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在看到七蟠跟来时愣怔了一下,但考虑到仪式准备途中他总不能一直赖着,自己的安排处处都细心考量,毫无可疑之处,他便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因此也与往常一般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七蟠同样也不想搭理他,也只是略微点头便坐到一边去打量着几人之间的气氛,令蛇的女儿都不敢贸然对大地之子打招呼,只能眼神示意他不要开口。
  大地之子心领神会,料想是谎言之墓那些事情已经足够让这位女祭司难过,何况自己如今与七蟠还是敌对,若是让七蟠知晓他们之间有什么首尾,哪怕只是堂堂正正的交往,恐怕也是对蛇的女儿不利的,因此只是视线好奇的在她披上的那件仿佛薄膜般的翅膀的纱衣上逡巡了一阵,便望向了七蟠被包扎好的眼睛,略带歉意的低头行礼,说了声“抱歉”。
  “抱歉什么?你小子不会真以为你伤到了我吧?”七蟠见大地之子如此好胜心忽然起了,也不顾他之前为了让蛇的女儿贴身照顾自己而故意夸大的伤情,随手便将那包扎伤口的纱布撕了个粉碎,露出了早已毫无痕迹的眼球,“倒是你,我该夸你听进去了我的话呢,还是该骂你愚不可及?这么早早的就要交还全部的影响,你是想要殉道,还是成心让我玩不痛快?”
  七蟠的质问多少有些蛮不讲理,骄阳略微皱起了眉头,咳嗽了一声示意大地之子回话,大地之子早就想好了说辞,脱口而出道,“七蟠大人,在下聆听了您的教诲,实在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心想您也算是在下的叔父,若是以您兄弟姐妹的力量与您为敌,着实过意不去,还会影响了燧石大人与转轮大人与您的关系,那在下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你别给我说这些,哪有人当真如此先礼后兵,处处为了自己的敌手准备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拿我当叔父呢。”七蟠被大地之子这番善解人意的诚恳说辞气乐了,这是真拿他当只爱听好话的人哄了,何况别以为他没看到蛇的女儿借着扭头的动作偷着笑呢,就连骄阳嘴角都有了几分弧度,怒道,“何况骄阳大人可不是我的兄弟,你连他的力量都不想借?”
  突然被点名的骄阳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道,“七蟠,他可是想要与司辰为敌,无论我们平时关系如何,我是不想开这个头的,若是仍旧留着我的辉光在他的灵魂之中,这岂不是一种鼓励?我不能给人这种感觉。”大地之子原是没想到这一层,还正思忖着说辞,见骄阳替自己解了围连连点头,片刻后又忽然止住摇头起来,“骄阳大人,我可不敢与司辰为敌呀!”
  “在下只是想要说服七蟠大人回心转意,可能手段不是非常礼貌,但您也知道七蟠大人的决定不是寻常就能扭转的。”大地之子慌忙解释道,蛇的女儿愣了一下,她方才竟没听出这段话中暗藏杀机,骄阳无论是否真的可信,他都不比七蟠更安全,而骄阳自讨了没趣,没有料到大地之子看似单纯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机敏,好在他还没有明智到意识到自己的故意。
  “好吧好吧,但你这不礼貌的手段很容易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误会,你应该还是知道的吧?”骄阳一早便感受到了强大的影响正在接近,如今已经几乎触手可及,连不如自己明察秋毫的七蟠都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往门口看去,想来已经近在咫尺,没时间浪费更多口舌,便连忙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瓜田李下,大地之子你便权当我这个漫宿统治者得避嫌吧。”
  “骄阳,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无论骄阳是否善解人意,至少七蟠不是如此体贴的人,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骄阳的用意,“我看是你发现了你的辉光是个累赘,若非你在他灵魂中种下了你的微粒,他恐怕也不至于两次都在窥视到我的真容后难以承受吧?”明明是在拉偏架,话说的倒是好听,那小子那气死人的说话方式想来也是他教的。
  “好了七蟠,不要胡搅蛮缠。”一道清亮的声音顺着温和的光线洒到了现场,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其余人皆松了口气,只有七蟠没趣的嘟哝,“所以我才不喜欢逆孵之卵大哥盯着我。”原来来人正是逆孵之卵,他随着光线一道降临在了七蟠身边,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七蟠听了仍是不悦,但最终还是不敢违逆自己的长兄,“哼”了一声拔腿就走。
  骄阳不知逆孵之卵对他说了什么,能够使七蟠放弃纠缠他已经识破的事,连随后进门的转轮差点被出门的七蟠撞上,想要给他头上来一下都被燧石拉住,只能跟着进门,对着大地之子看了一会儿,没有想象中的怒目而视,只有仿佛看向将死之人的怜悯,而燧石甚至不愿看他,反而盯着逆孵之卵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蛇的女儿不解七蟠的心意,在原地不知所措。
  “七蟠大人?”蛇的女儿试探性的呼唤了一声,七蟠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止步转身,但不是向着蛇的女儿,而是径直走到了大地之子面前,居高临下道,“我可不会放水,但愿你真有那个本事。”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模样,七蟠继续刺激道,“我可是不会因为你的仪式后遗症之类便推迟时间,但愿你能够赶得上,毕竟这可不是像伤口愈合那么简单的事。”
  “当然,很快这对你来说也不简单了。”七蟠意有所指的看了转轮一眼,在路过蛇的女儿时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好干,让我玩的开心一点。”算是认可她的停留,随后便在所有人的目送中离开了现场。“可真够恶劣的,下次遇见了可得好好教训他。”转轮在确认七蟠不会返回后指着他离去的方向抱怨道,随后将视线转回了大地之子身上,“决定了?”
  大地之子郑重的点头后又深深的鞠躬道歉,却被燧石阻止了,“不必如此,虽然我不喜欢这样,但逆孵之卵很少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在说道“很少”这个词时,她加重了语气,逆孵之卵听出了言下之意,脸色未变,语气中倒还是透露出了他此刻的尴尬之情,“常在河边走,难免失手啊。”燧石并不理会他的辩解,后退远离了大地之子,“我不会阻止你。”
  这气氛实在诡异,无论是大地之子还是骄阳都察觉到逆孵之卵似乎安排了什么大戏,这便是其中被预定的一幕,虽然可能有些事情偏离了他的掌控,但看他仍旧老神在在的样子,估计也是细节罢了,大差不差的。大地之子觉得自己似乎是一只落入了猎人精心编织的网中的猎物,但此刻他早已没有了退路,只能为了那一点点希望做困兽犹斗罢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他开始寻求骄阳的帮助,但骄阳也只是与逆孵之卵对视,似乎在做着什么常人无法理解的交流,直到最终互相点了点头,而实际上,即使是他们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对方的意图,只是他们在眼神交错间达成了共识,至少他们的目的并不冲突,并且此事无论于谁都是有必要的,至于这个处于旋涡之中的孩子会如何,那就只能祝他好运了。
  “既然无人反对,那大地之子,我便在此处,在辉光面前做这个见证。”说着便以辉光为线织成了一页书笺, “自此,转轮的鼓点不会在你的心头跳动,燧石的火焰不会在你的血管长流,而纵然你通晓辉光,它也不会再于你眼中久居,如何?”在递上它时,骄阳又象征性的劝说道,“你可能不知道灵魂失去辉光的结果,我还是得向你说明。”
  “这意味着你不再心明眼亮,不再明辨是非,不再能永远走在明亮之路上。”骄阳面无表情的说道,但蛇的女儿从中听出了不少恐吓的意味,而大地之子也适时的低头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可蛇的女儿却觉得他是在掩盖自己偷笑的声音,“此后,你会犯错,你会迷茫,你会堕入泥泞,因为你眼前不再有指路的灯,或许未来,你能够在自己心中重新点燃一盏。”
  “但此刻的选择会让你比甚至寻常人更艰难,因为分离之力留下的伤口可没有那么容易愈合。”骄阳一面转圈面向辉光的方向一面道,但再转过身时,大地之子已经将或许是自己最后一份以辉光签署的约定递到了骄阳面前,使他只能干笑一声,“你决定的倒挺快。”说着留下了自己的点点微粒后传到了转轮与燧石手中,为这书页增添了鼓声与灼痕。
  事已至此,骄阳将那书页挂到了辉光织成的锁链之上,招呼蛇的女儿与他同去做些准备,逆孵之卵推说自己见不得这种场面离去了,燧石则去招呼光阴铸炉前来搭把手,只留下本不喜静的转轮在一片沉默中将大地之子带去了自己的祭坛,以草木花茎松松的束缚住了他,似乎只需稍加拉扯便会断裂,但大地之子露出了异常安宁的微笑,仿佛任人摆弄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