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突然动作，让朝堂上所有人都是出乎意料。
大秦儒法相争，李斯与叔孙通淳于越等人更是水火不容。
如今嬴彻要杀了叔孙通，李斯反而劝阻？
这也太令人奇怪了！
嬴彻微微眯了一下双眸，淡淡开口问道：“怎？李相要为叔孙通求情？”
李斯摇了摇头，开口道：“启禀殿下，叔孙通辱骂监国公子，乃是死罪，李斯自然不会为其求情。”
“然！”
“此等大罪，理应入狱，造册入案，载入史书，不可朝堂直杀！”
李斯沉声开口，眼眸之中闪现一丝果决。
“律法的程序，不可不走！此乃维护秦律尊严，亦是保后世无效仿先河！请殿下为后世子孙作表！”
叔孙通可以杀，但是必须要经过律法审判杀！
因为...
嬴彻是监国公子，不是大秦的皇帝！
经过程序审判，合情合法！而若是嬴彻直接杀了，虽是无妨，却是给后世开了个坏头！后世子孙在史书上找到这么个先例，那么以后监国之人的权利，就会膨胀！
此时与当时杀阎乐，赵高不同！
阎乐是挺不过去廷杖，有借口。赵高是事后拿出了证据，亦是合法。
唯独这叔孙通，是在怒斥，严格来说是在行博士本分职务，现在杀了，便会坐实暴虐这个称呼了！
嬴彻深深看了一眼李斯，后者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目光退缩。
“退朝！”
嬴彻袍袖一挥，沉声开口。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而这种态度，正是默许！
“来人，将叔孙通收入狱中！”
李斯看了一眼叔孙通，后者面上一片灰白，已然是死气沉沉。
立刻有两名黑甲卫士，架着叔孙通朝着外面走去。
这位儒家最后一位大儒的背影，一片湿润，赫然是冷汗已经将衣衫尽数打湿。
群臣尽皆凛然，居然忘记朝着麒麟殿外退去。
就在此时，李斯猛然回身，看向麒麟殿内的文武百官，而后....
缓缓作揖行礼。
此等举动，让群臣尽皆微微一愣。
“诸位，今日之事，不可宣扬。若让老夫知晓谁人宣扬此事，莫要怪老夫不讲同僚之情！”
李斯沉声开口说道，眼神之中居然有了一分杀气。
此等模样，让群臣皆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这李相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而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看见一道身影，缓缓起身，走到李斯的身旁，沉默不语。
这一下，所有大臣尽皆瞳孔猛然震颤！
因为....
走到李斯身边的人，正是...
王翦！
这位大秦帝国的战神，朝堂的柱石老将军，第一次站在了李斯的身旁。
没有说话，但是已然表明自己的态度。
一文一武，让群臣尽皆心头一凉！
这要是真的不听丞相大人的话，别说是官场上的官位不保了，就连回家之后，可能都要没命啊！
“我等，谨遵丞相大人教诲！”
“...”
随着一道道声音响起，李斯眉头却是没有丝毫舒展，宛若乱麻。
王翦站在李斯身旁，轻声说了句：“老狐狸，接下来辛苦你了。”
说完，李斯便是迈步而去。
同朝共事多年，‘争斗’从未停止，对于李斯，王翦甚至可以说，他比始皇陛下都要了解这老狐狸。
为何求情？
当真是为了司法正义？
放他娘的屁！真为了正义，当初这位公子彻在打死阎乐和赵高的时候，李斯就该跳出来了。
究其原因，李斯是在保全嬴彻。
叔孙通说了这些话，要死！
但是决不能死在嬴彻的手上！
因为这些话...会记入史书！
如果不出意外...叔孙通会死在狱中，甚至...李斯这老狐狸还会故意在事情上出一些纰漏，让史官可以春秋笔法，将其说成是儒法之争，李斯身为帝国丞相，下了毒手。
自己这个老对手老朋友作出这样的选择，王翦甚至有了一点点敬佩。
当然，这敬佩也就一瞬间，以后该骂还是得骂。
文武百官离去，李斯位于最后，但并未走，而是转身，朝着高位缓缓行礼。
.....
章台宫内。
“陈平，你说本公子是不是杀得太多了？反而连累了身边人？”
“或者说，即便本公子不想，身边人也会为本公子所累？”
嬴彻一杯一杯，朝着嘴中送酒。
自从因为他‘酒后狂言’被自家父皇命令监国之后，嬴彻便是对酒这东西怕了。
但是今天，他喝得有点疯狂。
李斯的心思，他懂！
但是他也不忍！
这只老狐狸，自己监国之初，按照史书上的印象，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甚至，多次算计于他。
结果....
现在为了他嬴彻的名声，李斯甚至准备让自己在史书上留下难看的一笔。
也正是因此，嬴彻才觉得对不起身边人。
“殿下...可曾听闻，帝王最是无情？”
陈平没有回答，反而开口问道。
嬴彻微微点头，又是将酒樽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陈平以为，帝王最是无情，亦是最有情！”
“无情乃是时势不得已而为，有情乃是心中始终记挂！”
“李相此举，殿下有感，便是李相心中所慰了！”
陈平微微叹气，鼻子亦是有些发酸。
人臣至此，乃为万世楷模。偏偏后世史书，对于这位李相，定然不会有好的辞藻。
儒家覆灭，这件事从李斯开口的那一瞬间，注定都会扣在他的头上了。
世人岂会知秦时之事，世人只知杀戮之举。
“李斯，你这个老王八蛋！”
嬴彻猛然将酒樽一砸，豁然起身，而后双手叉腰，一股郁气喷涌而出：“本公子要你背锅吗？你脸很大吗？”
“骂就骂啊！你们私底下不都说本公子脸皮厚吗？骂两句又没关系！”
“滚你娘的！你个老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弄点好名声，然后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呢！”
“显得你能耐了不是？”
“想要骂名？黑红也是红是吧！问过本公子了吗？想都不要想！”
“本公子气死你！两天后就告诉天下人，红薯就是你这个老小子种的！妈的，大秦神农，这名号绝对比叔孙通值钱！”
“告诉你！本公子不喜欢欠账！少踏娘的自以为是了！替本公子背锅，你老小子还不够格！”
“不够...”
“格...”
“砰！”
怒骂出声，醉意上涌！
这位大秦帝国的监国公子殿下，又骂又笑，竟是沉沉睡去。
一旁的陈平，无奈摇头，轻轻将一块毯子铺盖在嬴彻身上。
臣心君自知，君岂可负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