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抵临长安军的大营之后,中军大帐的位置就不再归皇甫嵩了。
  
  哪怕刘辩这个皇帝不插手大军指挥,但中军成为皇帝的行辕,这是必然的。
  
  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皇甫嵩顺理成章的占据了梁衍这个长史的营帐。
  
  梁衍颇为郁闷的看向了最近几乎和他形影不离的士孙瑞。
  
  准确而言,是他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请教士孙瑞,故而撵着士孙瑞形影不离。
  
  感受到梁衍眼神之中的意思,士孙瑞的眉头瞬间便掀了起来,“怎么?你还想抢我的?”
  
  梁衍嘴角微抽,呵呵笑了起来,“不是抢,我的意思是,你看我们两个能不能挤一挤?你那大营也挺宽敞的,多住一个人也不碍事。军中的营帐都是有数的,我不好去抢校尉们的营帐。”
  
  “他们本就和将士们住在一起,我这一去,那些将士也会没地方可去。校尉一起住的都是军中斥候,这些人一挪窝,很麻烦的。”
  
  士孙瑞掏了掏耳朵,“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梁衍:……
  
  “现在天气也不算冷,住外面,我觉着挺好的。”士孙瑞悠悠说道。
  
  梁衍额头顿时青筋暴起,“你说的倒好听,你怎么不住外面去?”
  
  “我有营帐。”士孙瑞淡淡道。
  
  梁衍:……
  
  好好的人不当,偏偏要做狗。
  
  梁衍还是头一遭发现,士孙瑞竟然有这么糟性的一面。
  
  “你们两个,别吵了,我需要静心片刻。”已经稳稳占据了梁衍营帐的皇甫嵩,手中悬提着笔,忽然喊道。
  
  梁衍顿时神色古怪。
  
  完了,又来了!
  
  士孙瑞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脑袋耷拉了下来。
  
  他嘴皮子微动,用极其低微的声音对梁衍说道:“你也别想着睡了,就在这大帐外面守着吧。陛下驾临大营,可太尉依旧还是这个样子,这事……要糟啊。”
  
  梁衍一副无奈到想死的表情,默默点了点头。
  
  但他就算是守着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的太尉就跟月子里的女人似的,不是闷雷阵阵,便是内心惆怅。
  
  真是要了命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左右不过这点事情,太尉为什么就迈不过去那个坎呢?
  
  儿子死了,还可以再……
  
  额……这个坎确实好像迈不过去。
  
  想着如何开解皇甫嵩的梁衍,想着想着,忽然把自己也缠进去了。
  
  正纠结到恨不能自己给皇甫嵩当儿子的梁衍,忽然被士孙瑞拿手肘戳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听士孙瑞低声道,“完了,这一次更是病入膏肓了,太尉竟然写字了。”
  
  梁衍转脸看去,瞬间整个人都傻了。
  
  太尉摆的姿势很霸气,右手悬提,笔走龙蛇。
  
  可这一幕……是真的吓人!
  
  梁衍跟在皇甫嵩的身边已经很久了,他很清楚皇甫嵩一年动笔的次数。
  
  真的凑不齐五指之数。
  
  可今日,觐见完皇帝之后,太尉竟然动笔了。
  
  而且还是像上战场一般,摆出了如此凶悍的姿势。
  
  这……到底是要干嘛啊?!
  
  一瞬间,梁衍的内心彻底的奔溃了。
  
  还开解个屁,没救了,回家养老吧。
  
  他放弃了!
  
  士孙瑞慢慢挪动脚步靠近了皇甫嵩,然后踮起脚尖鬼鬼祟祟的看了过去。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皇甫嵩写一个字,士孙瑞便低声念一个。
  
  话音落下,他的眼睛瞬间像是红日一般耀眼,激动都嘴皮子都有些哆嗦。
  
  “什么?什么?”梁衍也靠了过来,只是他的个子有些矮,看不见皇甫嵩写的东西。
  
  士孙瑞的语气中难掩强烈的激动,低声再度重复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太尉好了,他……他振作了!这诗战意澎湃,斗志昂扬!”
  
  梁衍也低声念叨了一句,“可我怎么听着,太尉好像是要一意孤行呢?”
  
  士孙瑞:……
  
  被梁衍这么一解释,士孙瑞瞬间高兴不起来了。
  
  合着他娘的,这是病更重了?
  
  这时,皇甫嵩又换了一张纸,再度提笔。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嗯?好像被你给说中了。”士孙瑞的脸色彻底的垮了下来,“韩遂除非有神兵天助,否则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可太尉竟然萌生了死志!”
  
  “这一战打成什么样子,才能将我们四万余大军的主将葬身此地?不可能的!”
  
  梁衍也摇了摇头,“绝无可能,除非太尉自己寻思,否则韩遂绝对杀不到太尉的面前。”
  
  “不就没个儿子嘛,马腾刚刚也没了儿子,可看看人家。”
  
  士孙瑞已经彻底的没了脾气,“人与人是不同的,太尉爱子心切,舔犊情深,不是马腾可比的。但爱子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有些恐怖。”
  
  “又换纸了,快看看,这次写的什么。”梁衍伸长了脖子,可只能看见一个边边角角,急忙催促士孙瑞。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士孙瑞一口气念了出来。
  
  这一次皇甫嵩运笔极快,一气呵成。
  
  “完了,真的是彻底的完了。”梁衍面若死灰,心瞬间拔凉拔凉的,“损兵折将也就罢了,太尉还想把自己也折在此地,这哪有什么生前身后名啊,我担心会全是骂名。”
  
  “太尉是有大功勋于世的,可他若真这么做了,那就真的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你说的是对的,可能真不会留下什么传世美名,只会有未能尽忠职守的骂名。”士孙瑞摇头叹息道。
  
  如果可能,梁衍现在真想冲上去认爹。
  
  只要皇甫嵩不嫌他这个儿子年纪大,还能从失去儿子的阴影中走出来。
  
  抛弃祖宗,再认一个爹,梁衍可以干!
  
  为了家国大义,舍弃祖宗,这是一件英雄的事情。
  
  “又写了,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士孙瑞如丧考妣,连说话都提不起精气神了,“他还想死了之后,再去把韩遂杀一遍。舔犊之情深,令我辈汗颜,但……自私了。”
  
  梁衍双目无神的仰头,“我就忽然间发现,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太尉,文采竟然如此华丽,有些匪夷所思。这四句话的意境之深厚,用词之精炼,都快赶上屈子(屈原)了。”
  
  “好像……还真是,这是被逼出来的才华!”士孙瑞叹息道,“堪为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