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问德随着武进,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庭院。
  春天的风,已经吹红了庭院中的杏树。一根绽放着杏花的红枝,伸出墙外。
  
  武进踩着一地碎红,盯着面前的院门:“左大夫,就是这里么?”
  
  “是。你被满门抄斩后,刘桧就将她和一对子女,安排在了这里。”
  
  “谢谢左大夫。”
  
  武进要推开门,但是左问德拉住了他的手:“武都尉。”
  
  “左大夫有什么话要说?”武进眼睛还是盯着院门,视线没有离开分毫。
  
  “这扇门一旦推开,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怎么,左大夫觉得俺应该放过他们母子三人?”
  
  “不,如果是我,肯定会杀了他们三个。我只是担心你会后悔。”
  
  武进嘿嘿一笑,格外凄凉。
  
  “俺有什么好后悔的?”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进去吧。”
  
  左问德松开了手,看着武进推门而入。
  
  然后左问德又跟身后的官员道:“把这家人记在刘桧的妻族上。”
  
  “下官遵命。”
  
  士兵们正要进去,被左问德拦住了。
  
  “都在外面等著吧。”左问德关上了院门。
  
  “是!”
  
  武进踏进这个院子,院子很大,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看房舍的布局,本来应该有三五名下人。但是刘桧死后,再无人能交付下人酬劳,所以这些下人全都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院落里只有几件熟悉的女子和孩童衣物,武进失望地闭上了眼。
  
  他脑中不禁想着,自己的妻子和刘桧在床榻之上缠绵的景象。两个人兴致正浓时,或许还调笑着自己。
  
  武进攥紧了双拳,走到院落正中的主屋前,门是半掩,可以轻松推开。
  
  但武进还是选择抬腿,一脚踹碎了半掩著的门板。
  
  阳光从大门照进屋中,映出了三个惊恐的面容。
  
  一个发丝有些凌乱的妇人,正在织布。
  
  旁边大一些的女儿在学习刺绣,小一点的儿子正在指著启蒙读物上的字。
  
  那妇人看见武进后,嘴唇颤抖,吓得说不出话。
  
  而那两个孩子看见武进,脸上的惊恐渐渐消失,转而变为了喜悦。
  
  “爹爹,你回来了!爹爹!”
  
  “爹爹!”
  
  女儿放下手中的刺绣,跑到武进身旁抱住了他。
  
  小一点的儿子也扔下书本,蹦跳地来到武进身旁,揪著武进的裤子,口齿不清道:“爹爹,骑大马,骑大马!”
  
  看着两个孩子,武进眼眶一下变红。
  
  一声声“爹爹”,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武进抬头望着自己曾经的枕边人:“你,没告诉他们?”
  
  那妇人眼神也变得黯然,摇摇头:“还没有。他们……他们不太喜欢刘桧。”
  
  “为什么?”
  
  “你走后孩子总是念叨着你什么时候回来,惹恼了刘桧,刘桧在孩子面前发过好几次火,吓到了他们。”
  
  武进失声一笑:“俺倒是没跟孩子们发过火,当宝贝似的捧著。可惜,却被人当王八耍。”
  
  那妇人流下两行泪水,下跪在织机旁:“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要杀要剐也都听你的。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你能不能放过他们?”
  
  大一点的女儿已经觉得父亲今天有点不对劲,好奇地看着满眼通红的武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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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小儿子还在本蹦蹦跳跳道:“爹爹,骑大马,骑大马!”
  
  纵然武进对妻子恨之入骨,可是和孩子们相处的时光却是欢乐的。
  
  在官场上处处受排挤,回到家中疲惫不堪的武进,就是靠着孩子们活泼开朗的笑容给自己力量,让自己振奋起来。
  
  可是,那并不遥远的过去,已经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武进闭上眼,嘴角微微颤动。
  
  大女儿道:“爹爹不哭,女儿最近学会了花绣!按照爹爹的话,以后女儿不会愁嫁了,可以帮爹爹分担忧虑!”
  
  小儿子见姐姐说了话,似乎也想炫耀一番:“爹爹,娘教我认识了好多新的字!我已经能给娘读你之前写给娘的信了!”
  
  武进看着想要让自己开心的女儿,手中正挥着一块绣着花的手帕。又看着儿子一脸期待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泪水从眼角滑落。
  
  如何下得了手。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武进挣脱开孩子们,转身离开了院落。
  
  走到门口,武进对抄家的官员道:“这一户人家不用管。”
  
  又对左问德道:“左大夫,俺累了,要找个地方歇一会。”
  
  “好。”
  
  武进走后,左问德对身边的官员道:“来几个手脚麻利的,把院子里面的人都解决了。另外,这户人家还是记在刘桧的妻族上,和院落有关的直系全部下狱听候处决。”
  
  官员愣了下:“左大夫,可是武都尉刚刚……”
  
  “听我的。”
  
  “那若是武大人问起来?”
  
  “武都尉是明白人,不会找到你们头上,要找肯定是来找我。若他真的找你们,你就说是我的安排。”
  
  “……是。”
  
  官员有点不情愿,感觉自己还是平白无故惹上了些麻烦。
  
  左问德说武进是明白人,可万一武进恼羞成怒来找自己,把自己打死,那找谁说理去?
  
  但左问德就在眼前盯着,他又不可能违抗上令。
  
  “左大人有令,来三个修为入流的官军,进院落解决里面所有人。”
  
  “是!”
  
  左问德在屋外,冷冷看着这一切。
  
  入夜,左问德正在朝堂后殿,和陆风南讨论抄家缴获财物的事情,武进气冲冲地过来:“左问德!你什么意思?!”
  
  左问德起身:“武大人,是说今天那个院子的事?”
  
  “废话!俺还能问啥?!”
  
  “武大人,在你推门前,我是不是说过了,这扇门一旦推开,就没有回头路。”
  
  武进攥紧拳头,自知理亏,硬著头皮道:“俺不明白,怎么推开了门,就没有回头路!”
  
  “你和我,是奉了上意去抄家的官员,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陛下。那一家人到底算不算刘桧的九族,陛下完全交给你了。你若只是路过,无人会在意他们母子三人。”
  
  “可你身后是抄家的官军,你一旦推开了那扇门,就把他们和刘桧的关系挑在了明面上。那家人一定要被抄家。否则,你我就是渎职,庇护罪臣家属。按照大雍律法,是要与这户人家同罪。”
  
  左问德冷漠的言语,让武进冷静了下来。紧攥著的拳头,也松开了。
  
  “俺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以为……以为俺不会心软……”
  
  陆风南叹了口气,起来拍了拍武进的肩膀:“老武,心软是人之常情。但是,地位越高,你反悔的机会,就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