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明刚从浴室出来,浑身还有水汽萦绕,楚夭寻就很严格地凑上去嗅了嗅,检验成果。
  果然,无香型沐浴露不会残留香味,现在钻进鼻腔里的,是百里明身上最原始的气息。
  温度是煦热的,却又散发出一种透彻锋利的质感,像一柄磨得极快的银刀,掠过盛满月光的井水。
  不是真正的香气,却比香气更加令人沉迷。
  尤其对楚夭寻这种先天嗅觉敏锐的人。
  他真的差点陷进去,幸好职业素养还在,赶紧收敛心神,“唔,我们抓紧时间,快点开始吧。”
  百里明平静地“嗯”,似乎也不是太在意。
  楚夭寻伸出手,“手来。”
  百里明就把手放到他的手掌上。
  只是,他的手几乎是楚夭寻手的两倍大,那么一只白嫩秀气的小爪子几乎完全被盖住,还往下一沉,托都托不起来。
  楚夭寻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开始寻找他的腕骨。
  百里明手生得修长利落,腕骨也是骨相清显。楚夭寻摸到他手腕一侧突出来的骨头,莫名有些脸热。
  香雾喷洒,细密微小的水珠洒落在那片苍白如蜡的皮肤上。
  楚夭寻捧起他的手,鼻尖轻轻靠了上去。
  他的手太小了,要两只手一起,才能捧起百里明的手。
  鼠尾草、海蓬子和岩蔷薇的香气弥漫开来。
  像是冬日里漫步在花草繁盛的地方,阳光里的风吹过脸庞,清新干净中又带着一些温暖。
  前调一般都采用嗜好性强、清新爽快的香气成分,这几种却并不是,反而是含蓄蕴藉、宁静温柔的,流淌着一种隐秘的、只有用心感受才能体会到的甜蜜。
  百里明勾起食指,挠了挠楚夭寻的下巴尖儿。
  楚夭寻嗅得投入,没躲开,只哼唧了一下。
  百里明那只不安分的手仗着手指长,又开始捻弄他的下巴,是下巴尖儿后面的那块软肉,痒得很。
  楚夭寻生气,“我咬你了噢!”
  百里明不以为忤,温热微糙的指腹摩挲他的痒痒肉,皮肤都泛红了。
  楚夭寻皱眉:“我真的要咬你了噢!”
  百里明应了声。
  楚夭寻亮出小虎牙,威胁地咬上他的大拇指。
  他咬得轻,百里明也不怕疼,继续摸他的下巴颏儿。
  楚夭寻费力地掰开他的手,“你平时也是这样欺负臭臭的对不对?怪不得臭臭嫌弃你。”
  百里明似乎天生就招小猫咪讨厌,臭臭谁都给撸,就是和他不对付,一见他过来就龇牙咧嘴喵喵叫。但百里明还偏喜欢逗它,被挠被咬,乐此不疲。
  “这不算欺负。”百里明说。
  “那什么才叫欺负?”楚夭寻气咻咻地反问,又摸索着找百里明的脖子。脖颈两侧也是人们经常喷香水的地方。
  百里明故意不配合他。
  楚夭寻找不到,急了,“你是哆啦A梦吗?”
  百里明一愣,“什么?”
  “哆啦A梦就没脖子呀。”
  “……”
  楚夭寻问:“你知道为什么哆啦A梦没脖子吗?”
  “为什么?”
  “因为哆啦A梦爱干净。”
  “所以?”
  “蓝脖积泥。”
  “……”
  楚夭寻听百里明沉默了,有点不服气地问:“不好笑吗?”
  百里明只觉得冷。
  楚夭寻摸到他的颈项,百里明当然不是哆啦A梦或麦兜,非但有脖子,形状还极是优美修长。
  皮肤很烫,线条明晰到有些锋利,所以手指碰上去的时候,会产生一种被烧红的刀刃划伤的错觉。
  喉结也很明显,凸起锐利。
  楚夭寻圆钝的指甲边缘,顺着喉结的线条轻轻一划。
  百里明身形略颤,楚夭寻感受到那枚喉结鼓滑了一下。
  虽是很微不足道的变化,但楚夭寻莫名脸颊发烫,不舍得把手指从这个位置挪开。
  就算是百里明,这里也是他脆弱而又致命的部位,现在却掌控在自己手里。
  楚夭寻心里升腾起一种说不清的满足感。
  他探到百里明的颈侧,指腹下是大动脉,微微跳动,可以想象热血在里面奔流,与心脏同步律动。
  香水被继续催化。
  树木、泥土、藤蔓和天竺葵、草果、苔藓的碰撞下,散发出一种平静与躁动的不停更迭,正如大海潮涨潮落,神秘多变却又美丽,令人心生向往。
  楚夭寻无法亲眼看看这个世界,但有人给他展现了一个世界,于是他便将脑海里的形成的风景,认定为真实。
  “怎么样?”楚夭寻低声问。
  百里明看着他,少年面颊上的光晕会掩盖星星的光亮,如同灯火在白昼下黯然失色。
  一时不知该说“很好闻”,还是“很美”。
  又或者眼睛看到的和鼻子嗅到的都不是最准确的,嗅觉与视觉非得共通,才能完整圆融。
  这瓶香水的成功已经得到了验证,但楚夭寻似乎仍不满足,非得确认每一个香味分子才行。
  一双雪白的小手急切又近乎放肆地在男人身上寻索,男人天生体温偏高,和普通人不一样,他的身上说不定有更暖更热的所在。
  楚夭寻沉浸在满腔的好胜心里,忽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令人误会。
  娇小漂亮的少年跪坐在地上,身体向前倾着,攀附在高大英挺的男人身上。那段被浴衣腰带勒束着的月要身,随着嗅闻香水时的动作,显得愈发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百里明鼻梁见了汗,哑声道:“夭夭。”
  楚夭寻按住他,“别动,还在测香。”
  可百里明不能再忍下去了,他一动,楚夭寻就跟着动,然后重心不稳地跌坐下来,两只手还搭着他的肩膀,异常亲密。
  软玉温香落了个满怀。
  这是只在妄想中才出现过的,楚夭寻愿意把全身心托付给他时的姿态。
  “你现在整个人都好香。”楚夭寻喃喃道。
  不仅是香水本身的气味,在和百里明的气息与温度融合之后,它变得更加惑人,拥有了更高的完成度。
  他忍不住又贴上了百里明的颈窝,小巧的鼻尖来回轻蹭。
  明明是他给男人喷上的香水,现在又像是男人故意散发某种勾人的气息,害得他心痒痒。
  眼睛看不见,他只能用气味去一遍遍描摹男人的存在。
  百里明指骨紧了又紧,掐住了他的月要。
  楚夭寻是那样苗条纤细的少年身量,他一只手就能握住。指尖传来柔腻感,温滑如羊脂,诱他作恶,引他让楚夭寻涕泣落泪。
  楚夭寻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氛,像惴惴受惊的小动物,终于醒过神来,“我……我试验好了。”
  他想站起身挣脱开来,却被百里明用更重的力道按了回去。
  坐下的一刹那,楚夭寻后背一僵,整个人一激灵,仿佛觉察到了什么。
  他的脸颊肉眼可见地迅速红了起来,睫毛底下也渗出水汽。
  “百里明……!”
  楚夭寻难得叫出百里明的全名,清澈的嗓音泛起沙哑。
  百里明当然不会放开他。楚夭寻胡乱点火,他能忍到现在已属常人之不能忍。
  火星纷纷溅入一堆在烈日下被暴晒很多天的柴薪,柴薪怎么可能不“噼啪”燃烧。
  楚夭寻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嗫嚅告饶:“我疼……”
  百里明一双纯黑眼瞳凝视着他,夭夭真的越来越爱撒娇,自己再无法自抑,也会极小心地控制力度。
  他是自己掌心的一颗小珍珠,珍而宝之地对待他已经成为本能,又怎么会真的弄疼他。
  但还是心软,稍微松缓了十指。
  楚夭寻又凑近他一点,像有什么难以启齿地秘密要告诉他,软声颤颤道:“笨蛋……不是这儿啦。”
  骇人的异样感。
  被烧火棍或者大槌铁这样堪称大杀器的凶器威胁,谁能不害怕?
  百里明懂了,到底放开了楚夭寻。
  他的夭夭还是太小太嫩也太纯洁了,他不想让费洛蒙肮脏狰狞的具形吓到他,更不愿他窥视到自己如水下冰山的潜意识。
  海面上的冰山雪白巍峨,沐浴在天光之下,洁净无垢。
  而深海之中,在那阳光永远照不到的地方,却是阴湿黑暗的不可名状之物。
  楚夭寻听见百里明往浴室的方向去了。他想起百里明之前也有过这样,一去就要去半小时到一小时,却又不像洗澡,因为每次他回来就像在冷水里浸泡过一样,空气里都弥散开冰凉的水汽。
  楚夭寻以前不明白,现在似乎知晓了。
  因为他也有了相似的情况。
  小肚子会不舒服,酸酸涨涨的,又不像吃坏东西。
  身上很热,很烦躁,像有很细的牛毛一样的针在扎,刺刺的,细密的痛痒。这种时候,他真的很想一头跳进冰冷的水池里,让自己“嗤”的一声冒出冷却的青烟。
  楚夭寻快步走进浴室,在百里明惊愕的视线里,摸索着拧上花洒。
  “会、会感冒的……”他的睫毛很沉重地打颤,阴影忽闪在嫣红的面颊上。
  “这么冷的天,不能再洗冷水了。”
  含混的口齿,微重的鼻音,不是提醒的提醒。
  百里明很慢地滚了滚喉结。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编一个谎言,牵强拙劣也没关系,总之得先把人哄出去。
  再在睡前一如既往地把娇娇懒懒的小猫搂进怀里,给他念那些纯真烂漫的童话故事。
  但他做不到这样。
  “夭夭,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楚夭寻身形一晃,低下头,两只小手纠结地绞在一起。过了会儿,缓重地抬起来,伸向了百里明。
  百里明,又变得很坏。
  明知他眼睛看不见,还故意让他自己摸索找寻。
  楚夭寻要哭不哭地紧咬嘴唇,一双细嫩玉白的手像暴风雨夜的玉兰花枝,簌簌颤抖。
  好不容易接触到了,他的眼眶却红得更加厉害。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盲人体验感知事物,很多时候全靠一双手,他也一样。温度,形状,重量,以及其它,都在鲜明不过。所以,即使看不见,他也勾勒出了七八分。
  既像怪物的,又像怪物。
  楚夭寻茫然又害怕,根本不知该怎么对付。
  而且,他两只手根本无法掌控,只能狼狈地捧,才一会儿功夫,手腕就被压得发酸。
  他要哭了。
  羞耻心膨胀成一个大气球,已经快到临界,一戳就破。
  楚夭寻想学着百里明那时帮他的动作,但一回想,脑髓都烧得“咕嘟”冒泡。
  自己的这双手好像从未像现在这样笨拙。
  指节灌了铅,手腕抬不动,指尖僵硬麻痹。
  没多久,楚夭寻就觉得手掌心开始疼了,一半是烫的,一半是磨的。
  “你好了没啊……”
  他担心自己的手心真的要出血了。自己像受着酷刑,不停地把手伸进没熄灭的炉灶里,去抓握纹理虬结的烧灼柴薪。
  可男人的变化告诉他,显然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刻。
  楚夭寻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哭了。
  少年的皮肤又嫩又薄,平时男人爱惜得他跟什么似的,简直把他当成雪捏出来的小小的人,不会让他碰到半点可能令他受伤的东西,就连汤饮都要晾成适宜的温度,再一勺一勺送到他嘴边。
  但现在却异常残酷地对他,还覆上他的手背,拢住他的手指,桎梏着他,指引着他。
  楚夭寻忽然庆幸自己是个瞎子,不然的话,他就会看见眼前的画面。仅是稍微想象一下,自己就要被热热地烧成灰烬,别说真的亲眼目睹。
  楚夭寻哭得更厉害了。
  恐怖的是,他的眼泪连一颗火星都没能浇熄,反而让炭火燃烧得更旺。
  楚夭寻真的要绝望了。
  等终于结束时,他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通红,尽是斑驳泪痕。
  百里明复把他抱到洗手池边洗手,一双软嫩秀气的小手原本像雪一样干净,现在却被脏得厉害,手心和指缝都挂满了。
  百里明把这两只手夹在自己掌中,在温水水流下细细冲洗,还轻柔磋磨每一根手指。
  虽然打了香皂,但还是掩盖不住味道,被潮湿水汽一蒸腾,变得更加浓烈。
  尤其是对嗅觉敏锐的楚夭寻,简直带了几分刺激性。
  等百里明给他洗完手,再用柔软的毛巾擦干,他还在抽抽搭搭,眼眶里蓄着一汪泪,浓密长睫毛潮漉低垂,像受了天大的欺负。
  百里明亲亲他泛红的鼻头,哄他:“不哭了。”
  楚夭寻呜咽道:“我的手还是好痛。”
  百里明很轻地捻开他颤颤蜷拢的手心,果然红了一大片,还有些发烫。
  他拿出清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边涂边吹气。
  楚夭寻耷拉着嘴角,“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该瞎好心。”
  百里明朝他手心红得最厉害的软肉吹了一口气,这只被他握着显得愈发纤小的手立刻像小猫爪子那样蜷缩了起来。
  “我怎么了?”他问。
  “你……还用我说!”
  百里明继续往他手心吹气,“是你主动的,宝宝。”
  “可我也没想到你……竟然……”
  后面的话,楚夭寻实在说不出口,脸蛋红成小龙虾,又热又辣。
  真的好可怕,至今心有余悸。
  楚夭寻万分庆幸自己前一世只和百里明做了有名无实的夫妻。
  说起来……百里明那个“恶魔”的称号,不会是和这种方面有关吧?
  倒也名副其实。
  “宝宝?”
  “诶……!”楚夭寻猛抬起头,小脸上写满慌乱,像做坏事被抓到的小学生。
  百里明问:“这么出神,在想什么?”
  楚夭寻羞赧得晕头转向。
  这时,如果在他的脸蛋打一个鸡蛋,一秒钟就能出现一个金灿灿的太阳蛋。
  “我会再帮你了。”他憋出狠话,“你、你以后就忍着吧!”
  “宝宝。”
  楚夭寻猫猫凶狠,“谁是你宝宝。”
  百里明倾身过来,低磁的声音蔓延,“宝宝,我每次都在想你。”
  “想我……?”楚夭寻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懵了,还追问,“想我什么?”
  百里明贴着他耳廓很低地说了句话。
  楚夭寻深吸一口气,真的快晕过去了。
  “坏蛋!流氓!不许想!”
  百里明拿捏着他的小手,吹着气,低低地笑,“好,不想。”
  楚夭寻睡觉的时候,两只手还露在被窝外面,掌心朝上放在枕头两边,像一只仰天睡的小猫,下一秒就要动起小爪子,无意识地踩奶。
  百里明俯下脸啄吻了一下他的手指尖,粉透如花瓣的指尖立刻保护性地蜷了蜷。
  真娇气。怎么这么娇。
  百里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小珍珠娇养得太过分了。
  平时恨不得将他时时刻刻含在口中,捧在掌心。怕他疼,怕他哭,怕他不舒服,最好连双雪嫩纤秀的脚都永远不要沾到地上的灰尘。
  但现在,谷欠念又开始嚣腾。他想让他疼,想惹他掉眼泪,想看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为自己睁开,闪动着空鞑ü狻
  想对他最心爱的小珍珠,做许多不可饶恕的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