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安祖实在是一只太过巨大的怪鸟,等待它完全化为灰烬的时间渡鸦多次感到无聊,一股股的热浪抚摸着他的脸,熏得他昏昏欲睡了,但一来他实在想要再多躲避躲避那尴尬的视线,二来,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好奇,因此还是捏了自己一把,顿时头脑清晰了不少,再看去,安祖的鸣叫已经完全止息,少年收起了那些灰烬,在它们被彻底改变之前。
  接下来的等待更为漫长而枯燥,少年仿佛母鸟等待雏鸟破壳般守着那堆灰尘,渡鸦忍无可忍的拨转了怀表,待到星辰再次升到天空,祭司们的工作又进行了几轮,少年靠在附近的墙壁上打着瞌睡,才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耳鸣,这吸引了渡鸦的视线,原来是一只如同火焰般明艳的幼鸟,张开翅膀抖落了剩余的灰烬,包括那一根羽毛,随后不知所措的原地张望起来。
  星辰神殿的祭司们在夜间更为劳碌甚至抽不出时间来看它一眼,任凭它鸣叫不息,终于唤醒了一脸歉疚的少年,他将如同火焰般灼热的雏鸟捧在手中,抚摸着它的头道,“抱歉,还记得我吗?”雏鸟显然对这句话感到疑惑,火焰烧去了它的记忆,或许不是全部,但也绝对不会留下太多了,少年显然早就预料道了这些,因此只是略显失望,并无更多表示。
  “你的名字是安祖,是自火焰中诞生的不死鸟。”少年点了点安祖稚嫩的尖喙,又指了指自己,但安祖却无视了他的动作,跳到他的肩头看着窗外的星空兴奋的跳跃,扇动着翅膀仿佛想要飞入星海,少年只能叹息道,“至于我,唉,真是一只薄情的鸟,等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时,我再告诉你吧。”随后对着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的祭司们道谢,带着它到了门口。
  “去吧,我的父亲曾经说过,我们生来就向往辉光,如同火焰天然就渴望攀升。”少年说着安祖明显听不懂的话,另一只手指向了天空,“去你自己想去的地方吧,若是哪天你再次见到我,希望我那时是与你并肩飞旋的。”安祖听不明白少年的愿望,它只是似懂非懂的起飞到夜空中转了一圈,渡鸦觉得那好似一朵烟火,但它随后便如同流星般落了回来。
  “你?”少年有些惊讶,但安祖重新停留在了少年的肩头,依偎着他的脸颊,似乎是想要从那处流着岩浆的开裂处汲取更多的温暖,但少年却眉头一皱,显得极为痛苦,但最终还是没有躲开,渡鸦这才发现,少年身上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时增加了更多的裂痕,如同一个被重重摔在地上的雕塑,那些并非是他天生的纹路,而是他的伤痕,那岩浆正是他的鲜血。
  他是什么时候又增添了这些伤口呢?渡鸦想不明白,在沙船中应当是极为安全的,也许是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危险?这倒是有可能,毕竟大漠不是每天晚上都如同今夜一样静寂的。“安祖,我的名字是梅斯,以后,我们又要一同旅行啦。”梅斯微笑着与安祖一道离开了星辰神殿,“不过,得等你再次长大才行。”这便是记忆的最后一幕,渡鸦重新感受到了注视。
  渡鸦一面抱怨着这收藏品何不再完整一些,一面小心翼翼的将这片羽毛编织到了自己的披风之中,可惜,接下来的事情他无从窥探,或许必须得仔细盘问那个少年才好。正在以干柴喂食着安祖的梅斯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差点将眼前的蜡烛都吹倒了,才刚刚伸手扶正,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忙让安祖在壁炉中待着不动,随即门便被猛地撞开了。
  “梅斯!父亲叫我们过去呢!”这个急躁的家伙名叫尼尔,是与梅斯差不多同龄的男孩,至于谁更年长一些,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他们谁都记不清楚,也就心照不宣的直呼其名而已,尼尔平日里是最崇拜父亲的,并且除了没有影子,几乎没有非人特征,父亲也总是拜托他为自己做些事情,兄弟姐妹们都羡慕他被允许离开沙船,但他自己却总是因此烦恼。
  烦恼的事自然的他经常因此错过父亲的归来了,这次他难得遇上了,本应该开心才是,但他脸上却只有愁苦,一面拉着梅斯一面道,“梅斯,你不知道我遇到了多么可怕的事啊!”梅斯感到他的手比往常更加冰冷,脚步虽然比往常更快却更沉重,“逆孵之卵大人说我们以后在影中不会更加安全了,希望我们从此到阳光之下生活,你说,他是要抛弃我们了吗?”
  难道是自己的事情暴露了吗?梅斯听到这个消息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但仍旧装做丝毫不知情的样子安慰道,“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你知道我们的许多弟弟妹妹都渴望阳光,他们一定高兴坏了吧?”尼尔闻言眼中一亮,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情,但很快又垂头丧气起来,“但你知道父亲不喜欢这样,所以他去找了逆孵之卵大人,但看上去没什么结果。”
  “你知道司辰的决策很难扭转。”即使仁慈如逆孵之卵也是一样,梅斯摇了摇头,他们走到了沙船的甲板上,不智凡人正于此处降临,将这船点亮的仿佛海中的灯塔,他正在低头安慰着一个新来的孩子,他的头发如同长刺的花茎,不过这几日过的不错,已经长出几朵花苞来了,有对这方面有研究的姐妹告诉大家,这种花朵被叫做玫瑰。
  玫瑰在绽放时很美,梅斯看过那个姐妹给的图片书,他也非常期待那一天,但没有阳光的照耀花朵长的极慢,梅斯本以为自己需要足够漫长的时间等待,但不智凡人的拥抱使梅斯和尼尔见到他时已经满头花开。果然是很美的话,梅斯心想,忍不住走近了才听到那孩子的喃喃自语,“大人,”他还不习惯称不智凡人为父亲,“我们又没有家了吗?”
  不智凡人看着玫瑰的花瓣沉默无言,周围的孩子们有的也被他感染流着眼泪,还有的虽然心中还怀着惧怕,但眼中仍旧闪烁着期待,一些来时岁数太小,又在这里待了太久的甚至表现出了欣喜,若不是不智凡人不许,他们早就想要出去看看了,梅斯也经常见他们中的几个站在甲板的边缘向着太阳的方向看去,希望能够看到阴影之外的地方。
  梅斯和尼尔相视一眼,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父亲从不说谎,沉默是他最大的仁慈,而不智凡人眼前仍旧不断浮现着不久前与逆孵之卵和燧石的对话,知道自己是被应许留在漫宿的,而逆孵之卵更是若有所指的不断说着回家,不智凡人每次听他说这话都会感到一阵异样的思绪传来,使他呆呆的望着辉光的方向,直到被人唤醒为止,想到这里,他摸上了自己的眼睛。
  与被燧石改造成复眼的那只不同,不智凡人在寻找攀升的路途时,将自己的一只眼睛化作了罗盘,自此之后,那只眼睛就除了通往辉光的道路之外无法再看到其他,因此无论在哪里,他都能准确的找到辉光的方向,而也是自那时候起,每每他都能听到辉光的呼唤,这使得他总是下意识的走向那个方向,直到被燧石拉回,而某一天,他见到了逆孵之卵。
  燧石将不智凡人引荐给了逆孵之卵,也告诉自己的弟子这位司辰应当就是他听到的呼唤的源头,之后的事情人尽皆知, 他作为燧石的弟子却选择了侍奉逆孵之卵,人们因此而议论纷纷,都觉得燧石之后一定会给他好看,但谁知他们关系更甚从前,逆孵之卵其实也并未强求不智凡人履行具名者的责任,只是嘱咐他做好了准备便回到他身边,他会引他前往辉光。
  这个过程逆孵之卵称之为归乡,大概是说他自己是曾经降自辉光的,至于那个准备究竟是什么,不智凡人问过很多次,逆孵之卵都只是笑而不答,只说他迟早会去做的,即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是他的本能,如同饮水与进食不需要教导。之后不智凡人便少有听见他呼唤自己了,但现在这呼唤又从远处传来,虽然暂且还听不真切,但未来总会愈演愈烈的。
  不智凡人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与诸司辰回到漫宿去之后,这些孩子们会怎么样,离开了自己的指引,离开了辉光的照耀,他们会堕落到什么程度呢?不智凡人想起了骄阳的话,他们或许会去吞噬父母,或许会去吞噬孩子,或许会互相吞噬,无论如何,不智凡人都觉得这样的结果只会指向虚界,而虚界,那是多么可怕的地方,那里没有辉光。
  “孩子们,你们喜欢阳光,喜欢辉光吗?”鬼使神差的,不智凡人问道,“若是我说,那里便是你们永远的家,而我终将带你们回家,你们愿意吗?”不智凡人没有得到回应,即使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所有人都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只有往日最喜爱阳光的那几个,以及在他怀中抬起头的那个孩子对他微笑欢呼,而梅斯更是没来由的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