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门口,几位喝高了的老板在门口互相告别。
  几人站都站不稳了,还在唇不对马嘴地聊着天。
  最后竟然还都聊懂了似的,纷纷被自家秘书或者助手搀扶上车,跌跌撞撞的挥手告别。
  歪歪斜斜的人群中,唯有喻瑾似一股清流,站得笔直,跟他们泾渭分明地离得很远。
  突然一阵引擎声浪由远及近,气势汹汹地疾驰而来一辆银灰色卡宴,急停在喻瑾面前。
  这性冷淡的色系,跟喻瑾的气质完美匹配。
  喻瑾微微拧眉看着驾驶位的车窗缓缓放下,露出周昕桀骜不驯的侧脸。
  一位喝醉的老总贴了过来。
  喻瑾没时间责备她,快步走到了车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卡宴启动,强烈的推背感让他马上抓紧了扶手。
  忍不住薄斥:“开慢点。”
  等了半晌,没等到一句道歉,喻瑾抬眼看向驾驶位。
  无意中划过后视镜,依稀看见她通红的眼眶,质问的话在口中顿了顿,缓声问道:“你怎么了?”
  正在彪车的周昕浑然没听见喻瑾说了什么。
  此刻她的眼前不是去老板家的路,而是她的人生之路。
  想她28年来,一直看人脸色生活。
  小时候看孤儿院老师的脸色,长大了看领导的脸色,好不容易职位爬得高了,还得看老板的脸色。
  她短暂的一生并不绚烂,甚至可以用无意义来形容。
  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也没什么贡献,连自由自在的活着都成了奢求。
  每天委曲求全,连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
  她这样的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富兰克林说过,有的人25岁已经死了,等到75岁才埋葬。
  而她更惨,28岁就要被埋了。
  车子急速穿梭在宽敞的大道上。
  喻瑾已经看出她的不对劲了,为了让自己安全一些,便没再说激怒她的话。
  周昕的一言不发让喻瑾神经紧绷,他通过后视镜盯着她红肿的眼睛,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笔直的背放松了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另一只手背,眼睛时不时看向后视镜,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虽然这一路对喻瑾来说很惊险,但周昕还是安全给他送回家了。
  车子停稳,周昕下了车,拉开后车门,左手撑在车上,将喻瑾堵在车门里。
  喻瑾稍稍抬头,正对上她泛红的眼睛。
  片刻后,他收回了视线,面色寡淡地正襟危坐。
  看着他一脸清心寡欲无视她的样子,她就想亲手撕掉他的表皮,看看里面是不是也一样的矜贵冷清!
  带着这种邪恶的想法。
  周昕微微附身靠近他,长发垂下一缕,发梢扫过他的手背,最后抵达在他的胸前。
  她靠在他耳边,轻呼了一口气,想象着自己是撩人的小野猫。
  可一开口,竟然带着哭腔。
  “我在你眼里一直是透明的吧?”
  周昕立即捂住嘴。
  这不是小野猫,是小怨妇!
  正在院子里乘凉的梁蕊听见了车声,探头望过来,纳闷今天的车子怎么没停到地下车库,而是开到了院门口。
  待看清站在车前的是周昕,她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刚要开口叫她,便见她用力摔上了车门,连招呼都没打,扬长而去。
  梁蕊吃惊地眨了眨眼,站起了身,迎着自家像冰柜一样的儿子问道:“刚刚开车送你回来的,是周昕吧?”
  喻瑾颔首,把车钥匙扔给站在一旁的柳叔,面无表情地说:“把车停车库里。”
  柳叔带着疑惑应声而去,梁蕊却越发好奇,拽住冰柜儿子问道:“那丫头向来周到知礼,今天怎么这样?”
  喻瑾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
  他眉梢微挑,一副无奈又了然的神色,悠悠地说:“她喜欢我,被我拒绝了,心情不好。”
  梁蕊:!
  柳叔停车回来,看见望着少爷愣怔着的夫人,不禁问道:“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梁蕊双眼微微眯起,半晌后嘴角缓缓上扬:“老柳,冰柜,开了。”
  柳叔:?
  ――
  出租车在路上飞速行驶着,很快就驶离了滨江路。
  从滨江路出去有个岔路口。
  一般人都知道左边那条路是通往周昕所说的目的地的,更何况一个成天跑车的出租车司机。
  可今天这司机偏偏选择了右边的路。
  倒是也能到达目的地,只不过会绕个大弯,还很堵,估计会多花近一倍的路费。
  黑心眼的司机看向后视镜里的周昕,讥讽地暗笑。
  从这种富人区只身出来打车,还哭成这样的女孩,不是小三就是妄图飞上枝头的落魄麻雀。
  她们虚荣心强,胆子小,而且大多数还是路痴,就算绕路她们也看不出来,看出来了也不敢跟他叫板。
  他之前宰过好几个了。
  坐在后座的周昕并不知道黑心司机的嘲讽。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一脸生无可恋。
  刚才怎么那么丢人!
  好在她下个月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也不在乎了。
  下个月就是她的28岁生日了,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过完这最后的生日。
  想起去年的生日是在加班中度过的,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只有同样忙得晕头转向的赵紫瑗想起来了。
  由于当时大家都太忙了,赵紫瑗匆忙定了个蛋糕,像赶场一样在茶水间抽出五分钟,吹了个蜡烛,许了个愿,仓促的过了27岁生日。
  当时她许的愿望是,希望在28岁生日前脱单。
  想到这,周昕委屈得泪又掉了下来。
  她活了28年了,连男人的嘴都没亲过,真白活了!
  手机提示音响了两下。
  周昕慢吞吞的掏出手机,从模糊的泪眼中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岑言。
  那个把她当备胎的渣男。
  周昕点开了对话框,他发来了两条搞笑视频。
  曾经,他们每天分享开心事,吐槽烦心事,一起没心没肺的傻笑,彼此慰藉受伤的心灵。
  她以为,分享欲是爱情的开始,便把这种相处模式当成了喜欢。
  现在想想,只不过是一颗孤独的心被短暂的慰藉了而已。
  不过,就算如此,如果她能够一直感受到他的真心,她会最终会成为他的女朋友,甚至是妻子。
  不过这一切,都在那次不经意的撞见中戛然而止。
  岑言的信息接着弹了进来。
  【岑言:还在加班吗?要注意身体,你也不是铁打的,万一累出病了怎么办?】
  这句关心的话在此刻这么不合时宜。
  周昕鼻头瞬间发酸,还没止住的眼泪又劈里啪啦往下掉。
  岑言的信息接二连三地发过来。
  【岑言:你最近都不回我信息,是不是还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呢?】
  【岑言:上次我的话如果让你不开心了,你跟你道歉,我真的很在意你。】
  【岑言:别生气了好吗?】
  周昕用手背抹了把泪,直接给他拨了语音电话。
  慵懒的声音瞬间通过听筒传到周昕的耳中: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
  岑言很会说情话,每次都把声音压到很低,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撒娇,撩拨周昕这种没恋爱过的女人,绰绰有余。
  亏了岑言,她才知道渣男勾引人原来招数这么多。
  周昕没有像平时一样吃他的这套,而是喻冰柜上身,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一直拿我当备胎,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这个年纪了,是想找个认真恋爱,好好过日子的,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还消耗着我,很无耻!”
  岑言被骂懵了,似乎第一次认识了周昕一样。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我对你很认真啊,我确实把你当做我的未来老婆在发展,你怎么会说出我消耗你这样的话。”
  周昕听着他委屈巴巴的语气,不为所动:“那是因为你觉得我经济适用,我懂事不粘人,收入高,还不从不乱花钱。不仅不跟你要礼物,甚至出去吃饭还会主动请客,我这样的女人,在你眼里是最适合结婚的吧。”
  被说中了心思,岑言一时懵住,半晌后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这么恶意揣测我?”
  周昕冷笑:“还用揣测吗?每次你不主动联系我,或者敷衍的回复我,甚至直接消失个两三天时我都能感受到。只不过,我也没精力去考验你质问你,所以,你把我当成傻白甜糊弄了是吧。”
  都说质疑不会让男人生气,但你猜得太准他就会恼羞成怒。
  果然岑言语气逐渐暴躁:“你以为你很清醒?你高贵,你纯洁,我很渣是不是?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了,你确实适合结婚,你比我工作好,比我收入高,要不是看在这点,你还有什么?也不好好学学怎么化妆,口红永远只有橘红色。穿得比我妈都保守,颜色都是黑白灰,每次跟你出门约会,像是去参加葬礼!”
  “葬礼”两个字触到了周昕的神经,她手指发抖,嘴唇都失了血色,她猛然爆发地吼道:“你他妈说参加谁的葬礼!!!”
  这一嗓子,不仅把岑言喊懵了,也把前排的司机镇住了。
  前面马上到达目的地,显示器上的金额是156元,足足多了70元。
  司机吞咽了下口水,觉得这女的好像不是很好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看去。
  没想到,他看向后视镜的时候,正对上周昕那双又红又肿,还透着阴沉的眼睛。
  周昕声音平静得诡异:“你是不是给我绕路了?”
  司机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吓得脱口而出:“您,您给70就行。”
  ――
  折腾了一天,周昕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到了家门口。
  打开门,廉价的鞋架晃了晃,挂在最上面的提鞋器差点掉下来。
  周昕扶住不牢固的鞋架,环视着房间,第一次心疼自己。
  只有不到30平的一居室,因为是老旧小区,墙壁发潮,部分墙皮都发霉脱落了。
  家具都是房东的,全是20年前的老样式,又旧又老。
  能用的她都没舍得换,有的加固一下,用贴纸美化一下便凑合用了。
  她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奋尽全力的工作,却得过且过的生活。
  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日后有大把的时间享受,攒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才是最重要的。
  可这些人生信条,在那张诊断单下,变得可悲又可笑。
  她五年,省吃俭用买了一辆10万的代步车,存了40万的存款。
  她也是从去年开始年薪翻倍的,以她现在的收入,再过个三年就能攒下一套房子的首付了。
  可,她没有三年了。
  周昕噙着泪,翻了翻通讯簿,找到了一个中介电话,她刚想拨过去,手机却突然进来了电话。
  竟然是章阳。
  按了接听键,里面传来章阳傲慢的命令:“下周小喻总生日宴的拟邀嘉宾名单给我发过来。”
  本来就憋着气的周昕,成功被他的话点燃了怒气,也用于找到了发泄口。
  她对着电话,硬气地回怼道:“现在都晚上11点了,你是活不到明天了吗?”
  章阳被气得声音都大了一倍,近乎在电话里喊了起来:“周昕你是不想干了是不是?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还骂人!”
  周昕冷笑着说:“我没骂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那文档你根本不着急要,而且你也没资格要,那都是我自己整理的,我凭什么给你拿去邀功?更何况,你没看见审批信息吗?我,请,假,了!”
  章阳气得声音都颤抖了:“我不批!有种你就离职!”
  说完,电话就被他挂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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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蕊一脸喜气地拨通了喻瑾爷爷的电话。
  刚接通,还没等对方开口,她便急迫地说:“爸,阿瑾好像开窍了。”
  电话那边的喻斌顿了顿,浑厚又苍老的声音传来:“怎么说?”
  梁蕊:“他竟然看出有人喜欢他了!”
  苍老的声音都鲜活了起来,立即问道:“那还真是个重大突破,以前多少女孩儿跟他表白,他都跟看不出来似的。对了,是谁家的姑娘啊?”
  梁蕊:“就是总助周昕,那孩子模样长得挺好的,而且人品好,做事也努力,是个勤劳善良的好孩子。”
  喻斌似乎也挺满意:“嗯,能做总助,说明差不了,那他俩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梁蕊叹了口气:“发展什么呀,他给人家拒绝了。”
  喻斌兴奋的语调降了下来,叹了口气:“唉,都怪我,小时候就不该同意他师父带他去凌心寺学习,谁能想到,他还真当自己出家了。”
  梁蕊下意识点头,又马上反应过来,安慰道:“也不是您的错,他性子从小就冷。”
  显然这种后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喻斌并没因为她的安慰而释怀。
  沉默了片刻,他说道:“这样,你先稳住喜欢他的那个姑娘,观察观察,一有情况就跟我汇报。”
  梁蕊应下,想了想,给章阳拨了电话。
  刚挂断了周昕电话的章阳还在气头上,冷不丁电话响起,他还以为是周昕打来道歉的。
  刚接通却听出是梁总打来的电话,180转变了语调:“梁总,您找我啊?”
  梁蕊:“章阳,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千万稳住周昕,别让她有离职的想法。”
  章阳:?
  章阳:“梁总,您听说她要离职了?”
  梁蕊一听,急了:“章阳,你务必给我留下周昕,这是死命令!”
  电话挂断,章阳一脸懵地愣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回拨了周昕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被拉黑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