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这几个姑娘并非是她的亲生女儿之后,刘辩瞬间就明白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孔雀东南飞》曾经可差点被刘辩给背惨了,到如今都能随口哼出两句来。
  
  婆婆、继母苛待儿女,甚至于歹毒到要人性命这种事,在任何时代好像都不算罕见。
  
  但在同样的时代背景下遇见相仿的事,还是让刘辩不禁生出一种恍惚错乱之感。
  
  他曾经背过的课文,如今亲眼看见了。
  
  “哪个是新妇,哪个是女儿?指来于我瞧瞧。”刘辩看向那位大娘的眼神带着毫不遮掩的厌嫌,语气也带上了浓烈的火药味。
  
  “贵人误解了,这皆是女儿。她们也是自愿,而并非是被老身所逼迫。”大娘对上刘辩不善的目光,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面色不安的连忙解释道。
  
  “老身也不愿将她们以如此方式打发出去,可去岁朝廷征召,我夫君被征发押运粮草,自此一去不回。这家业虽大,可我一介女流,实在是守不住了,只盼着这几个孩子能有个好的归宿,我也就了无遗憾了。”
  
  刘辩闻言,面色稍缓,“去岁被何进征召?”
  
  “正是大将军下令征召。国朝每有战事,必有我夫君,前几遭大概是苍天垂怜,侥幸让他安然回来了。可这一次,他没能躲过去,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娘说着说着不禁抽泣出声。
  
  商贾的身份,有战事的时候,确实是躲不了。
  
  也不知道这个规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刘辩知道在汉朝,每有战事,商贾、罪囚、赘婿此三类人是最先被征召的,躲也躲不过去。
  
  倒也没有其他的原因,只因社会地位底下。
  
  尤其是汉武帝,好像对这三类人格外的憎恶。
  
  每次发生战事,都是大范围的征召这些人,先上前线去的送死。
  
  “既然如此,你大可为她们寻个好人家嫁了便是,哪有上赶着卖与他人的道理。”刘辩不悦的喝道。
  
  嫁人,总比给豪门贵胄当仆从的强。
  
  大娘止住了轻声的抽泣,满脸苦楚的解释道:“贵人,老身实难忍心让他们再嫁个商贾,以后落个我一般的宿命,红颜薄命呐。若非宫中非六郡良家子不可入,老身一定早早的让她们入宫。”
  
  刘辩听的内心一阵复杂。
  
  在公卿大夫的眼里,他那个皇宫已经是破屋烂瓦。
  
  可在百姓的眼里,好像还是曾经一样的地位。
  
  这让他既心中欣喜,又有些许的无奈。
  
  “等闲胥吏,难道不可?”刘辩反问道。
  
  “自然是太可了,老身自去年至今便一直托人说媒,我这几个女儿也算是模样周正,身姿可爱,可至今无人愿娶,就算是应允了,也……”说道此处,妇人忽然间打住了,转而说道,“贵人,饶是胥吏,也求的是门当户对,可瞧不起我们这些商贾之女。”
  
  刘辩:……
  
  这话说的,让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还是寻个寻常人家嫁了吧,只要日子能过得去便可,你家里也不缺资财,多予资助便可,我是不会以她们为仆的。”刘辩说道。
  
  他改变不了这个时代,但能改变自己。
  
  君子远庖厨,这种买卖,还是不干的好。
  
  大娘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来,“如此……叨扰贵人了。”
  
  就在这时,那几名少女却忽然噗通噗通跪了下来。
  
  “求贵人垂怜,与我等一条生路!”
  
  “求贵人垂帘……”
  
  刘辩:……
  
  这应该算是道德绑架吧?
  
  难道他们就不担心他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这怎么还跟牛皮糖似的,死活就赖上他了呢?!
  
  “陛下,也许是因为您的鞋……”就在刘辩纳闷之际,赵野忽然附耳低声说道。
  
  我的鞋?
  
  刘辩愣了愣,有些不解赵野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了片刻,忽然间就明白了。
  
  丢他老母亲的!
  
  他换了衣服却没换鞋,这不几乎明摆着告诉他们,劳资是王侯贵胄嘛!
  
  这就难怪了。
  
  一切也就明了了。
  
  在这个时代,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以及头上的冠,都是身份的象征。
  
  寻常百姓为何会被称为黔首,它最初的原因就是因为百姓不能戴冠。
  
  他们那头乌黑的头发暴露在外面,所以便有了“黔首”之称。
  
  刘辩在出来的时候,衣服和冠都换掉了,但唯独把鞋给忘记了。
  
  难怪这位妇人忽然间这么的热情,几乎是生拉硬拽的,非要让他花点钱把她的这几个闺女给买了,果然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有缘由的。
  
  “还是找个寻常人家安安分分过日子吧,做个自由人总比为他人奴仆要好一些。”刘辩坚持道,哪怕这几名少女看着的确养眼,但刘辩还是打消了那多余的念头。
  
  少女们只是轻轻啜泣,砰砰叩首,态度竟无比的坚决。
  
  “公子,世道将乱,老身只是想给这些可怜的女儿一条活路,求公子成全。”已经放弃了的妇人在她的女儿们跪下之后,也不甘心的再度恳求道。
  
  刘辩倒不是担心宫里多这几张嘴,这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只是厌恶这样的方式。
  
  可现在反倒是搞得他有些骑虎难下。
  
  这几名少女看那样子,是铁了心要跟着他走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也不在乎。
  
  就完完全全是冲着他这双鞋来了。
  
  砰砰砰!
  
  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那大娘紧张的看了一眼刘辩,起身道,“公子,老身去看看,许是有客人到访。”
  
  “去吧。”刘辩淡淡说道。
  
  那砸的整个宅子都仿佛在晃动的敲门声,可不像来做客的客人,更像是来寻仇的。
  
  但这不是刘辩该关心的。
  
  他现在只是对这几名态度恳切的少女有些纠结。
  
  都是秀色可餐的美女,他若说丝毫没有动歪心思,那肯定是扯淡的。
  
  除非他不是正常个男人。
  
  就连张让、赵忠那样的人都在外面大肆养妾,就更别说他正值少年了。
  
  但这比相亲还要直接百倍的方式,让他浑身上下是真说不出的难受。
  
  吵吵嚷嚷的声音忽然在中庭外传来。
  
  “藏,你藏什么啊?就凭你们这些孤儿寡母,你觉得你们能藏到哪儿去?”
  
  “美人呢?快让他出来给本大爷捏捏脚,踏马的,走了一道路,可累死乃翁了。”
  
  “识相点啊,在这京都,你敢跟我耍花样,你会死全家的知道吗?”
  
  断断续续的,刘辩似乎听见那大娘在恳求着什么,可隔了围墙听的不是很真切。
  
  “你们这么急切的想找个安身之地,其实是因为有人胁迫?”刘辩低头看向了跪在他面前的少女们,那些他不解的事情,现在倒是全明白了。
  
  若有强权之人胁迫,也就难怪她们这么急切了。
  
  之前那妇人言语躲闪,顾左右而言他,看样子也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
  
  在现在这个年景,长得漂亮有时候真的会成为一种原罪。
  
  就连吕布的部将秦宜禄都守不住自己那貌美的夫人,引来曹操与关羽的争抢,就更别说是寻常人了。
  
  姿色上佳的女人哪怕是已经嫁了人,都有人强行求娶。
  
  随便在大街上行走,被人掳去的风险更是高到离谱。
  
  几名少女低着头交换了一下眼神,由最左侧那名大眼睛的少女开口说道:“回公子的话,在我阿父一去不复返后,已经来了好几拨人了,正在外面的,是雒阳西部尉。”
  
  “嫁给他其实是挺好的,可这位部尉已年近七十,且还要纳我们三人皆为妾。”
  
  “而且他的夫人,性情毒辣,据说已经杀死了七八名小妾了。”
  
  “民女先前被说了一户人家,乃是一户曹,可被他暗中杀害了……”
  
  雒阳西部尉乃雒阳六部尉之一,是典型的执法衙门。
  
  也算是有权有势的人物。
  
  “罢了,此事我与你们做主吧。”刘辩沉吟片刻后说道。
  
  如果是别人家的私事,哪怕他是皇帝,也没有插手的必要。
  
  但既然牵扯到了官,那就必须得管一管了。
  
  而这,不也正是他微服出巡的原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