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什么真的不重要。
  陆安栀进门后随便拿了几样小菜,就去称重交费了。
  霍知衍落在后面,颇为严谨地思考着荤素搭配,看起来一板一眼。
  一路上耽误了些时间,现在正是饭点,小小的麻辣烫店里座无虚席,大多都是附近的学生。
  两人无论长相还是打扮,明显和周围的学生不太一样,加上出尘的气质,频频有小姑娘交头接耳的偏头过来偷看霍知衍。
  当这些视线落在陆安栀脸上时,又平白多了几分审视。
  店里的广播叫到了两人的号,霍知衍起身,从一堆孩子中间挤过去拿东西,修长的腿被西裤包裹着,有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感。
  陆安栀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无论在哪里,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吃吧,卖相不错。”霍知衍替她递筷子和勺。
  陆安栀看见这些勺子上大多留着洗不掉的黑印,塑料勺子用多了总会这样。
  以前她从不会在意这些,可今天,这勺子是从霍知衍手里递过来的,她竟下意识问了句:“你吃得习惯吗?”
  霍知衍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能啊,看着挺有食欲。”
  陆安栀虽然没有从他眼神里看出任何揶揄,但此刻还是后悔了。
  她好像真的应该跟着他去吃日料的。
  ……
  一肚子的话,还是憋到了西山。
  从电梯出来,陆安栀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客厅的巨型沙发上,这个住了快九个月的大别墅,依旧让她感到格格不入。
  头顶的水晶的日复一日的璀璨着,她却觉得荒凉。
  “安栀。”
  霍知衍从厨房拿了夜宵出来,是张姐自己做的栗子蛋糕,四寸的蛋糕胚上缀了一颗樱桃,漂亮又精致。
  小小的一盘,端在霍知衍手里,更加显得像个艺术品。
  将蛋糕放在茶几上,他挨着沙发上的女人坐下,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吃点东西吗?”
  陆安栀哼哼几声,没怎么抬头。
  她其实一直在逃避,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平日里看起来风风火火的性格,只要跟在意的人扯上关系,她就没办法冷静思考。
  被人拽起来之后,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偏头倔强道:“我不饿。”
  霍知衍没有勉强,反倒耐着性子引导她:“有心事?”
  陆安栀坐正了些,耷拉着脸:“很明显吗?”
  “嗯。”霍知衍唇角勾了下:“你呀,什么都写在脸上,我就算瞎了,摸都能摸出来。”
  他抬手,揉了揉她蹙起的眉峰。
  “好吧。”
  陆安栀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我知道老爸的车祸不是意外,跟你有关对不对?”
  霍知衍眸光急速下沉。
  果然。
  她知道了。
  这时候再去探究消息是如何传出去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他还拿不准透露消息的人到底说了多少。
  她又知道了多少。
  “是。”霍知衍素来坦荡,几乎没有太多考虑便承认了。
  陆安栀仰头,伸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声音几近哀怨:“为什么是你啊。”
  她是真的有些崩溃,既无奈又觉得不甘心:“我和老陆上辈子到底欠了你多少东西,这辈子还有完没完了?”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有些止不住,絮絮叨叨。
  “我爸好端端地去给你送车,被人撞成脑干出血,瘫在床上三年多,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说没就没了。”
  “我在缅北也是,要不是运气好碰上徐乔,估计都没命回来替老陆送终。”
  “霍知衍,你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搞了半天,是踩着我和我爸的人头走上去的?”
  她越说越激动,越激动就越偏激,脑回路像是卡进了死循环里,负面情绪像龙卷风一样刮着她到处乱窜,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伤人。
  “霍知衍,我没你那么大的理想抱负,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市民,有点小钱就吃,有点小闲就睡,有点小事就死了。”
  “你要去争什么继承人,要带领公司上下几千号人搞上市,要成为邕城乃至整个华国赫赫有名的企业家,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
  “我现在真的好后悔跟你签了那什么狗屁合同,当初是图你钱,但没想过要把命搭进去啊。”
  她说得口干舌燥,灰暗的眸子看向他:“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有一条命,有口饭吃,有点钱花就够了。”
  “霍知衍,我说的这些,你明白吗?”
  他明白吗?
  当然明白。
  从始至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真的让他把这几个字说出口,却难如登天。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意思就变了。
  有些人,一旦放开手,就找不到了。
  所以他只能假装自己不明白:“你说的这些,跟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没有半点关系。”
  陆安栀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会没有关系?”
  到了嘴边的话脱口而出:“我们俩就不合适在一起。”
  “就像你习惯吃日料,我满脑子都是麻辣烫一样,出身不同,成长环境不用的两个人,就算被爱情的荷尔蒙冲昏头脑,绑在一起,也不会长久。”
  陆安栀的话几乎是给两人的关系判了死刑。
  说完还不忘补刀:“更何况,我现在只要一看到你,就想到那场车祸,我爸本来就不应该受这些苦,他都是……”
  都是替你挡下来的。
  最后的几个字,她没能说出口,鼻尖酸涩到了极点,眼泪困在眼眶里,兜兜转转把视线都模糊了。
  她抬头,眼泪没能憋回去,反倒顺着脸颊流进了耳朵里,烦死个人。
  霍知衍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的确,他有许多狡辩的话可以讲,车祸的始作俑者是霍铭骁,自始至终他连知情权都没有。
  但又能如何呢?
  他的存在,从出生开始,就是原罪。
  他始终无法忘记,甚至亲生母亲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流露过恨意。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无数次地想过,要是自己从未出生就好了,母亲不会难过,爷爷奶奶也不会心怀愧疚。
  他也不会有那样恶魔般的兄弟和父亲。
  没想到,时隔多年,面对陆安栀的诘问,他竟然再次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这个世上,她就不会失去疼爱她的父亲,更加不会为了还债,为了筹钱支付医药费而放弃自己应有的生活。
  甚至被他拉进深渊。
  所以啊。
  像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辩解?
  情绪上来的时候比致命的毒药还可怕。
  曾几何时,面对霍家那帮牛鬼蛇神的刁难他不曾退缩,面对劈天盖地的负面舆论他不曾退缩,在缅北面对枪林弹雨是他也不曾退缩。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