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出塞 > 第44章 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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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晚书做了个关于过去的梦。
  在太皇太后死于自缢的这一日,他梦见了自己的母亲。
  但他却只能看见两只穿着绣鞋的脚。在空中飘荡着,飘荡着,穿堂的风吹得它旋转不定,却落不下来。他有些着急,想找一根长杆子来,找不见,反而被高高的红门槛绊了一跤。然后哥哥便来了,哥哥捂住了他的眼睛,一边哭着说,你快别看了,快别看了……
  俄而他又回到了东宫,第一次服散的时候,他挣扎得厉害。那像是一堆碎砂子,宦官先哄着他咽了一口酒,便要他将那砂子一同吞服下去。他扭着头不依,哥哥便从后面抱着他,将他的头再强扭过来。两名宦官压着他的手足,又一名宦官眼疾手快地将寒食散混着酒液倒入他的口中,呛得他猛然咳嗽。那砂子没有滋味,令人作呕,被酒液润过的肠道却安然地接纳了它,他痛恨自己的软弱。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站着哥哥的东宫侍读,那个名叫李行舟的年轻人,像很怜悯地望着他。
  哥哥又哭了起来,说对不起,晚书,这是治病的药,这是治病的药啊,晚书,你不要恨我……
  恨吗?
  他茫然四顾。他的心中,其实不曾有什么深重的恨,太后,皇兄,小皇帝……不,不是不恨,只是就连这恨也并不重要。
  他有时也会想,凭什么?凭什么别人拥有的东西,温柔美丽的母亲,无忧无虑的童年,健康快活的青春,一望无际的未来……凭什么,他却全都不能拥有?
  可马上又会有一个声音在冥冥中劝他,你还求什么呢?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你已经如此尊贵、如此奢侈,便是承受一些勾心斗角的余孽和缘木求鱼的孤独,那又算什么呢?
  你已经是个人上人了啊――
  立在空旷的、寒冷的大殿上,犹如立在荒无人烟的旷野,四面八方的风只是嘲笑他的卑弱,而不能告诉他往何处去。
  顾晚书不知自己是如何醒来的。也许噩梦如深渊,沉到最深的底了,便终究只能醒来。不会有比现世更可怕的噩梦了。
  顾图将他送回了王府,他此刻是躺在王府的大床上,床边搁着他那玄黑的外袍。顾图自己则早已经离开了。
  他闭了眼,明知道这里不会残留任何顾图的气味,却还是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像这是他最后的一口气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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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掖庭狱与其说是牢狱,不如说更像是冷宫,里头虽不算奢华,各种用物到底是一应俱全,绝不至于饥寒。为了关押张氏,此处的其他囚人都已转走,张氏既已自缢,这里便骤然冷清下来。
  掖庭令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跟在江夏王后头,弓着身子碎碎念道:“太皇……张,张庶人的尸首已经送出去了,她在洛京的家人都……都在诏狱,清河那边也没有来人,下官只得派了两人,专程把她送到清河去。所幸天气尚冷,尸体在路上也不至于……只是难免辛苦一些,嘿嘿……”
  江夏王不回头地往他身上抛了一个物件儿,掖庭令忙乱伸手去接,却是一锭小小的金饼。掖庭令呆了一呆,却听江夏王道:“拿了就滚。”
  掖庭令早听说过这位摄政的殿下性情乖戾无常,平白也不愿惹他不快,连忙千恩万谢地滚了。江夏王又往里走了两进院落,便进入张太后曾经自缢的地方。
  那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卧房。为了救人,那数丈长的白绫被剪断了,但仍留了部分缠绕在梁上,飘飘荡荡地垂落下来,几乎抚上江夏王的脸庞。他有些厌恶地后退两步,又抬头去看。
  昭文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他未懂事时已经失去了母亲,由中宫抚育长大,张胤容对他,绝不算不好。若是他心中还能存一个母亲的形象,那么,也只能是张胤容的模样。
  只是,那都是在他生病之后的事情。
  父皇或许是曾夸赞过他的。赞他智慧独断,还是赞他勇猛精进,他早已忘记了;但他生病之后,父皇难掩失望,他对皇兄的地位再也没有了威胁,反而才收获了张胤容那似真似假的同情的母爱。
  现在想来,皇兄事事让着他,处处念着他,也未必不是出于这种同情。
  在这世上,所有人厌他、恨他、嘲笑他,却只有这凶手和得利者,会来同情他。
  而今,连顾图都要走了。
  他到底没有在这充满死人气息的房中逗留太久。这里好像能逼出他的咳嗽。他迈步出来,却有个孩子横冲直撞地往里跑,掖庭令在后头满头大汗地追着:“陛下,陛下不可,里头煞气重得很,切莫冲撞了陛下啊!”
  小皇帝跑到顾晚书跟前刹了步子,两手叉腰,凶狠地大喊:“皇祖母呢?朕要见皇祖母!”
  顾晚书轻轻笑了一声,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绕过他往外走,侧首对掖庭令道:“皇上怎会到此处来?”
  掖庭令擦着汗道:“下官也不知道呀,他身边的几位公公到哪儿去了,没看住他么?”
  那几个阉人,性命都不想要了。顾晚书心下冷笑,一个眼神,便有侍卫上前将小皇帝扣住。小皇帝双腿不住地乱踢,险险要踢上顾晚书的衣裳,一边还大骂:“你这个、你这个坏人!引狼入室,以夷变夏,包藏祸心,你是要倾覆天下!天不靖周,施于叔带,你、你就是大罪人!”
  这小皇帝,道理不通多少,经书倒是倒背如流。顾晚书觉得可笑,蓦然转过身来一手掐住了小皇帝的下巴,冷冷地直视着他,嘴角却勾起一个笑:“陛下你知不知道,你叫的皇祖母,其实根本不是你的祖母?”
  小皇帝被他吓得愣住,连眼泪都憋在了眼眶里,“你说什么?那、那皇祖母是谁?”
  顾晚书柔声说:“好弟弟,你应当与孤一样,叫她一声母后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