,伸手撩了几滴水弹在裴璎的脸上,笑着说道:“好…我的李裴氏,那就赶快梳洗打扮吧,等下好和你的婆婆谈大事!”
  夫妻二人嬉闹着,笑语声传到了屋外,让正欲进屋的小丫鬟黛儿停下了脚步,眼中露出了替自家姑娘高兴的神色。
  李云氏近来的心情很是不错,其原因就是以往总让她揪着心的峻儿终于不再动军伍的念头了。这曾是她唯一的心病,如今这心病没了,人也精神了百倍,身子骨儿较以往更是强健了许多。
  自打成亲后,李峻与裴璎都会到母亲的房中早晚两次请安,即便是李峻有事耽误了,裴璎也会一日不缺地问候着婆婆,陪着婆婆聊些家常。
  这些虽说是礼数,但李云氏也并没有要求过小夫妻如此,她觉得新婚的小儿女总是要有些事情的,也总是要多在一起的,这样两人才能更加相敬如宾,也才能让自己快些抱上个孙儿。
  李峻与裴璎给李云氏请过安后,又向坐于一旁的二姐李茱见了礼。随后李峻站在了一旁,裴璎则被李云氏叫到了身侧,一同坐在了软塌之上。
  李茱是李峻外嫁到荥阳的二姐,是父亲在世时定下的亲事,夫家乃是荥阳郡郑氏大族,家势也颇为显贵,其夫郑豫为朝廷官员,现司荥阳郡督将一职。
  因知晓幼弟受伤,李茱本想回坪乡看望,但因家中琐事缠身也就耽搁了,直到李峻成亲之时,身为二姐的李茱赶了回来,帮着母亲李云氏一同操劳了李峻的婚事。
  李峻对于这个二姐还是能找出些记忆的,但终究是记忆,见面也是这次成亲时才见过,因此在情感上并不像李耹那么深。
  一进门的时候,李峻就看到李茱的脸上似乎有些泪痕,他不清楚原因,也就不便多问,只是和李茱随意地聊了些家常的话。
  “峻儿,璎儿,你们吃过饭了没有?”李云氏拉着裴璎的手,转头问向了自己的儿子。
  李峻向前走了一步,笑着回道:“吃过了,母亲。”
  “好,好。”李云氏依旧将裴璎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手间,轻轻地拍了拍,向李峻说道:“既然吃过了,那峻儿你也就别在娘这杵着了,我们三个女人家说说话,你也忙去吧。”
  李峻的确是有些事情要办,见母亲如此说,应了一声后,便要转身离开。
  就在他刚一转身之际,又听到李云氏说道:“对了峻儿,有个事儿娘要与你说说,你先留一下。”
  李峻见母亲有事交代,赶忙又转回身,站在了原处。
  “二郎呀,再过些日子就要入年了。都说年关年关的,对于殷实的家来说是个喜庆的日子,可对于贫苦之人那真就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了。”
  李云氏的话说得有些缓慢,话中倒也尽是感慨之意。
  “娘听说庄外又来了些逃难的人家,有的能稍好些,有的却是过不去年的,唉,都是些可怜之人呀。”说着,老人望了一眼裴璎,又转头对李峻道:“娘想让你帮一下那些人,让他们能有个安身之所,有口果腹之食。这大雪天的,就算寒窑破瓦不也是有个避风寒的地方嘛。等过了年,再让他们种些地,做些工也就能活下来了。”
  母亲口中说的一切,李峻已经早已知晓。
  如今,各处战祸频起,人们都在四处逃难,有的随了大流成了流民军,也有的东躲西藏地来到了平阳,来到了坪乡。
  能逃到这里的人,除了身上那破乱不堪的衣服外,几乎也快一无所有了,若是无人施以援手的话,他们是无论如何过不了这个寒冬的。
  “母亲,您放心吧,孩儿都做了安排。孩儿已经让李瑰带人帮他们修了些简易的木屋先住着,等开了春后再建些结实的屋舍给他们。衣物吃食的,前两天璎儿也带人挨家挨户地送过去了,不管怎样,年还是要过的。”说着,李峻冲着李云氏身旁的妻子笑了笑。
  李云氏闻言,轻柔地用手抚着裴璎的后背,慈爱地说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娘想到了,你们都替娘做到了。其实呀,娘想做这些不是为了什么福报,只是觉得不该死人的,能活着终归还是活着好。就算真的有什么福报,当娘的我也不要,都留给你们。”
  李云氏说着,依次地望向自己身边的三人,目光最后落在了李茱的身上,轻叹道:“只要你们都好好的,都能平平安安的,当娘的就什么都不求了。”
  李茱笑了笑,但李峻看出她的笑中有丝苦意。
  裴璎的心性是极灵透的,进屋时也看出了李茱的神情不对,再听婆婆如此说,也能猜出这二姐应是有了难心之事。
  裴璎撒娇似地靠了靠李云氏的肩头,口中说道:“娘,您就放心吧,咱们家都会好好的。璎儿与二郎为末,自有长姐与二姐照应,要是长姐与二姐受了欺负,璎儿与二郎那也是不答应的。”说着,她望了一眼李茱,又转头问向李峻:“郎君,您说,璎儿说得对吧?”
  李峻知道裴璎的心思,也是望了一眼李茱,然后对着李云氏笑道:“那定是自然了,谁人敢欺负我李世回的姐姐,我定领两千铁骑杀过去,不给我的姐姐下跪认错,我便打的他后悔莫及。”说着,他将右手前挥,如同将军发号军令一般。
  李峻的话与动作逗得屋中三个女人笑了起来,李茱眉头的阴郁也稍稍地减退了些。
  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李家长女李耹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病好了没多久,你又要去杀谁呀?就不能让咱娘省些心。”
  进屋后,李耹先给母亲李云氏请了安,随后便抬手在李峻的额头点着,口中说道:“好了才多久,又开始谈那让人心惊之事,你都成了亲了,就不能安分些吗?”
  李耹年长,如今虽是嫁人但也是李家中的老大。故此,她这个长姐身份也是做得十足。
  李云氏见儿子被点的直躲闪,口中笑道:“别点啦,快别点啦,你这做姐姐的也不分个青红皂白地冤枉人,好要伤了二郎的心喽!”
  李耹听母亲如此说,笑着问清了缘由,转身拍了一下李峻的手臂道:“是姐姐错怪二郎了,我与你二姐知晓二郎有这心就行了,可用不得你去打打杀杀的。”
  李茱也是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口中说道:“姐姐知道二郎的心就成了,二郎去忙你的吧。”
  自古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这屋中已然是四个女人了,李峻也觉得自己应该早点离开。听二姐说起,他赶忙应了一声后,转身就要离开。
  李耹随口问了一句:“一大清早的,你又忙什么去?也不知道陪陪璎儿。”
  李峻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回答道:“我去练我两千铁骑,时刻准备着。”说完,一溜烟地跑开了。
  望着跑远的李峻,屋中的四个女人不由地发出了舒心地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