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销金帐 > 第20章
  素衣窄袖,云鬓皓腕,灯下美人眼波如水,盈盈一片温柔。
  香气愈发浓洌,清冷而甘醇,像淬了寒冰的美酒,别有一番滋味。
  他抬眸凝望她,没有回避她眼底的波光,唇轻启,按住酒樽问出长久以来的困惑,“你用的是什么香?”
  从未在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嗅到过同样的味道。仿佛烙刻了她的印迹,是独属于她一人的隐秘。
  “这个么?”她扬扬眉,执樽的手腕轻抬,凑近他高挺的鼻尖,“我给它取名字,叫‘袖中雪’。”
  时常洗濯的衣料异常柔软,淡青色绣着小朵玉兰花的袖角中透出一抹霜白的中衣绣缘,再内便是洁净如玉的手腕。常年劳苦,她那双手生得惨不忍睹,腕上肌肤却滑腻如膏脂,上回也是在这间静室中,他曾按住她手腕为她换药……
  身为婢女,不可随意用香料,若是主子不喜,或觉着妖调不规矩,下场都不会好。极淡极淡的香气,也只敢抹在衣裳覆住的手腕里。
  可若称作是袖中雪,这香还差了些许意思,倒是那截润白的腕子,可如此作名……
  灯影杳杳,孤男寡女暗室独对,又岂生不出几许浑浊的绮丽来。
  可不等他露出厌恶亲近的表情,她就已经倏然挪开身子,退出老远,隔着矮案斟了一盏冒着热气的醇酒,“都是不值钱的香料,自己调着玩的,五爷见笑了。”
  他再瞧她眸色,干净澄澈如旧,动作端庄持正,不带半点妖媚之色。
  仿佛方才一瞬掠过心头的异样感,只是他错会的误解。
  她将酒樽推到他身前,见他平静注视着樽内的酒液,似乎并不准备承情赏脸。
  她坐直了些,有些遗憾地抿了抿嘴。
  薛晟靠坐在榻围上,十分轻易便能猜出她的心意,他挽袖轻点着膝头,淡声道:“你欲饮一樽?”
  她面上立时露出惊喜的神色来,声音也不由放大了些,“可以吗?”
  原来倒也不是要为他庆贺,是姑娘自己的酒瘾犯了,他喝与不喝,于她不打紧的。
  玉蛾醇味甘,入口清爽,回味醇厚,酒气飘香,本是佳酿。只是后劲极大,便是九尺莽汉,饮上半壶,也难免醉至昏昏。林氏准备的东西自然从来都不简单,鹿血羹、参茸汤,玉蛾醇,样样心思昭然。
  薛晟不动声色,膝头扣着的指尖轻跃,弯唇道:“你可自便,不必拘谨。”
  她穿得单薄,屋里虽生了火盆,也仍难驱净寒意,又坐在窗前的榻上,冷风不时透过窗格细缝渗进来,冷得人手脚都难以伸展。
  他在庭院里散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此等候着了,饮一樽酒,驱驱寒,应当也不打紧……薛晟见她小心凑近酒樽,十指交握住樽身,酒至唇边似乎想到什么,望了他一眼,而后作出敬酒的样子,“奴婢贺五爷升迁之喜。”
  朱唇薄而柔嫩,微启,露出珍珠般白洁的细齿,也只是一瞬,……酒樽抵住下唇,扬起精巧可爱的下巴,微微一声咕哝……
  一滴未能入口的酒液顺着下巴一路滑至修长柔滑的颈,延伸过优美的线条,落进洁白中衣的交领里。
  薛晟别过眼,面色平静如冰封的湖面。内里一霎涌起的热浪陌生而难言。这怪异的感受他还来不及细细思索,很快又归于一片平静无波。
  顾倾只饮一樽,见好就收,她还记着自己为奴的本分,轻手轻脚收了自己那只酒樽,知道他必不会饮食林氏送来的东西,动作麻利地将食盒收捡好,摆在落地罩外头。
  回转身来,却见薛晟没有动。
  他还靠在适才与她说话的榻上,手里多了卷书,正是适才被他收起来的那本据说有些邪性的野史。
  顾倾没有凑过去扰他,即便书被夺走,也仍有许多法子打发自己无聊的时光。
  她走去屋外烧了一壶水,托腮坐在小炉边上,瞧火苗一息一息地蹿上又回落。
  薛晟目光留在书页上那行颇粗鄙的描写上。
  “帝有疾,太子熙入宫探之。窥夫人华氏性温而形媚,诱至东亭……”
  那抹奇异的,莫名的燥意含在舌尖,带来丝丝缕缕的不适之感。他端起面前的盏饮了一口水液,入口甘温,原是那樽玉蛾醇。
  薛晟闭了闭眼,起身掀开窗,将手里的书卷扔了出去。
  冷风涌入,周身不宁的气息安定下来。他转身走回书案前,将屉中帛卷抽出慢慢看了起来。
  不记得看了多久的大燕刑典,夜色深沉,瞧一眼更漏,已是子时一刻。敞开的窗吹熄了炭盆,他素来习惯阴冷的天气,倒不觉冰寒。
  腰背微酸,索性合书起身行走。
  若不是在落地罩前隔帘瞧见那个纤细的背影,他几乎忘了这片空间内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她伏在炉旁的桌案上,平静地一动不动。
  缓步走过去,绕到侧边,把快要烧干的铜壶从炉火上取下来。
  直身的瞬间,视线不经意落在她纤长浓密的羽睫上。
  像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的睡相很好。呼吸绵和均匀,娇小的朱唇抿着,歪头枕在手臂上,挺翘的小鼻尖十分惹人怜爱。
  秀眉微微蹙着,巴掌大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连睡梦中都是一脸谨慎的模样。
  ――如果她的面容,不是那样酡红的颜色……
  玉蛾醇名不虚传,半壶撂倒壮汉,一樽足够她这样纤细柔弱的美人沉睡几个时辰。
  便是此时有人在她面前拨开她的长发,偷吻她的唇,甚至拂开她的衣裙,她都不会醒转。明日一早,也什么都不会忆起……
  炉中木炭发出一声响,火花轻微的爆裂。薛晟素来清冷的眸子蒙上一重少见的柔软。
  她还很年轻,十七岁的小姑娘,原也该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细心呵宠,穿红着绿花团锦簇的待嫁闺中。抑或这个年纪刚刚出嫁,配与珍视她喜爱她的良人,夫妻恩爱蜜里调油过他们的神仙日子……
  独独不该,卷进他死水一般的婚姻,做了他与林娇的牺牲品。没尊严的主动求进来,明明恐惧的要命也只能舍下女孩家的脸面求他不要撵她离开。
  他原该明白,她从来都没得选。
  即便僵持到十年、二十年,只要一日他与林氏还是夫妻,只要一日她还是林氏的婢女。
  她永远没得选。
  薛晟默了片刻,转身走去里间。
  阖起的睫毛轻颤,顾倾有些懊恼今晚一切似乎都不曾奏效。薛晟实在是心性太坚韧冷酷的男人,便是偶然的温和谈笑,也只是试探虚实的手段而已。也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薛晟对她的几番纵容根本与对象是不是她无关。也许他只是懒得与她这样轻贱的身份计较,也许……
  蓦地,――一袭薄衾轻轻搭上她的肩背。
  她瞬间僵住身型,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凝结。
  他动作轻缓,将薄衾四角拉平,把她背脊手臂、裙子覆着的双腿,一一掩在下面。
  他立在近旁,呼吸声很轻。
  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侧脸上的目光。
  顾倾心如鼓噪,周身僵得不敢动弹。
  她屏住呼吸,一息一息数着时间。
  盼他快些离开,又盼他不要离开。
  良久,他俯下身来,修长如玉的指头缓缓而落。
  顾倾紧绷着,压抑着快要跃出胸腔的狂躁心跳。
  他的指尖拨了下她鬓边垂挂的流苏。指腹若有似无地蹭到她泛粉的耳尖。
  也只是……那么轻轻拨了一下。
  在顾倾未曾平复的心跳中,他再次转身离开。
  **
  林家映月轩,原作姑娘们读书识字之所,如今里头住着堂小姐林春瑶。
  来林家近半月,由于嘴甜貌美心善,她几乎夺得了所有人的喜欢。
  林俊曾远望她婀娜的倩影扼腕。――只恨这姑娘也姓林,否则,何必嫁与旁人做小,他便为她争破头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晨光熹微,一名婆子弓着腰,负手走近映月轩后院小门。
  早有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等候在那,一见婆子,两眼弯起,堆着笑迎上前,“邓妈妈,您可来了。怎么说,梁叔可寻到门路了么?不瞒您说,您可是咱们现如今唯一的指望了,姑娘年岁摆在这,又眼见过年节了,实在耽误不起。”
  婆子虾着腰,浑浊的眼睛也不瞧她,不苟言笑地从袖筒里抽出一张纸。
  妇人忙不迭打开纸条,见上头写着一串地名,用粗简的笔触标了几个方向,看起来像张坊市图。
  妇人不解,“这云雁坊、安阳大街,不都是京都寻常的地名?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能得空,叫咱们有幸去见一见?”
  婆子开口,声音粗粝得像混了把粗砂,“三品朝廷大员,你当是无所事事走街串巷的浪荡子?”
  妇人忙堆笑道:“不是不是,奴家自然也知道这位大人忙于公务,只是这……难道连个赴宴凑兴的场合也没有?总不能去大道上蹲守着,叫姑娘不要脸皮地硬凑上前。”
  婆子依旧是没好气地样子,“会客帖子下在明儿,酉时前后大人必回府。衙署至伯府,必经这一条道,想赶在年节前会一会,除此外,再没别的方儿。若是瑶姑娘不乐意,觉着丢丑,也由着你们。消息我带来了,往后也不必再来寻我帮忙想辙。”
  婆子负手就走,那妇人说了一箩筐好话也没能哄得她和颜悦色。妇人悻悻转过脸来,月洞门里闪出个年轻婢女,“吴妈妈,这老妖婆脾气果然古怪,难道咱们就只能求她?”
  妇人摆了摆手,“你是不知她的身份,别瞧她如今怪模怪样,早几年也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人,她丈夫在外院做府里第三把手的管事,本事大得很。她那腰杆是给他丈夫醉酒失手推撞的,为着这事儿,她丈夫事事都容她。太太瞧在三管事脸上,对她一向也客气。只是到底模样上不得台面,才没留在身边使唤,她自个儿主动提出,只要赏个洗衣烧柴的差事就行。太太自然不能太苛待,就将看炉子填炭火的闲差赏了她。”
  “她丈夫有能耐,外头手伸得长,找她打听消息,自然再合适不过。”
  “最要紧啊,这人嘴紧,姑娘脸皮薄,这事儿当然得防备着人。可不好给太太知道的嘛。”
  作者有话说:
  薛晟的桃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