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妈妈是真的惊着了。
这些年她买过无数女孩，碰上那些被拐来的大家闺秀，说要用几倍银子赎身的也不是没有。但要么哭闹乞求，要么疾言厉色言语威胁，像眼前这个这般冷静淡定，张口就要买下她凌烟阁的，还真是头一次碰上。
金妈妈喝了口热茶压惊：“老身还真是看走眼了，不想姑娘居然来自大富人家。不过我这凌烟阁可是姑娘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断断是不会出手的。”
“金妈妈不听听我的价码再做决定吗？”
“跟钱没关系。”如果是为了钱，她何不早早把凌烟阁给卖掉？
陆念芙笑问：“如果我依然让你当凌烟阁的管事，并保证给楼里所有的姑娘一个安定的晚年呢？”
安定的晚年是凌烟阁所有老姑娘都期盼的目标，这般轻而易举地就从一个陌生姑娘嘴里说出，四人都同时愣住了。
冯心瑶更是越听越糊涂，夫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金妈妈最先反应过来，盯着陆念芙问道：“姑娘对老身这凌烟阁知之甚详啊。”
“生意人嘛，多了解点没坏处。”
“既然是生意人，自然是利字当先，老身怎么能确定，这话不是你为了脱身而编的说词？”
陆念芙自信一笑：“我可以现在就给你一个计划，你听听能否让凌烟阁起死回生。”
嚯，这么大口气？
柳如眉等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金妈妈不太相信：“小姑娘，风大可是会闪了舌头的。”
“反正听听也不吃亏不是？届时你如果觉得计划不通，我便花十倍价格给自己赎身也成。”
换作早些年，她们谁都不会把这十倍的赎身银放在眼里，可今时不同往日，这钱于现在的她们来说已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最终金妈妈决定听听她的计划。
“肯定不会让金妈妈失望的。”
金妈妈瞧着她的笑容，陡然惊觉，自己居然被一个绑着的姑娘牵着鼻子走。
这姑娘的嘴皮子也太厉害了吧？让她都没忍住开始期待，没准真能给凌烟阁一个生机呢。她神色复杂地给陆念芙松了绑，将她单独带去了自己的房间。
天已经暗了下来，几个丫环翘首以盼，青芽甚至跑到大门口瞧了几遭，却仍不见陆念芙和冯心瑶回来。
青芽等不住了：“不行，我得出去找找”。
青苗向来是三人中最冷静的，但此时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她们家姑娘一向最好伺候，平日里若是临时有事，都会着人传话回府。
满大街的乞丐和小孩，只要给两个铜板，乐意跑腿的人多得是。
棉儿想了想，交待道：“姑娘特意带了冯小姐出去，应该会带她去女儿家买东西的店铺。你找的时候往成衣铺和首饰店多问问。”
青苗忙道：“不能瞎问，万一外头的人以为姑娘失踪了怎么办？”
这里可是礼教深严的京城啊。
更别说，姑爷成了瑞王，满京城不知多少姑娘嫉妒得咬碎了银牙。全搁那等着自家姑娘出错，她们好顶上瑞王妃的位置呢。
即使不行，看一个运气好的人遭遇不幸那也是喜闻乐见的事儿。
是以万万不能传出姑娘走丢的谣言。
青芽深以为然：“你们先别慌，没准只是姑娘逛得忘了时间呢。我先出去找找，要是没找到就去寻姑爷帮忙。”
姑爷最近因着案子忙得脚不沾地，不然这会子早回了，哪用得着她们几个丫环来操心。
青苗和棉儿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应了下来。
因着不能随意问人，青芽走了三条街也半点进展。眼看夜市已经渐渐热闹，她只得赶紧去大理寺寻人。
顾砚尘在狱中审了半天，收效甚微。他也不太在意，这些人都是刀口舔血中过日子的，骨头自然没那么软，他本也没想这么轻易就把人拿下。
还有那四姨娘，瞧着娇小柔弱，骨头却硬得不行。也不知是哪家怕出来的死士，服了软筯散都差点叫她求死成功。
顾砚尘更加确定这人的嘴里肯定有重要的信息，如果能撬开她的嘴，没准能有意外的收获。他给人换了单独的牢房严加看管，准备慢慢跟她磨。左右人都在手里了，几天时间他还是耗得起的。
“今天就先审到这儿吧，大家到醉香楼吃一顿，明儿再继续。等把铸造银找回来，本王去帮你们请赏。”
说到请赏大伙儿就激动了，升不了官能发财也好啊。
都是群从军营里来的大老粗，这帮人对已有的官位差不多都满足了，唯一的落差就是银钱。不贪赃枉法的京官是真穷啊，而且这鬼地方消费还特别高。
只能说：京城居，大不易。
监狱里响起了一片乐呵声，只气得其他犯人直磨牙。他们关在里头不知何时才是出头之日，这帮衙役怎么就这么缺德，就不能出了牢房再乐呵吗？
一群人划拳留了六个下来看守，其他人便簇拥着顾砚尘往外走去，宋铭道：“老大，今儿青芽帮了大忙，要不叫上她一起啊。
顾砚尘还没说话，孟长东就开口了：“胡闹，青芽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跟一帮大老爷们去喝酒？”
“这话说的，青芽以前跟我们混得还少吗？”
“就是，长东就是书读太多，天天都是礼教。”毛鹏义攀上宋铭的肩膀：“以前在军营里，青芽跟咱们可没客气过。”
想当年她凭一身蛮力打遍军营无敌手时，可从没在意过什么男女。
孟长东翻了个白眼：“在扬州跟在京城能一样吗？当心影响人小姑娘嫁人。”
毛鹏义一拍胸脯：“多大事儿啊，大不了我娶了她。别说，青芽瘦了还挺漂亮的，嘿嘿，老大你说我去跟王妃提亲能成吗？”
他现在好歹也是带刀侍卫了呢。
说起来，也该成家了。
毛鹏义美了一把，然后就被宋铭捅了一肘子：“你想得美，嫁你还不如嫁我呢。”
毛鹏义倒也很讲义气：“宋哥要是喜欢的话，我自然就不好跟你抢了。”
俗话说兄弟妻不可欺嘛。
“切，你抢得过吗？”
毛鹏义：……
宋铭正得意呢，一抬眼见青芽跑了过来，被晒成小麦色的脸顿时飘上了两朵红晕：“青、青芽，你怎么来了？”
他真不是故意要拿也开玩笑啊，希望青芽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才是。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身上隐隐作痛，当年被她当沙包打的日子可太痛苦了。
青芽却哪里有空理他，走到顾砚尘跟前：“我来找姑爷，姑爷，借一步说话。”
在外头的时候，青芽是不会唤顾砚尘姑爷的，这会子显见是急忘了。顾砚尘皱了皱眉，能让青芽急成这样的，必然跟他媳妇有关。
他往旁边走了几步：“怎么回事？”
“姑娘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姑娘下午带着冯姑娘上街，却到现在还没有回府，也没着人传话回去。姑爷，这是从没有过的。”
顾砚尘瞳孔缩了缩：“我知道了，这就让人去排查。”
“不能太过声张，会影响姑娘的名声。”
“我顾砚尘的夫人，还轮不到那些人说三道四。”到这时候了，自然是先把人找回来最要紧。
青芽松了口气。
刚刚帮着审讯的，全都顾砚尘从扬州带回来的，也是顾砚尘最信任的一帮人。听闻夫人不见，醉香楼自是去不成了，这帮人很是自觉，各自分配了任务，便分散开巡街去了。
一到晚上，最热闹的地方自然非凭阑街莫属。
这是京城烟花场所聚集之地，从街头到街尾，青楼林立。白日瞧着冷清，夜间却是人间最最销魂的去处。
赵永河领着三五好友，已把凭阑街从头到尾走了两遍，才在倒数第五家看到凌烟阁的牌匾。
也不知底下的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明明交代过要那女人今晚就接客，最好闹得人尽皆知。结果他们却把人卖到这种小得他连进门欲望都没有的楼里，更离谱的是，今晚还没开门。
有狐朋狗友忍不住了：“赵兄还没选好要去哪家吗？”
要他说，这有什么可选的，京城出名的青楼那么多，选哪个不能尽兴？
赵永河道：“这凌烟阁怎么关门了？”
穆霖开瞪大眼睛：“赵兄不是吧，难道你想去凌烟阁？”
“不行吗？”
“人家今儿不是没营业嘛！”
“只要有钱还怕她们不想赚？阿财，去敲门。”阿财是赵永河的小厮，他犹豫了一下，另一个朋友也忍不住了：“赵兄，哪间楼都好说，这凌烟阁就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赵永河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怎么回事？这凌烟阁莫不是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哈哈，也不算猫腻。就是不太合适。”
“怎么个不合适法？”
“赵兄平日里不逛这些地方怕是不知道，这凌烟阁里头都是些过气老妓，一般都是侍候贩夫走卒的。赵兄难得请一次客，可不能这般小气，拿凌烟阁的姑娘打发咱们。”
“还姑娘呢，老嬷嬷还差不多。赵兄啊，对着这楼里的姑娘，我怕以后留下心理阴影啊。我还没留后呢，万一被吓出毛病可怎么好？”
赵永河嘴角抽抽，让陆念芙身败名裂的计划一就此夭折。
眼见几个好友一脸戒备地看着他，生怕他为了省钱强行拽他们去凌烟阁的模样，他只得尴尬道：“我说着玩呢，要不咱们去倚红楼吧。”
“这个好，这个好，他们家的老鸨昨儿还拦着我，非说她们家新进了一批水灵灵的姑娘呢，今儿正好借赵兄的光去看看。”
一群人呼啦啦地往倚红楼去了。
赵永河心里装着事，自然玩不尽兴，眼见狐朋狗友人手一个姑娘，他便寻个借口溜了出来，找来小厮问话。
小厮倒是知道一二：“爷，这事儿真怪不得吴瘸子。他本是想将人拉到百花楼去的，结果碰上大理寺的人巡街，哪敢与他们正面对上，躲避的时候正好被凌烟阁的老板瞧见了......”
“确定卖了？”
“吴瘸子都请人喝酒了。”
事情已经这样，赵永河一时也没有法子。只能安慰自己，算了，卖掉就行。左右已经在青楼里，只要盯紧点，自然不怕不能闹得人尽皆知。
却不知他以为沦落青楼的人，此时已坐上金妈妈安排的软轿回府了。
陆念芙和冯心瑶穿的都是粗布短打，栓子开门时差点没反应过来：“姑，姑娘，您怎么这么副打扮？”
“碰上了点事儿，别提了，快让厨房备水，我要沐浴。”天知道这衣服是从哪里翻出来的，她浑身都不对劲儿了。
栓子一溜烟地往厨房跑，跑没两步又转了回来：“姑娘，小的觉得，咱是不是先把出去找您的人叫回来啊。”
陆念芙一怔，也是，都这个时辰了，她还没回府也没传回个消息，屋里那几个怕是早急了：“府里的人都去找了？”
“这个应该没有，小的只知道青芽姐姐出去了，但她说找不着就去大理寺寻姑爷。”
“那你快出去找找，告知他们我已经回府了。”
现在时辰还早，再等夜深些，还不知顾砚尘会搞出多大动静来呢。
她猜得没错，已经寻了一个时辰的顾砚尘已经坐不住了，正琢磨着以什么名义大规模调派人手，好在栓子的消息及时递到了他跟前。
快马加鞭赶回府时，陆念芙刚刚洗完澡，青苗和棉儿正伺候她那一把绸缎般的长发，拿了帛巾一点点吸干她发上的水分。
“出去吧。”顾砚尘扶着门框哑了声音。
青苗和棉儿对视一眼，赶紧福身退下。陆念芙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能看着顾砚尘一步一步走近，然后拿起一条帛巾。
大手沾上她柔滑的发丝，顾砚尘的动作很慢也很轻，但手上崩起的青筯却泄露了他此时的不平静。
陆念芙转身扑进他怀里：“别急，我已经回来了。”
两人静静地抱了会儿，顾砚尘才开口：“出什么事儿了？”
“怎么就把大理寺的人都派出来了，你就没想过，我没准只是逛得忘了时间呢？”
“你不是这种人。”
陆念芙低叹一声：“那也是，说来今儿的确是凶险，我跟心瑶刚进一家成衣铺就被人敲晕了，再醒来已到了青楼。”
也就是她足够了解凌烟阁，不然换哪家怕是都没这么容易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