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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半,夜半。
  
  
  越州城外三十,官道旁,白氏义庄。
  
  
  两名皂衣担着一口薄皮棺材,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吊着棺材的粗麻绳因为不堪重负,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年轻后生反复叨念著,脚程也愈发快了,拖得后面老一些的那个一个趔趄。
  
  
  “混小子!”老的那个扯著嗓子骂了半声,像是想到什,又将声音放低,“是快到了,稳重些。”
  
  
  “哎呦!”
  
  
  一道黑影压下来,飞速的掠过去,翅膀刮起的风割在小衙役的发丝上,小衙役骇得腿都软成了面条。
  
  
  “是蝙蝠,”这次老衙役不再骂他,叹了口气,缓了缓步子等他歇过劲儿来,“你这孩子,胆子忒小,不是吃这口饭的料儿。等这趟的事儿完了,就拿了钱,家去吧。”
  
  
  “叔,我、我不害怕。”小衙役挺了挺胸膛,“我做得,我做得的。不就是蝙蝠嘛,蝙蝠是瑞兽,听说张果老也是蝙蝠哩。”
  
  
  “嘿,你这小子。”
  
  
  “真的呢,阿娘以前同我讲过,张果老是只白蝙蝠变得,活了四千多岁。圣人召他,他不见,躺在地上就死了,人都埋了。过了几年,又活了,好多人瞧见他出现在街市上,全须全尾的。”
  
  
  “你娘骗你的,人死咯,哪能复生啊。”
  
  
  月光是明晃晃的,银子一样的洒在小路上,两人边走着,一句接着一句,没叫话头掉到地上,夜突然没有刚才那般凄清了。
  
  
  “您听,蝉在叫。”
  
  
  “夏末了,很快就叫不动了。”
  
  
  又一阵风掠过去,真疾啊,小衙役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又怕被嗤笑,扭过头道:“我不是害怕——”
  
  
  老衙役还站着,肩上扛着抬棺的扁担,一只手依旧是扛举的姿态,空荡荡的颈子像一口泉眼,血哗啦啦地无声涌出来,濡湿了扁担,顺着麻绳滴在没上清漆的薄皮棺材上。
  
  
  一个圆溜溜、热乎乎的东西滚到小衙役脚边。
  
  
  小衙役赶紧将眼睛闭上,涕泪流了满面。
  
  
  小衙役没有动,老衙役已经不会动了。
  
  
  黑暗中,小衙役感觉肩膀上的担子往下沉了沉。
  
  
  “咄咄、咄咄”
  
  
  是禽类啄食木头的声音。
  
  
  那声音不知疲倦地敲击著小衙役的鼓膜,久到小衙役都听累了,他的脑袋还在好端端的扛在肩膀上,夏夜的风溽热得发苦。小衙役却贪婪地想,就这样天荒地老下去也没关系。
  
  
  “哢嚓”一声,那层薄薄的棺材板终于被啄碎了,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扁担从小衙役和老衙役的肩膀上滚落下去,小衙役被这股力道带翻在地。他睁开朦胧的泪眼,月色下一只翼展有数寻长的怪雕,额上长了弯刀一样锋利的犄角,角上还钩著一丝血肉,翕动着翅膀,张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怪鸣。
  
  
  一只白惨惨的胳膊从棺材伸出来,扣进怪雕的喉咙,胳膊上的衣物已经被利爪撕碎了,留下道道可怖的血痕。
  
  
  小衙役揉了揉眼睛,将泪揉掉,才发现那竟不单单是血迹,斑驳的血痕之下,隐约用更深的颜色黥著一种图案。怪雕的血灌下来,浇沃在手臂的伤口上,两方的血甫一交汇,赤红的图腾骤然间如同活物,沸腾著从肘部一路游到掌心,宛若一道正在燃烧的赤色缰锁,牢牢拘住怪雕。
  
  
  怪雕被一击扼住了命门,虽然垂死挣扎,却只是徒劳,于是发出的嘶鸣声更加惨烈,像是要哭断气的孩童。
  
  
  小衙役低头捂住耳朵,目光却正好和落在腿边的老衙役的脑袋瓜对上,不禁也嚎啕哭了起来。
  
  
  云移过来,将月色笼住,夜又静了。
  
  
  一双漆黑的官靴出现在小衙役面前,小衙役顺着玄青色的衣摆往上望,一从银线绣的兰花伏在那人的襟上。
  
  
  是京师来的大人。
  
  
  虽然是京师来的大人,但并不傲气,甚至挺和善。临行前还同他们打商量,说小衙役的个头矮一些,劲儿也小,站在前面更便当。
  
  
  “范大人,”他拖着哭腔说,“阿叔他死了。”
  
  
  范大人弯下腰,将他架起来,又把老衙役的尸体抱起来,放进棺材,拾起头合在一处。
  
  
  “我知道。”范大人抚了抚他的额头,此刻她胳膊上的画已经褪去了,只剩下肘腕处,在残损的衣袖遮掩下露出浅浅的一圈,像是什盘伏着的猛兽的趾爪。
  
  
  她说:“可我一个人,没办法带他回家。”
  
  
  小衙役擦了擦眼泪,自觉走到原来的位置,和范大人一人抬起一边,两个人继续摇摇晃晃地向义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