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森先带着两个人去用了午餐。
  TRUEME的员工食堂很好,说是食堂,其实是一家位于七十三楼的旋转餐厅,里面的港式点心特别有名。像什么菠萝包、杨枝甘露、蜂巢糕之类的香甜点心,都是楚夭寻会喜欢的。
  餐厅是自助的,一笼一叠的点心香喷喷、热腾腾地被端上取餐台,想吃什么自己拿就行。
  趁男人给自己拿点心的间隙,楚夭寻轻声问李万森:“您认识百里明吗?他现在怎么样?”
  算不上什么牵念。只是这个问题在他心底盘桓很久了,他想亲自确认一下,没有遇见自己的百里明,有没有在这一世好好活着。
  李万森愣了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作为一个成熟的打工人,在老板心上人面前狠狠吹一通彩虹屁,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虽然外界对明董有诸多议论猜测,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很有能力也很有决心的人。集团在他手里,发展得远比老东家在时要好。”
  “就拿TUREME来说,TRUEME以前并不是集团的核心品牌,董事会甚至还想剥离TRUEME的香水业务,以低廉的价格出售。”
  “是明董力排众议,极力将香水业务保留了下来。他还花了很大功夫,把几座本来都已经荒废的种植园,打造成全国最大的香料种植基地。”
  “这样一来,我国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对国外香料原产地的依赖。而且,明董还安排专家,给沿边十几万户农户做免费培训,教他们科学种植,帮助他们脱贫致富……”
  李万森说着说着,不自觉又代入了记者采访现场,企业社会责任那套小词儿滔滔不绝。但他也没夸张,每个字都是事实。
  他们这些高层是怕百里明,但也是真心佩服他。外界都传百里明较之其父百里棘更冷血残酷,但实际上,这对父子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不过,就算是明董,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李万森露出一点遗憾的微笑,“他努力了十年,可惜俄耳甫斯的白蔷薇,始终都没能开出花来。”
  楚夭寻眉心微动,“诶?”
  这种花极其罕见又极难种植,就算能培育出来,也不大可能广泛种植,利润肯定比不上那些常用的香料。百里明为什么要对它如此执着?
  他刚想问李万森,男人回来了,把几碟精致的点心放到了他面前。
  楚夭寻拿起一个奶黄流沙包,想都没想张口就咬。
  “……好烫!”
  流出的馅儿温度很高,立刻烫痛了他的舌头,痛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急什么,本来就怕烫,还吃那么急。”百里明给他喂凉水漱口,见他嘴唇都烫红了,眉头拧得更紧。
  楚夭寻小口抿着,疼是不疼了,可整张脸都是火辣辣的。他已经习惯了吃饭有男人照顾,男人会帮他挑刺剔骨,知道他猫舌头怕烫,喂他的每一口食物,也都是适宜的温度。
  今天,他心虚了,才会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东西,试图掩饰。男人对他越好,越体贴,这份心虚也就越强烈。
  趁现任不在的时候,悄咪咪打听前夫的事……
  这种剧情,连自己最爱听的家庭伦理剧都不敢写好吗?
  楚夭寻内疚着,却又替自己委屈。
  他只是想了解一下百里明的情况,别无它意。知道百里明太太平平地活着,该发光发光该发热发热,还为打赢脱贫攻坚战贡献力量,他也就安心了。
  真的。
  而且,他相信如果这一世,百里明再爱上谁的话,那个人一定会看见他的好。
  只要有眼睛,就一定能发现恶魔的温柔。
  午餐结束后,李万森带他们去了TRUEME的香水陈列厅。还没进门,楚夭寻就闻到了各种香水的味道。
  “TRUEME的品牌slogan是‘发现真我’,鼓励人们褪去伪装,勇敢展现真实的自己。而香水恰好能唤醒自身情感,因为人们面对气味的时候,总是最诚实的。”
  “虽说所有感官里,我们最依赖眼睛。但很多时候,眼睛并不能告诉我们全部,甚至还可能蒙蔽我们,气味却不会。甚至,气味还能透露给我们许多发现不了的信息……”
  李万森介绍的时候,每个细胞都很认真,感觉面临有生以来最严峻的业务能力考核。
  虽然百里明压根没看他一眼,一双黑眼睛全程停在楚夭寻身上。
  楚夭寻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拿起那些香水,一瓶瓶地嗅闻。
  他感觉一本本书在自己眼前打开,那些纷繁复杂的香味,分解成一种种看得见、摸得着的香料,清晰地被标注在书页上。
  TRUEME历年来推出过的香水,尤其是多年前的古董香水,每一款都凝聚着调香师们的心血,有很多地方值得他学习,对打开他的调香思路也很有帮助。
  “请体验一下这款。”
  李万森带着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展示柜里拿出一瓶瓶身内嵌油画玻璃的香水,单看瓶盖的氧化痕迹,就知道这瓶香水相当有历史年头。
  “这瓶香水叫Margaretha,是TRUEME在1982年上市的,也是TRUEME入华后推出的第一款香水……”
  “啧。”
  楚夭寻好像听见男人发出了一声不同意的轻啧。
  随即,只听李万森立马上改口道:“不好意思,我记错了。严格来说,1979年推出的那款才是第一瓶。”
  “只不过当时原料和技术方面都还不够成熟,上市后并没激起多大水花,加上品牌定位也不明确,所以一般不将那一瓶列入编年史中。”
  楚夭寻听着,总觉得李万森的语气忽然变得紧张,甚至还差点磕巴,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沉稳镇定。
  而转变,就是小明那声轻啧之后。
  是因为被发现了说错的地方,所以很尴尬吗?
  可这么点小偏差,根本算不上说错,顶多是不够严谨罢了。
  况且,在自己和小明面前,李万森有什么可紧张的?
  又不是他顶头上司站在这儿……
  楚夭寻心脏莫名一颤。
  说起来……小明怎么会知道不是1982年而是1979年?这么冷僻的品牌知识连李万森都会忽略,他又是怎么记住的?
  难道他为了自己,特意去了解了一下TRUEME?
  这么一想,一切又变得很正常了。
  楚夭寻憋住的那口气慢慢松缓下来,暗暗嘲笑自己神经过敏。
  一点无意义的疑云消散后,楚夭寻继续兴致勃勃地研究起那些香水藏品。回去后,他趁热打铁,一头钻进工作间忙活了起来。
  等手头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楚夭寻走进去,从背后抱住男人。男人个子太高,腰背宽劲,他抱起来还是挺费劲的,需要踮起一点脚尖。
  百里明拍了拍他的手背,“先让我把东西盛出来。”
  楚夭寻“嗯”了一声,手却不肯松开。
  百里明勾了勾唇角,回过身继续往餐盘里盛菜,任由他粘着。反正夭夭小小一个,怎么黏人都不碍事。
  楚夭寻鼻子贴着他用力嗅了嗅,“真香。”
  “这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
  “不是啦。”楚夭寻鼓起腮帮,觉得男人在小瞧自己的鼻子。“吃的东西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我还分不清吗?”
  说完,小巧又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动,认真地汲取男人身上的味道。
  然后得出结论,自己今天品鉴过的TRUEME所有珍贵的香水,都没有自家小明好闻。
  心里被勾得痒痒的。
  晚上睡觉前,楚夭寻抱着小猫抱枕,一边抿着蜂蜜热牛奶,一边听男人给他讲睡前故事。
  男人每天晚上都会给他讲故事,直到他香甜睡去才起身离开。但今天晚上,楚夭寻有点听不进故事了,反而越听那浓醇如酒的嗓音在耳畔响,心里丝丝缕缕的酥痒就越发厉害。
  所以,在男人要走的时候,他伸出手,牵住了他的衣摆。
  “你跟我一起睡吧。”
  百里明差点把手里的空牛奶杯摔了。
  楚夭寻看不见男人变得不对劲的神情,还跳下床,拉开衣橱抽屉开始东翻西找。
  少年跪在铺着长毛软毯的地上,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的后背对着男人。睡衣下摆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往上往,露出一隙白得晃眼的细.腰。
  那一捻腰平时藏在朴素宽大的衣服里面,如今才显出了不盈一握的弧度。令人很想掐上去,用手指和手掌去丈量。
  脖颈也是一样雪白纤细,视线往下,是单薄的肩膀,隔着睡衣能隐约看见肩胛骨优美的形状,像一只安静栖伏的蝴蝶,仿佛随时会有一对翅膀铺展开来。
  百里明喉结一滑,眸色晦暗不明。壁灯投出他高大的影子,深黑的阴影像捕蛛网,牢牢笼罩住纤细精致的少年。
  “夭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夭寻抱着新找出来的枕头,回过头问:“不行吗……”
  “……不是不行。”
  有点危险而已。
  “那就是行咯。”
  楚夭寻费劲地抱着枕头和一床被子往床上搬,还歪歪扭扭地铺好。
  “这是干净的被子和枕头,还有太阳公公晒过的味道,你盖着一定很舒服的。”
  枕头和被子跟楚夭寻的是一套的款式,上面印着抱小鱼干的猫咪图案,颜色也是甜甜的马卡龙色。
  百里明看到被子上一只只可爱小猫冲自己笑,耳根微热,却又有一种隐秘而兴奋的燥意。
  一双白嫩的小手伸过来,笨拙地帮他把被子掖好。只是这床被子与他体型相差太多,盖得了头盖不了脚。
  楚夭寻看不见,还以为他家小明严严实实地被裹进了小猫被子里,叮嘱他:“你乖乖的噢,不要乱蹬被子。”
  百里明长长地躺在那里,“我会乖的。”
  楚夭寻一扭一扭地移过来,靠上他的肩膀,说:“我喜欢和你一起睡觉。”
  男孩用天真无邪的、带着一点欣悦的语气,说出最能勾动欲.望的话,却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这样有多危险。
  况且和他同床共枕的,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对他存有深重贪念的可怕恶魔。
  黑暗里,百里明骤然攥紧了床单,褶皱深深。可男孩还是把他当成一条温驯无害的大狗,小脸儿贴上他的肩窝,用了嗅了嗅,“小明香香。”
  百里明浑身肌肉都一下子绷紧了。
  虽然楚夭寻确实对气味有一些癖好,平时就喜欢要他抱抱,埋在他怀里吸来吸去,但彼时情形都不如眼下暧.昧。
  夜色如幕,可以藏住很多东西,也可以释放很多东西。
  “其实,我一直都很怕一个人睡觉。”楚夭寻轻声道。
  从上辈子起就害怕。
  他怕冷,怕孤独,也怕黑。瞎子也怕黑,瞎子的黑和普通人不一样,是深渊般的虚无。
  如果身边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那这种黑就会化作恐惧,他会像一个失了联的宇航员,一个人漂浮在真空的宇宙。
  “还怕……还怕如果睡着了没人叫醒我,我就醒不过来了。”
  腰间一紧,他不及反应,就被男人以近乎凶狠的力道,死死嵌进了怀中,身上都被弄得有些痛了。
  男人的体型和力量都不是他能比的,但平时,男人一直如珠似宝地对他,从没弄疼过他一丁点儿。
  楚夭寻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哪里触到了男人的底线,不过一句无心的嘟囔而已。
  况且重生后,他的身体状况简直奇迹般的在好转,不像前一世,是一盏千疮百孔的纸灯笼。
  严格来说,是从男人在郁林那里救下他的那刻起。
  他和男人相遇的那刻起。
  楚夭寻不知道这算不算巧合,但他愿意相信男人是他的天使,上辈子从未有过的好运气,都在这一世得到了补偿。
  他不再觉得男人抱他抱得疼了。这一点点痛,是掺了酸楚的甜蜜,提醒他自己是被珍视和关心的。
  甚至,他希望小明能让他再痛一点,抱他抱得再紧一点。
  “我在胡说八道,你不要听。”楚夭寻抬起柔软的指尖,轻轻去捻男人紧蹙的眉心。男人的眉骨很高,眉毛浓密,斜斜地飞进鬓角。
  往下一点,就能触到睫毛。指尖拨弄一下,会发现男人的睫毛很长,但不是翘的那种,反而压得低低的,令他联想到乌鸦低飞时掠过教堂塔楼的翅膀。
  因为对人的长相毫无概念,楚夭寻之前从未好奇过男人长什么样。但现在,他起了美妙的探究欲。
  指尖像他平时阅读盲文那样,以温软薄嫩的指腹在男人脸上细细触摸,一点都儿都没发现自己正像个贪玩的小孩,举着根火柴在一堆干透了的老柴上乱划。
  男人咬住了他的指尖。
  没用牙齿,是用嘴唇衔住。
  大型犬和心爱的小主人玩耍时,再怎么撒欢,也会很当心地不用尖锐的牙齿,擦破小主人娇嫩的皮肤。
  楚夭寻愣住了,想把手缩回来,但男人加重了力道。
  大型犬对香甜柔软得像牛奶布丁一样的小主人,自然是格外执着的。
  手指尖上的一点温热,愈发鲜明强烈起来。
  “你又欺负我……”楚夭寻软软地被男人搂着,小声哼哼,“我就想知道你的样子,可我又看不见,只能摸摸你。”
  男人沉默了一下,说:“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
  “为什么?”楚夭寻不满地鼓起腮帮,“反正我是个瞎子,爱怎么想怎么想,想出来什么样就什么样。”
  “等到你能看见那天,说不定会发现我形容恐怖、面目可憎。”
  听着男人低落的语气,楚夭寻差点“扑哧”笑出来。这话说的,好像自己真能复明似的。
  再说,就凭自己刚才摸下来的感觉,男人和“丑”怎么都搭不上关系吧?
  不过,会在一个瞎子面前有这种傻傻的担心,只能说明他真的特别在乎自己。
  楚夭寻心里甜滋滋的,不想让一个在乎自己的人患得患失。
  于是,两条细弱雪白的胳膊摸索着环住男人的颈项,笨拙地凑过去,气息如兰,蔓延开来。
  “你亲亲我吧。”
  亲额头是晚安,亲脸颊是疼爱,男人从来只这样亲他,浅浅又轻轻的一下。
  楚夭寻以为,男人还是会这样做。
  可是,那带着清冽白蔷薇香气的温热呼吸,却逐渐向他的嘴唇靠近,然后又在贴上的前一刻停滞。
  楚夭寻凑近脸,主动贴上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好像……没什么感觉?
  楚夭寻抿抿嘴巴。
  接吻,不过如此嘛。
  “真没用。”楚夭寻戳戳男人的肩膀。
  听男人没吭声,他皱了皱小鼻子,得意地坏笑:“小明不行。”
  下一秒,肩膀被按住,男人高大的身形像一团山雨欲来的乌云,沉沉地压伏在了他上方。
  楚夭寻睫毛颤了颤,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先砸了下来。
  “行不行,试过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魂穿小明的一天(怒)
  凭什么!他能盖!夭夭的!小猫被子!凭什么!
  我朋友说,她也想抱着夭夭睡觉觉,香香软软的,小小一只的,很好欺负的(狂擦口水)
  辟个谣,小明很行的,也是保温杯,还是那种1000毫升的野外专用大容量
  话说回来,这年头能当攻的谁还没个保温杯啊?保温杯是基本盘好伐(各行各业真的都好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