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有哪一支兵马,能将战争打成这个样子。就刷的一下子冲进去,然后……敌军没了?”观战的马铁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话去形容这一战了。
  
  那几乎是极致的迅捷和整齐划一的凶悍。
  
  所有的将士在冲杀骑砍时,仿若整体。
  
  他们就像是势不可挡的涛涛洪流,犹如惊涛拍岸般碾碎了鞠胜的部曲。
  
  观战的人震惊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形容。
  
  而身在其中的鞠胜,整个人都麻了。
  
  战斗发生的太快,也崩溃的太快,让他以至于都忘记了自己是干嘛的。
  
  “将军,我们败了,快走,快走啊!”
  
  左右拼命的呼喊和拉拽,终于让鞠胜回过神来。
  
  “走走走,撤。”鞠胜的嘴皮子在哆嗦,拽动缰绳,催促着战马连忙跑路。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炸雷般的吼声,“贼将在那里,随我杀!”
  
  鞠胜迅速扭头看了一眼,惊鸿一瞥间,忽然觉着那冲锋在前的将领好像有些眼熟。
  
  可敌军气势汹汹衔尾而来,让他根本不敢多想,也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狗东西,见了你家乃翁还敢跑,放箭!”
  
  身后敌将的吼声再度传来。
  
  听到放箭二字,吓得鞠胜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双发此刻的距离不过堪堪百十步,万箭齐发,他肯定得被扎成马蜂窝。
  
  鞠胜慌乱四顾,却在这茫茫河谷平原上看不见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不得已,他立马俯身,整个人出溜到了马肚下面。
  
  几乎是他刚刚做完这个动作,凌厉而密集的破空声便呼啸而至。
  
  战马一声嘶鸣,轰隆一声摔倒在地,也将他压在了下面。
  
  鞠胜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肋骨好像全断了。
  
  喉咙发甜,口中更是涌上来了大量的鲜血。
  
  但追兵就在眼前,他根本没空去管自己伤的到底有多重。
  
  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试图将已经死掉的战马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可根本无济于事……
  
  反复尝试了许多次,鞠胜把自己都快在折腾虚脱了。
  
  可战马压着他,依旧纹丝不动。
  
  没脾气了的鞠胜,放弃了。
  
  直接躺平了等死。
  
  轰轰烈烈的马蹄声恍如山崩地裂般从他的身旁经过,但并没有停下来。
  
  已经心如死灰的鞠胜,心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希望。
  
  敌军好像并没有发现他?
  
  可他刚有这个念头没多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战马的尸体阻碍了鞠胜的视线,他能听见,却什么也看不见。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鞠胜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在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发现……
  
  眼前忽然一亮,压着他的战马被抬了开来。
  
  紧接着,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居高临下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张……张济?!”鞠胜有些难以置信。
  
  张济低头看着一脸血污的鞠胜,不禁乐了,“哟,我倒是谁啊,原来是你这狗东西啊!”
  
  鞠胜乃是金城人,但和张济、张绣都算得上是旧识。
  
  只不过是敌对的旧识。
  
  张绣早年间在祖历县中为县吏。
  
  鞠胜举兵造反,杀入了祖历县中,斩杀了当时的祖历长刘隽。
  
  张绣遂纠合县中少年,组成了一支义军,准备为刘隽报仇。
  
  但鞠胜狡猾,加之当时已有一些气候,张绣大败鞠胜数场,却未能斩杀了他。
  
  凉州的第一战竟然遇上了这个东西,让张济颇为意外。
  
  “我那侄儿没能杀掉你,今日你却落在了我的手中,你鞠胜看来命中注定是要死在我张家手中啊。”张济哈哈大笑道。
  
  鞠胜看到张济那张脸,本就如死灰一般的心,瞬间彻底的凉了。
  
  “成王败寇,你动手吧。”鞠胜无力说道。
  
  张济讥讽道:“就你这么个玩意,也配说成王败寇?”
  
  “你先喘两口气,等劳资给你物色个好去处!”
  
  荀攸说要残忍,要震慑凉州叛军,让他们胆寒。
  
  但这事让张济有些为难。
  
  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显现出残忍,能让聚集在金城的凉州叛军胆寒,畏战。
  
  鞠胜看着张济在周围转来转去,身体不禁颤抖了起来。
  
  在方才,他真的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此刻这种等待着被宰杀的感觉,还是让他心间不由升起了巨大的恐慌。
  
  他怕死了。
  
  “张济,我知道金城的兵力部署,粮草囤积之地,饶我一命,我带你去!”对死亡强烈的恐惧,让鞠胜开始挣扎求生的希望。
  
  张济盯上了不远处那棵已经掉光了树叶的大柳树,看起来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埋骨地。
  
  在这河谷平原上,一眼望去很显眼。
  
  “别挣扎了,明年的今天一定会是你的忌日。”张济说道。
  
  鞠胜急切说道,“如果你能够顺利毁掉韩遂的粮库,一定会是一场大功。”
  
  “韩遂的粮草囤积在金城之内,劳资又不攻打金城,你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张济从麾下手中接过一根绳索,动作娴熟的套在了鞠胜的脖子上,“来吧,上路!”
  
  “不不不,等一等,我有不攻打金城就能毁掉粮库的方法。”鞠胜急忙喊道。
  
  “是吗?但我觉得你在骗我。”张济不屑说道,手上猛地一用力,鞠胜就被他拖了起来。
  
  一直到被挂上那颗大柳树,鞠胜其实都还没死。
  
  横着拖拽的时候,鞠胜虽然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可始终距离死亡有一线之遥。
  
  上了树之后,他隐隐约约的还看见了金城宏伟的城墙,和绕城而过的大河……
  
  ……
  
  当马腾父子三人从栖云山上下来的时候,张济已经率军离开了。
  
  他们来如风,走的也匆忙。
  
  甚至于战场上的痕迹几乎都被完全抹掉了。
  
  除了那棵现在看起来无比骇人的大柳树。
  
  “大人,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马超有些不解。
  
  马腾走到了那棵不清楚具体年龄,但应该百年以上的大柳树下,仰头看着。
  
  无数具尸体密密麻麻的长在树上,好像给已经褪去了树叶的柳树,赋予了另一种恐怖骇人的生命。那一张张在风中轻轻摇摆的狰狞面孔,足以让一个战场猛将在看过之后,深夜辗转难眠。
  
  那些尸首分家的鞠胜部曲则全部堆积在了树下,上面敷了一层薄土。
  
  远远看去,恍如一道墙。
  
  “这手段,有些残忍。”马铁吞咽了一口唾沫,不禁说道。
  
  “他们要的就是残忍。”马腾说道,“他们要让韩遂的部曲恐惧。”
  
  “韩遂养的兵,本就是打家劫舍,视人命如无物的残忍之辈,想让他们畏惧,唯有比他们更残忍,才能击碎他们的军心。”
  
  “其实,只是这样的方式看起来骇人一些罢了,他们早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马铁又问道:“大人,那他们为什么不与我们相见?我们合兵一处,就可以直接攻打金城了。”
  
  “朝廷应该另有谋划,我们暂时继续安营栖云山,坐观战局变化。”马腾说道,“只要朝廷的大军到了,我这心中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朝廷还算讲信誉。”马超颔首说道。
  
  ……
  
  鞠胜部全军覆没的消息和韩遂调兵南下的命令,几乎是同一时间传到金城的。
  
  韩遂的女婿阎行坐镇金城,在得到消息后,他派人召集了各部将领。
  
  “主公已率军攻破陇县,屠灭了叛贼马腾留在陇县的部众,之后又和皇甫嵩大战一场,斩首近八千。”阎行对众人说道。
  
  座中诸将顿时个个神色振奋,眉飞色舞。
  
  “主公威武!”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汉阳有此大胜,我等应劝谏主公趁胜追击,兴兵南下,先攻下三辅作为落脚之地。”虽然从了贼,但依旧一身官气的黄衍开口说道,“困守金城,实非良久之策。”
  
  “黄公之言甚是在理,汉室不在,皇帝无道。我义军与皇甫嵩对峙数场,但从未有如此大胜。斩首近八千,皇甫老贼必然元气大伤,当此之时,我们理应呼啸南下,定三辅而窥伺雒阳。”同是太守出身的李参紧随其后说道。
  
  李参原为陇西太守,而黄衍是酒泉太守。
  
  二人出身地位相当,响应韩遂起兵也比较早,在叛军中一直属于同盟关系。
  
  这两个有学识的都没有阻拦,其余诸将更是早已蠢蠢欲动。
  
  本来还担心有些镇不住场子的阎行,见状笑道,“主公也是这个意思,他派人传令,调五万精兵南下,不知哪几位将军愿往?”
  
  “这你还挑什么挑,我去!”胡子浓密到几乎遮盖了整张脸的梁兴拍着桌案喝道。
  
  “我也去!”张横不甘落后,也大声说道。
  
  黄衍拂须笑道,“主公身边,应有文臣辅佐,我理应去。”
  
  “既然诸位如此踊跃,那我留守金城。”李参见状说道。
  
  阎行抬了抬手,“诸位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现在还有一事。”
  
  “方才探马来报,围攻栖云山的鞠胜部,全军覆没。按我的意思,我们大可倾巢而出大举南下。但鞠胜部全军覆没,马腾尚在栖云山蠢蠢欲动,金城当留有一些人手才是。”
  
  “鞠胜这个蠢货,怎么会全军覆没?”梁兴难以置信的喊道,“马腾被我军连日围攻,已经快被打没了,怎么偏偏轮到他攻栖云山,就打成了全军覆没?”
  
  有人不屑说道:“鞠胜本来就是个软蛋,他能打成这个样子,我还真不意外。”
  
  阎行等大家骂的稍微停歇了一下之后,才说道,“此事,其实有些诡异。”
  
  “没有跑回来一个活口,我军探马抵近栖云山脚下的时候,只看到一棵挂满了尸体的柳树,鞠胜的尸体也在其中。”
  
  “什么……东西?”黄衍惊讶问道,“一棵挂满了尸体的树?!”
  
  “对,鞠胜的部曲一部分被堆在了树下,一部分则被挂在了树上。”阎行说道,“场面格外骇人,我们的探马回来之后,话都说不整齐。”
  
  “嘶……”梁兴轻嘶一声,“这可不像是马腾的作风啊。”
  
  “可惜没有跑回来一个活口,今日这一战到底打成了什么样子,我们无从得知。”阎行遗憾说道,“也许,马腾是被我军逼急眼了才这么做的,算算时间,他的粮草应该不多了。”
  
  “狗东西,你们去陇县,劳资不去了。我要留在金城,将他马腾阖家老小挂在树上!”梁兴怒吼道,“这就是在挑衅,侮辱我们!”
  
  “劳资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