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楚夭寻就收到了来自TRUEME品牌方的正式通知,他的作品成功入选这次品香鉴赏会的藏品名单,他本人也有资格以调香师的身份参加。
虽然是好事,但楚夭寻还是又犯起了愁。出席这种场合,势必需要一身正式的行头。
TRUEME本身就是一线大牌,来的人不是香氛界、时尚圈里的大佬,就是一些贵妇名媛。如果他还是平时那身打扮,衬衣、T恤加长裤,一定会很奇怪,格格不入。
捏着犹豫了很久才从小金库里取出的两千元,楚夭寻心里特别不舒服。
倒不止是心疼钱的缘故,他内心多少是有些排斥“打扮漂亮”这件事的。
前世,每次楚俊松要带他出入那些晚宴酒会前,总会让家里的佣人给他精心装扮,甚至连脚指甲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都不放过,非要修剪得圆润齐整,再细细涂上一层指甲油。
他无法理解,打心眼儿地厌恶。他讨厌穿上那些昂贵奢侈的衣服,莫名其妙的华贵繁琐,装饰着大量毫无意义的珠宝、丝带和褶边。
更讨厌被摆弄来摆弄去地打扮完后,那些人围着自己啧啧惊艳、夸自己漂亮的浮夸语气。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过家家游戏里的洋娃娃。
一卷钞票在手里捂得发热,他也提不起劲儿去置办什么衣服。
倒是他家小明,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主动提醒他道:“服装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只有这点预算。”楚夭寻闷闷道,“还不一定能买到适合出席品香会穿的衣服。”
这句话一半是真的,一半是为了听男人的回答。
他希望听到男人无可奈何的叹息,跟他说这也没有办法,只能有什么穿什么。
可男人并没有。
男人像早就准备好了台词,跟他说方先生有个朋友经营着一家高定工坊,叫MonPetitPrince,里面是一群曾任职于高定时装品牌旗下高级裁缝师。看在方先生面子上,应该愿意为他度身打造一套高定。
楚夭寻动了动嘴唇,有点说不出话。
他听说过这家高定工坊,李清兰和楚修榆一直试图预约,却根本挤不进去。它的受众不是顶流巨星,就是财阀豪门,全国的固定顾客只在150位左右。
方先生的面子……会有这么大吗?
“考虑到时间比较紧,我已经提前把你的尺码送了过去。”百里明笑道。
“说起来有位裁缝师也对香水感兴趣,还去过你当初参加的那个香水展,在那儿见到过你。她觉得你是很优秀的模特,能为你设计一套高定,也是她的心愿。”
有理有据,无可辩驳,楚夭寻理应相信。
前提是,他不知道这家高定工坊的制作周期。
前世,他和百里明的结婚礼服就是在MonPetitPrince定制的。20位技艺精湛的工坊员工,加班加点历经700个工时才完成。
而从他决定参加品香会到品香会正式开始那天,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月。
所以,是小明未卜先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楚夭寻握了握拳,说好不胡思乱想的呢?说好要相信小明的呢?
再说了,小明一直都很相信自己、支持自己,他又是那么细致体贴的人,会未雨绸缪地想到提前解决礼服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他逼迫自己安下心来。
一来到MonPetitPrince,楚夭寻就被带去了贵宾室。他前脚刚踏进门,就听见里面的裁缝师们发出了倒吸一口气的嘘声。
自己是有什么问题吗?他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身旁男人的衣袖。
他以为自己打扮得太土气太难看了,吓到了这群时装界最挑剔的裁缝师。殊不知此刻那些人的眼中,只有无与伦比的惊艳。
世界上竟然真有漂亮得像天使一样的男孩。
倘若仅是面孔美丽,那大大小小的美人他们也见过不少。可男孩身上还有一种格外干净柔软的气质,美好到简直不忍心让他诞生在这世上。
就像你不会忍心看到一片白羽沉入沼泽,也不会忍心目睹一片雪花飘进烟尘,就是这样的道理。
所幸,这个用玻璃、白银和糖霜的做出来的小天使,身边驻守着一只最强大的恶魔。
“根据您之前提供给我们的尺码,衣服已经基本完成。”一个裁缝师道,“客人可以去试穿一下,如果有哪里不合适的,我们可以再做修改。”
百里明略微颔首,“好。”
几个店员走了过来,要带楚夭寻去试衣服。
一瞬间,被人围着像洋娃娃那样打扮的记忆立刻涌上心头,楚夭寻几乎是下意识躲进男人怀里,小声说:“我不要。”
百里明轻拍他的背脊安抚他的情绪,一双黑眼睛却森冷如深渊,淡淡抬起视线。
所有人立刻垂下视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好了,那些人都不在了。”百里明摸了摸男孩的头发,“我陪你去,好不好?”
楚夭寻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更衣室很宽敞,豪华舒适,空气中飘着一点香氛气息。
楚夭寻换好衣服,低声说:“好了。”
百里明站起来,转过身看向他,一瞬间恍惚失了神。
平时的楚夭寻,就算是一身朴素的、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打扮,已经是十二分的惹眼。换上这套高定之后,就不再是能简单地用“漂亮”这种词来形容的了。
百里明看着他,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真实感,仿佛直到此刻,他才终于从一个很长的梦里醒来。
他的夭夭,长大了。他终于见到长大后的夭夭了。
那个小小的夭夭,趴在他背上哭鼻子的夭夭,零食藏在口袋舍不得吃、却会把捂得发热的水果糖塞到他嘴里的夭夭,已经和没有名字的野狗永远留在了过去。
这是很好的事情。
夭夭不需要过去,只要有幸福的未来就够了。
“哪里不合适吗?”楚夭寻听他一直没吭声,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百里明摇了摇头,“很合适,特别好看。”
“真的吗?”
百里明“嗯”了一声。
如果心是一个玻璃杯大小的容器,那对夭夭的喜欢,就有大海的水那么多。
玻璃杯无法承受海水的容量。当海水都灌进玻璃杯,心也会因无法承受那么多的、快要溢出来的喜欢,破裂碎掉。
“好看到……都不敢多看。”
楚夭寻听了,胸□□出两朵雀跃的小火花。
他以为自己会很讨厌打扮齐整的感觉,可真当他去换衣服的时候,却发现这套礼服和楚家给他穿的那些完全不同,摸上去毫无累赘的装饰,版型利落,剪裁大方,领口和袖口也都是直棱棱的线条。
这是一套得体的、高尚的、绅士的礼服,把他当成一个有理想的、了不起的大人。
当他穿戴好,喊男人过来看的时候,内心变得兴奋且期待起来。
正如男人会低落地告诉他,自己面貌可憎,担心他会害怕自己。他也一样,希望男人眼中的自己是漂亮的、可爱的,值得多喜欢一点的。
百里明拿了条领带,轻轻绕上他的衣领。这是一种仪式,严肃而庄重,甚至带了一点神圣的意味。
他在亲手装点最爱的男孩,就像给圣诞树挂上伯利恒之星,给王冠顶端的十字架镶上宝石,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一个漂亮饱满的温莎结在领口成型。
“好了。”百里明道。
“我还是第一次戴领带。”楚夭寻问,“有变得更好看一点吗?”
“嗯。”
楚夭寻不满,“你又变哑巴了是不是?”
“我不是哑巴。”百里明反驳。
楚夭寻戳他,“你就是。”
百里明垂眸,他真的不是哑巴,只是很多话,他不能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比如现在,他怕万一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会把他的夭夭吓得逃走。
“希望那天的活动能一切顺利。”
楚夭寻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天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我想但是不能。”百里明道,“我不是受邀嘉宾,没资格参加。”
楚夭寻点点头,自己怎么会问这种傻问题。
TRUEME的品香鉴赏会规格那么高,排他性和那种傲慢的优越感,也是其它活动不能比的。
而小明,他的小明,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仅此而已。
*
TRUEME把这次品香鉴赏会的预告VCR在官微发布后,一下子就冲上了微博热搜第一,旁边一个显眼的“爆”字红得晃眼。
点进去,里面讨论度最高的,竟然不是那几个成名已久的调香师,而是楚夭寻这个才入行没多久的新人。
当然,他之所以备受瞩目,不仅是因为葛天唯一弟子的身份,也不仅因为他在那所以变态著称的调香学校取得理论考和实践考双第一的成绩。
更是因为TRUEME的品香鉴赏会,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那就是能被品牌方认可的调香师,都是之前有过合作的。
开办至今,从没有零合作的调香师也能参加品香会的特例。
楚夭寻一下子成了那个最特殊的存在。
不过,不少香圈粉丝知道他第一次参加新人展会,就用一瓶看似平平无奇的橙花香水,俘虏一众评香师的事迹,所以对这次楚夭寻能受邀入场,倒也不十分惊讶,甚至还夸赞品牌方有眼光,懂得给真正有潜力的新人机会。
相比楚夭寻的势头,最近的楚修榆就成了挺大的笑话。
楚修榆一直渴望跟TRUEME合作是众所周知的事,他经常在微博上秀自己买的TRUEME限量款包包手表什么的,以品牌铁粉自居,粉丝也心心念念地希望他能“追星成功”,可品牌方从来没搭理过他。
原来不是TRUEME太高冷,而是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儿。
楚修榆气得不行,辗转反侧,切齿难安。不管是他自己的事业,还是楚家的生意,都每况愈下得比之前更厉害。
楚俊松从宋蔷遗物里搜刮来的那些香水配方已经都用完了,他再也“创造”不出别具一格的、充满个性与生命力的香水了。
而那个卑微的小瞎子,却变得越来越好。
楚修榆丧到抑郁,约了朋友苗晓均,想出去好好找点乐子。
喝酒的时候,他愤怒地跟对方骂起楚夭寻,说那个小残废越来越狂妄,真想找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苗晓均一听就乐了,说:“总听你骂你那瞎子弟弟,我都有点好奇想见见他了。到底什么人这么有本事,能把你气成这样。”
楚修榆没好气道:“想办法弄到品香会的入场券会不就行了。”
“说到这个,最近我不少朋友都在讨论这事儿。”苗晓均道,“他们说那小瞎子顶个调香师的名头是假,他根本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挤进我们圈子,指不定就捡着高枝飞了。”
“他也配!”楚修榆恶狠狠道。
小瞎子算个什么东西,既是个残废,又是个病秧子,出身更是见不得人,还痴心妄想地试图以卑微之躯挤进豪门圈,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行了,你也别咬牙切齿了。”苗晓均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为了一个小残废,不值当。”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放心,正好这次我们家搞到一张入场券,圈子里其他朋友也会去。别人不知道小瞎子是个什么货色,我们这些人还能不知道吗?你就等着吧,到时候我们好好给你出口恶气!”
听着苗晓均雄赳赳气昂昂的承诺,楚修榆很感动,他可真是有一群讲义气的好哥们儿呀!
*
终于,品香会到了开幕那天。
TRUEME酒店的豪华大厅,已经陆续聚集了不少嘉宾。闪烁着高贵色泽的香槟酒杯,在裙角鬓影中穿梭,英文和中文互相交织回响,间或有几句低低的笑语。
威尼斯顶级吹制玻璃工坊专为酒店设计定制的吊灯,如同一颗悬挂在银河的巨型宝石,投洒着梦幻的彩虹碎片。
嘉宾们高级的定制礼服和珠宝,被映照出更加动人的光泽,连空气里都浮动着令人迷醉的气息。
这里就是一个宛如白日梦的地方,谁都渴望进入,却又难以企及。
他们谈论着自己的收藏,去年自己曾以多少的价格向哪位调香师收到了一瓶独一无二的沙龙香,又或是约到哪位超难搞的调香师给自己私人订制,诸如此类。
香水本身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有意无意间身份、地位与财力的彰显,这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最看重的东西。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提起楚家那个被赶出来的小儿子今天会来,随即只听苗晓均轻嗤道:
“楚家大少爷我倒是认识,他也跟我提起过他那个弟弟,说是一个怪异丑陋的瞎子,成天缩在角落不肯见人,让他出去透透气就吓得大喊大叫,跟个怪胎一样。。”
“……”
周围人都安静了一瞬。
高高在上的同情是有的。毕竟对他们这种人而言,真的很难想象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悲惨的小东西。
但同时,每个人又不约而同地觉得,那个楚夭寻其实是不配出现在这里的。就算他调香水平再高,也没资格参加这种连他们都要削尖了脑袋才能进的高端活动。
这个圈子自有一套看不见的却又被默认的严格等级秩序。
TRUEME是明照集团的,明照集团是百里家的,百里家又是百里明的。而百里明,是只能仰望的金字塔顶端的存在。
传闻中的恶魔虽然凛然可惧,却也令人心生向往。如果能因着这场品香会,和百里明攀上哪怕蜘蛛丝那么微小的一缕关系,都受用无穷。
那个被楚家扫地出门的小瞎子算什么?
他也配和百里家、百里明产生一丝一毫的关系?
“时间不早了。”苗晓均看了一眼腕表,“其他调香师都已经来了,怎么楚夭寻还没来啊?”
话题一挑,众人终于忍不住了。
有人道:“不会第一次参加品香会压力太大,临阵脱逃了吧?”
苗晓均哂笑道:“怎么不说是自惭形秽,不敢来了呢?”
“说起来,他有出席这种场合穿的礼服吗?”
“说不定楚修榆会善心大发,帮他这个弟弟一把呢?”
“希望如此,到时候可别拉低整场活动的档次。”
“那TRUEME的高层可就惨了。要是让最上头那位知道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瞎子影响了TRUEME的品牌形象,那我估计这小瞎子也得遭殃。”
“都这个点了,估计真不会来了吧。”
“话说他一个瞎子,出行也很不方便吧?又没有司机。”
“算了算了,来不来都无所谓,我们先入场吧。”
正当众人纷纷转身之际,只见酒店大门外,一辆顶级奢华的行政级豪车停了下来。
有人小声惊呼:“卧槽,这台可是全球唯一的限量车型,当年拍卖的时候是被一位神秘买家以180万英镑的价格买走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这下,所有人的脚步都黏住不动了。虽然今天酒店的停车场里,都是一水儿的豪车,堪比豪华车展,但没有一辆能和这辆相比。
嘉宾们伸长了脖子,一个个既羡慕又嫉妒,这车里坐的到底是哪位大佬?这阵仗,简直摆明了要把其他人都往死里压啊!
车门缓缓开启,一个男人从副驾的位置出来,西装革履,充满精英气质,是李万森。
李万森会在这辆车里,倒也不算太奇怪,毕竟他是今天活动的东道主。只是,以他的身份,又怎么会坐副驾的位置呢?
后座的门打开,李万森站在旁边,一只手挡着车门上沿,毕恭毕敬地迎出里面那个人。
看着这一幕,众人不由屏足了呼吸。能让李万森如此郑重以待的人,恐怕只有那位可怕的先生。难道是他吗?他竟然也会屈尊纡贵地在他们这些人面前现身吗?
一只雪白的小手探了出来,那只手美得宛如纯银镂刻的艺术品,白得几乎泛出光芒。
小手握着一根细细的盲棍,盲棍往地上一点,一个漂亮极了的少年从后座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MonPetitPrince的高定礼服,高贵得如同童话里的小王子,令人想看却又不敢,仿佛自己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都会因此亵渎他。
一瞬间,所有人头脑一片空白,除了惊艳,便唯有惊艳。
“他……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又丑又怪的小瞎子?”苗晓均的一个朋友眼睛都看直了,“你他妈疯了吧?”
苗晓均神情呆滞,恍若不闻。
他也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天大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怀疑阶段夭夭会有点害怕是正常的啦,毕竟他对小明前世做的事只是感动,但感动不等于喜欢。在他的概念里自己都没怎么和小明接触交流过。
而且重生后发现喜欢的人很可能是前世的老公一直在伪装,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夭夭眼睛又看不见,本来胆子比较小一点,很多事情只能猜测不能亲眼去看。
但是放心不会虐!!!会更加黏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