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了南武阳和颛臾城这两道屏障之后,东阳城数层包围圈的瓦解便十分的轻易。
  
  尽管韩浩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强行弥补各处的窟窿,可也难抵军中的流言霏霏。
  
  将士们军心涣散,令他根本无力抵御朝廷兵马的进攻锋芒。
  
  在接到王匡派人传来的命令之后,韩浩也未做犹豫,立马撤军,绕道去与王匡回合。
  
  在东阳城外,当夏侯惇见到曹洪的时候,忽然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你们不应该是饿了二十多天吗?为何看起来反而红光满面的,你们吃啥了?”夏侯惇不解问道。
  
  “整整二十六天!”曹洪不剩唏嘘,仰天叹息了一声。
  
  回想起这二十六天来他们度过的日子,可真的是一言难尽。
  
  他和将士们在这二十六天的时间里,好像把这辈子所有的痛苦和磨难挨个尝了一遍。
  
  在后面将士们越来越不安分,饿急眼了的将士们,几乎随时随地都在发生械斗。
  
  那个时候,曹洪连觉都不敢睡。
  
  稍微一眯眼,他就感觉发生了哗变,将士们自相残杀,杀得血流漂杵。
  
  好在在宰杀了战马之后,肚子里稍微有了一些东西的将士们,终于安分了下来。
  
  甚至于大家还集思广益,悄悄出城搜集野菜,将周围敌军的情况也摸了个清楚。
  
  “二十六天,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这确实是一个漫长的时间。”夏侯惇说道,“你刚才为何没想着突出重围,怎么就被包抄在了这里呢?”
  
  曹洪淡漠的瞥了一眼夏侯惇,“听起来好像就你一个聪明人似的,我们随军不过带了数日口粮,也不说多的,只是饿上一天,将士们就已经打不动了,你让我怎么突围?”
  
  “打仗那是要出力气的,夏侯惇将军!”
  
  “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下令宰杀了战马,军心安稳之后,将士们又出城弄了一些野菜,这才勉勉强强撑到了现在,如果你不来,我们在这两日就准备杀出去!”
  
  “不管是死是活,总归是要搏一把。不然等马肉吃完了,再继续留在这里,那就只有自相残杀和饿死这两条路可以走。”
  
  夏侯惇听完之后,眼神中只剩下了钦佩,“陛下常言,血与火才是磨砺将士的真正磨刀石,经历过这一回,等这些将士恢复怨气,必然皆是无敌悍卒!”
  
  曹洪微微颔首,非常笃定的说道:“这是必然的。挨了足足二十六天的饿,只是死了几个人,如此军心天下无人能及。不得不说,还是陛下练兵有方。”
  
  “这些将士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意志坚韧!”
  
  “在十几天的时候,我们连树叶子都差点吃完了,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抗不下去了。”
  
  夏侯惇狠狠抱了一下曹洪,“如今苦尽甘来了,我们先回南武阳休整。”
  
  “你不知道陛下为了营救你们,这一次可是兵马齐出!”
  
  “南武阳那座有万人将士御守的坚城,仅仅坚持了一天!”
  
  曹洪的眼眶里忽然间有泪花打起了转,“陛下,实乃仁君!”
  
  “这倒是。”夏侯惇咧嘴笑道,“但最令人惆怅的是,陛下现在对自己的名声真的是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还有些变本加厉的意思。为了开拓兵道,尽快营救你们,他强行下旨除了鲁、沛等三国。”
  
  “等这个事在天下间传开,必然人心惶惶,那些王国、侯国怎么能不有唇亡齿寒的担忧?陛下的名声也就好不了。”
  
  曹洪好奇的看了两眼夏侯惇,“你我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人,就别费那心思了。”
  
  “我只知道一点,大争之世,必然须有取舍。陛下的取舍,现在看来就挺清楚的。”
  
  “那些谣言和恶意中伤,陛下应该是想用我们手中的刀去征服,去打破!”
  
  夏侯惇脑袋狠狠一扬,“用刀解决问题,才是帝王该干的事!”
  
  ……
  
  随着南武阳与颛臾城告破,曹洪从东阳城走出来,泰山郡全域复归朝廷治下。
  
  这一场战争虽然看起来简单,可如果算上曹洪前期的战斗,前前后后历时近三个月。
  
  在刘辩打算移师南武阳,准备接下来战事的时候。
  
  荀攸忽然送来了一封奏表。
  
  在奏表中他建议刘辩不必急于准备接下来的战事,如今夏收在即,需先全力确保粮食安全。另外,青州黄巾军与袁绍的关系有些不清不楚,似结盟又似敌对,朝廷应该暂时观望。
  
  刘辩稍作考虑,采纳了荀攸的建议。
  
  他下旨由曹仁、夏侯渊分率兵马屯驻泰山郡南北,然后将其他的兵马都抽调了回来。
  
  既然是暂时观望,他觉得就不必给青州的那些义军邻居制造太大的压力。
  
  朝廷数万大军屯于他们的家门口,只会让黄巾军惶惶不安,更快的倒向袁绍。
  
  同时,刘辩也调回了屯于昌邑的曹操。
  
  这一个季度完成的还不错,现在也需要确定一下下一个季度的主要业务。
  
  在各部兵马回归之前,刘辩先见到了他第一个用公车征辟的郑玄。
  
  如果仙风道骨有具体的样子,那一定就是郑玄的样子。
  
  这位老者的衣着很朴素,眼窝深陷,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有些营养不良。
  
  如果单看他的样子,可看不出丝毫的仙风道骨,也不像是个大儒。
  
  可他的气质格外的出众。
  
  站在面前,就给人一种浩渺如高山,又和蔼如雾霭的感觉。
  
  这大概才是真正的仙风道骨。
  
  刘辩并没有准备过高的规格,只是态度客气的为郑玄准备了一场宴席。
  
  “先生在家乡安心治学,朕本不欲令先生跋涉山水而来,但天下混沌,朕欲肃清吏治,整顿地方,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良才。今年京畿大考,应者倒也云集,结果也很出乎朕的预料,但今年如此,明年就不一定依旧会是如此。”席间,刘辩对郑玄直言自己心中的焦虑。
  
  “那些有识之士,各有所依,朝廷必须从庠序之列重新下手,开辟培养人才的道路。”
  
  “太学的博士祭酒之位,将负责统筹此事。朕思来想去,天下恐唯有先生能胜任此事。”
  
  郑玄与刘辩相对而坐,双手交叠抱于腹部,轻声说道:“陛下志向高远,这是天下万民的幸事,只是老臣听闻陛下似不愿用我们这些老古董?”
  
  刘辩倒也不遮掩,他哂笑道:“不如郑公先听一听朕的打算如何?”
  
  “愿闻其详!”郑玄颔首道。
  
  这一刻,刘辩恍然间有一种坐而论道的感觉。
  
  为了映衬这样的气氛,他将跪坐换成了趺坐。
  
  郑玄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不禁和蔼一笑。
  
  他对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帝王,其实很是好奇。
  
  刘辩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始讲起了他心中的道理:“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能知天之天者,斯可矣。而同样的道理,朕以为人才是王与百姓之间的桥梁,朝廷取士,不可不慎重。”
  
  “少年,是王朝的希望,也是国家的未来,他们就像那七八点钟,不是,就像那……”
  
  刚要准备长篇大论一下的刘辩,在时辰上毫无征兆的卡住了。
  
  他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才尴尬的对郑玄继续说道,“少年就像那辰时的太阳!”
  
  郑玄温和笑道:“这倒是一个新鲜的比喻。”
  
  这一卡壳,把刘辩酝酿的高深情绪给搅了个稀碎。
  
  他索性也不用那些之乎者也的说法了,而是用最言简意赅的方式说道:“朕准备朝廷往后的教学,不分贵贱,不论老幼,只要他们肯学,朝廷便可教导。”
  
  “而朝廷取士,则以每年的大考为标准。这是朕相对比较笼统的一个打算,郑公听完之后,还会答应吗?”
  
  郑玄说道:“老夫一定会答应,但别人兴许不会答应。”
  
  “豪门贵胄把持着取士之路,寒门庶民难有出头之路,已经很久了。”
  
  “我本就是寒门出身,只是借着祖先的一点荣耀才能接触到拜师学艺的机会。我的恩师第五元先倒不在乎门第之事,可我拜师马融之时,却尝尽了辛酸冷眼,这不只是我一人的遭遇,这是天下无数寒门士子共同的遭遇。”
  
  “寒门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庶民了,书籍与他们而言是昂贵到高不可攀的东西。”
  
  “陛下以弱冠的年纪能有如此的决断,令老夫汗颜,可此事并非易事。”
  
  刘辩笑了起来,“这个事,只有皇帝能做,别人是注定做不成的。”
  
  郑玄想说此事哪怕是皇帝做,也万分艰难,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年仅十余岁的皇帝都如此踌躇满志,他这个学了一辈子,黄土已经快埋到脖子上的老家伙,为什么就没有为朝廷取士豁出去一把的魄力呢?
  
  “老夫愿闻其详,请陛下详细论之。”郑玄十分客气的说道。
  
  他那手一拱起来,刘辩忽然间有些不自在。
  
  “董仲舒在《天人三策》中其实就提及了相应的方法,设太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予邑。但朕想要做的,是从庠序开始为朝廷取士做准备,兼顾教化。于县、郡府经历两次考试,而后可入太学求学,也可以直接参加夏至的朝廷取士大考。”刘辩详细说道。
  
  科举,是一件相对十分复杂的事情。
  
  而刘辩想解释清楚自己真正想要办的事,更加复杂。
  
  这一说,就是个把时辰转眼而过。
  
  但总的而言,只有三件事,完善各地庠序以及太学,完成教学目的。
  
  其次,便是县、郡、朝廷三道考试,及进士及第后的取士。
  
  最后顺带完成当代儒者们心心念念的教化之事。
  
  这是刘辩最不重视的一件事。
  
  谈教化,首先要百姓解决温饱,又要文化普及,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