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先是卸下来一张折叠桌，支开以后中间有个溜圆的大洞。
后面还有侍卫帮他忙活，取来一个炭盆架上，上面坐个大铜锅。
又有人拎着把长嘴的水壶往里续高汤。
傅斯年则拿着个油布包着的大碗，将里面炒熟的料下到锅里。
边加边嘀咕：“辣椒这东西现在可稀罕，找这个品种费老劲了！”
底料被高汤一激，那香味就已经散出来了，随着炭火加热，那味道更加浓郁，一个劲儿往那群文官的鼻子里飘。
韩爌的后槽牙都咬的嘎嘣嘣响，可明知道人家就是故意使坏，他也不能把傅斯年怎么样。
你们静坐，还不许人家吃火锅了？
搬到他们跟前吃，那确实有点坏，可两边本来就是对立的呀！
人家不打不骂，就吃吃火锅馋你，犯法吗？
可是这还没完，那边又有人帮傅斯年支上了烧烤架。
傅斯年还假惺惺地道：“去去，往那边点！你站的是上风口，那点烟全吹去诸位大人的方向了！”
在那烧烤的人依照吩咐往远处挪了挪。
可烟虽然飘不到文官方阵里了，味道却传的远。
随着羊肉开始冒油，一滴滴的落在木炭上，那香味钻往人鼻子里钻。
大铜炉中间的烟囱上坐了盆水，里面温的有酒。
傅斯年拿起来倒了一杯，先暖了暖胃。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咱没有绿蚁酒，却有浮蚁酒。配上这红铜大炉，也别有滋味！”
他一边念叨一边往里下羊肉，这边就开始调蘸料。
文官们更受不了了，本来就大半天水米没进，傅斯年在旁边连吃带喝，又是烧烤又是涮肉，简直是天底下最残忍的酷刑。
饥鸣声早已经连成片，傅斯年犹自不觉，大声吆喝：
“哎，那边烤全羊那个，你慢点转，那是果木炭，让炭火渗透进去！再刷一遍汁，那都烤干了！”
韩爌站起身，就想文斗变武斗，号召众人动手教训教训傅斯年。
左顺门真的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
比如，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允许官员在这斗殴。
跟打冰球类似，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允许，但动手以后的惩罚，简直是微乎其微。
不但可以斗殴，甚至在这儿打死人都不用负责任。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里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
一百多年前，这里就曾经打死过三个人，但所有行凶者全都无罪释放了。
那是正统年间的左顺门事件，王振的三个同党在左顺门附近被大臣们痛扁，活活给打死在左顺门外。
从此以后，这个地方就成了大臣们心目中的圣地。
可以说左顺门就是大明官方的天涯论坛，骂领导、骂奸臣都在这。
偶尔打死个把奸邪小人，也会按照前例不予追究。
韩爌是真把傅斯年恨上了，竟然一时冲动想要组织一波群殴。
就在他即将要喊出口的时候，旁边的钱谦益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并捂住了他的嘴。
“大学士，不能啊！打不过！”钱谦益在他耳边提醒。
经他这么一提醒，韩爌也记起来了。
当初崇祯皇帝还没登基的时候，傅斯年这家伙好像有过骇人的战绩。
就在这，他单挑一百多全副武装的刺客来着！
韩爌回头看了看自己一方的人。
一个个哆哆嗦嗦躲在被子里，指望这群人惩奸除恶，好像不太现实…
傅斯年斜眼往这边瞟了一下，轻蔑一笑，继续喝酒吃肉。
须臾，他又吩咐道：“肉快好了，开始烤饼。”
就有侍者开始擀面饼，擀好以后直接贴在一块架在火上的原型石头表面，一次能贴四五张饼。
等第一批饼输了以后，傅斯年一挥手，大声道：“依次来领宵夜，一人一张饼，夹几个肉串，再来一碗牛骨汤！”
这伙食，硬的不要不要的，尤其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让人听了就觉得暖和。
可惜傅斯年喊的不是官员们，而是他自己的手下。
执勤的锦衣卫有序地来领吃食，就在宫墙角撘了长条案子吃喝。
傅斯年一个人，众人还能勉强忍住。
可是那些锦衣卫一点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呼噜呼噜吃的那个香哟！
大家一块吃饭，饭量都会比平时大些，更何况文官这边是大半天水米未沾牙？
傅斯年早看出来他们坚持不住了，坏笑着对众人道：
“各位大人，身体是为官的本钱，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对吧？”
“要是不嫌弃，就跟我们这儿对付一口，明天还得上早朝呢！另外谁要是困的招不住，那边有搭好的帐篷供各位休息。”
“还有，我得提前知会各位大人一声，明晚就得请诸位各回各家吧。这毕竟是大内禁宫，实在是不方便再留各位。”
说完他就起身离去，好像是在给文官们留些脸面。
钱龙锡过来扶住几乎摔到的韩爌，轻声道：
“一败涂地啊！傅斯年不愧是可以整治阉党的能人，随便用点招数就能弄得我们进退维谷。”
刘一燝也走过来道：“继续这么耗下去，丢脸的只会是我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就此作罢吧！”
韩爌犹不死心，问：“难道就这么退让了？科举若是改革，皇帝对朝堂的掌控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也代表士大夫将会被极大限制。”
钱谦益劝道：“问题是，我们这么直接阻拦，上得罪皇帝，下又不被士子们理解，弄得里外不是人，实在太被动了。”
“如此腹背受敌焉能取胜？不如先让一步，躲过这个风口。有些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日子还长着呢！”
这话提醒了韩爌。
有时候，阳奉阴违的威力，比正面硬刚还大。
科举改革动的是整个官僚体系的利益，又不单是他们东林党。
他能肯定，无形中的阻力必然更大，远比他们这些直接的人要麻烦。
想通了以后，他看着那些正在咽口水的同志们，无奈地叹息道：
“大家冻饿了半天，还是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而在不远处，崇祯激动地拍着傅斯年的胳膊，道：“吃了吃了！还是你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