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霄背手，左右来回走动几步。
“文天祥这类人，坚信着世界上有那么一种绝对的信念存在，代表着极致的公平和正义，所以甘愿为此付出生命。”
“而我们浩然正气修仙者，则对这种绝对信念不感兴趣，也不会追问它是否存在。。”
“你恐怕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好人好报’这回事吧？”
“‘浩然正气’修仙者都这样。”
“内心一片冰冷，冯江说的真好。”
“你因为童年的经历，导致对世界的看法有些悲观，认为世界太过艰苦，人又太难改变。”
“寻常人，生出这种略偏激的见解，会如何？”
“要么随波逐流，他恶我也恶，要么丧失信心，消极避世。”
“你不一样，别人不做好人，你非得下定决心，要自己做好人看看有多难。”
“你希望终身成为好人，却没有深层的动机，也没有远大的抱负。念头跟浩然正气一样虚无缥缈。”
“偏偏还能承受下来，胆战心惊不伤害到他人，一路活到二十岁。”
“这就是浩然正气的基础，关键不在本性，关键在于选择。”
李慎实在感觉有些奇妙，问道：
“如果这就是基础，岂不是那些内心冰冷，不在意他人，然后选择做坏事的修仙者，也能修炼浩然正气？”
“没错，他们也能，但以一心向恶的心态修成浩然正气的修仙者，我没从听到、遇见过。”
“‘浩然正气’养身，需要修仙者坚定不移，向善的做了恶事，喜恶的做了善事，都将失去全部气量，多年修炼尽毁。”
“强硬着逼迫自己始终做好事，就已经很难；要持之以恒地做恶事，更是难上加难。”
李慎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打了个响指。
指尖金色光芒更盛。
“果然，越坚定，它的力量就越强。”
刘青霄赞许道：
“理解的很快啊。”
“常言道‘君子论迹不论心’，在修炼浩然正气上可行不通，它逼迫你，必须用自我的意志决定脚下的路，容不得半点悔过。”
忽然，灰雾向三人脚下涌来，轻轻飘飘，像是踩在乌云。
劳累道人白雾符笔虚点，竖着写下“时间不多”四字。
刘青霄“嗯”了一声，说道：
“我们继续吧。”
“你知道了修炼浩然正气的条件，接下去就是它的修炼方式。”
“我说我比冯江要强，除了修仙基础不一样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自踏入修仙之路，我便一直经历着惨烈的战斗。”
“仙界拥有独特的铁律，例如境界上的差距只能由境界弥补，又比如不断战斗才能变得更强。”
“‘浩然正气’修仙者必须要时刻与他人厮杀，才能够更进一步。”
“这点和他们很不一样。”
“冯江只需要窝在辟邪剑派山崖上的训练场，就能够突破炼气期。”
“劳累道人专心炼制符墨，就能境界大涨。”
“我们只有靠厮杀。”
刘青霄食指一伸，靠在唇边，说：
“你肯定会疑惑，明明要坚定不移地成为好人，与人厮杀又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牵扯太多，而时间又太少，你只能先强行记住，日后再慢慢体会。”
“意志上的坚定取代不了行动，只有肉身动起来，内心才会逐步逐步变得刚硬。”
“但修仙者也是人类，长久的厮杀总会出现问题。”
“冯江斩妖除魔，杀了不少恶徒，但到夜深，偶尔也会反思自己会不会下手过重，没有为他们留下改过自新的机会。”
“杀得修仙者越多，越容易出现心魔，戾气也就越重。”
“对寻常修仙者而言，心魔出现，顶多会让他们修为停滞，性格发生转变。”
“但我们浩然正气修仙者，一旦出现类似情况，很容易身在而道消。”
“要不断杀恶徒，又得始终不产生罪恶感，很难办，但方法还是找到了。”
“你是现代人，或许很熟悉，方法就是，将他人概念化。”
“人有七情六欲，有父母，有兄弟，有妻子孙女，就算明知他们罪大恶极，考虑到和他拥有羁绊的人们，内心也会动摇。”
“但将恶人概念化，就不存在问题。”
“你杀的并非修仙者，而是恶。”
“你用浩然正气，砍杀的是概念上的恶，而非恶徒。”
“他们的肉身寄托着概念，于是为了消除概念，斩杀了他们的肉身。”
李慎皱起眉头来。
“老实说，这有些不把人当人看的意思。”
“实话实说，的确就让你别把他们当人看，只是要用概念包装一下而已。”
“我们仙界修仙者不擅长做这种事，寻找到这种办法的前辈，去了一趟人间界。”
李慎诧异道：
“你是说人间界里有人悟到了这种办法？”
刘青霄轻蔑一笑，说道：
“不，人间界的人类无时无刻不在使用这个方法。”
“他们将其他人简化为概念上的人类。”
“按照年龄分为了老人、中年人、小孩...按照性别分为男人、女人、中性...”
“职业就更为方便，医生、会计、老师...”
“按国别、按信仰、按爱好分类...”
“拥有喜怒哀乐的人类，很容易转变，成了冷冰冰的概念。”
“一旦概念化，辱骂起来就轻松得多，杀起来也就没什么负罪感。”
“倘若有人自诩正义，将另一些活生生的人视为罪恶，碰巧‘正义者’手上有剑，又当如何？”
“大喊一声‘替天行道’，便能心安理得地行罪恶之实。”
“这就是缓解内心焦虑和悔恨的诀窍。”
“概念下的人类，没有血肉和灵魂。”
劳累道人轻轻摇头。
李慎沉默着，回想起历史书本上的某些惨烈战争，不知说什么好。
“这样做也能算是坚持善良吗？”
“李公子，你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些被概念化的无辜者。”
“冯江和劳累道人也觉得，这个法子太过阴损，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但我教你的，却是将恶徒概念化。”
李慎顿了几秒，叹口气，说道：
“我觉得区别不大，谁能确保概念化的恶徒，是真的恶徒呢，杀到兴起，难免不会伤及无辜。”
“李公子，我们都是内心冰冷之人，谁人是恶徒，谁人又是君子，都在一念之间。”
“我们选择成为行善之人，遵循世人眼中对善的看法。”
“但选择权牢牢地捏在我们手上，连概念化的权利也在。”
刘青霄突然笑了。
“所以，古往今来的修仙者们，但凡使用浩然正气，必定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