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出塞 > 第39章 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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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图那座空荡荡的华丽新宅,此刻已挤满了人。
  有御医署的,有蛮夷邸的,有永安宫的。大鸿胪丞和匈奴使节在外头脸红脖子粗地争吵,尚书台的礼官焦头烂额地来回踱步。然而见了顾图来,这些人却都不自主闭了嘴,安静地给他让出了道。
  顾图一路驰骋过来,扔了马鞭便径自往里走,对谁也没有多看一眼。一路披风过雪,直到进了那间厢房,衣上仿佛已经凝了一层霜。
  房内却很寂静。浑邪王的尸首盖上了白布,一名宫女跪着身子在擦拭地面上的污迹,两名御医在一旁低声地交谈几句,便上前来,对顾图行礼道:“请顾将军节哀。”
  顾图便仿佛没听见。他走过来,一把掀开了白布,御医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看见浑邪王白得发青的脸,嘴唇却紫而近黑,鼻端嘴角的血迹似乎已擦过,却没擦干净,仍留下隐隐的、控诉一般的血痕。
  顾图的手攥紧了那一方无辜的白布,“这是中毒了?”
  “是。”御医躬身,“御医署正在检视大王自匈奴带来的巫医草药……”
  “他这一路吃的都是巫医的药,精神好得很!”左贤王却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指着御医的鼻子骂道,“偏是元会前后,你们送来的东西,说是什么御药,能强身健体的,一定要他吃――谁晓得到底能不能吃!”
  顾图却也记得此事。是某一日,皇帝给匈奴使团送来许多大礼,其中便包含所谓的御药,说是正对浑邪王的病症。顾图将它们挑出来带回宅中,每日都细细地熬煮,亲手喂父亲喝下――
  那两名御医对视一眼,忽而屏去了宫女,又道:“请大王与将军过来说话。”
  他们走到床后,确定门外的人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才小心地递出来一块小小的残缺的木片:“请将军看这个。”
  顾图接过来,那木片上下两端皆乌黑断裂,似乎是被烧过,只剩下这粗短的一截,上头写了潦草的“王府”二字,后头还落了一撇。
  “这是去御医署领药的木券,您看这一撇,表明药材已领取,是御医署的主官做的标记。但这东西,却是方才,下官在熬药的厨房里发现的,不知是何时、何人遗落在那里。”那御医又似很害怕地望了外头一眼,将腰都弯了下去,“这到底是什么王府……券已烧残,下官也不知道,还请将军不要怪罪下官……”
  什么王府,这洛阳城中,还能有什么王府。
  顾图将这小小的木片攥进手中,感觉那木片边缘的尖刺刺痛了手心,“这个好办,去御医署查一查档,与这枚木券比对一番,到底何人领过此药,一目了然。”他冷冷地维持着声音。
  “将军有所不知。”另一名御医却很为难,“每日都有江……王府的人来御医署领药,御医署中,与此相同的木券,何止成百上千啊。若是知道领药的日子,或知道所领是何种药物,倒还可以查一查档;但仅凭这王府二字……那就无异于大海捞针……”
  啊,是了。
  江夏王毕竟是个药罐子。
  不知为何,顾图自己却总会忘记这一点。仿佛江夏王是个不老不死的妖物。
  左贤王插进嘴来:“那到底是什么药害了我弟弟?”
  御医踌躇地拍了拍手:“我们……我们思量着,可能是矾石。此物是猛药,须研磨烧煮后才能内服,且不宜过量……它与浑邪王惯常所服的药物或许相克,才会……”
  矾石。那是寒食散五石之一,江夏王府每月里一车一车地往里运。这要他如何才能确定凶手?
  “知道了。”顾图疲惫地道,“你们先下去。”
  两名御医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告退,一边还思忖着自己有没有说错了话。到底没有把江夏王的名号说出来,就算秋后算账,应当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吧?
  左贤王却没有走。他在房中来回转了两圈,越想越气,怒道:“他就是因为自己生病,知道你查不出来,才敢这样明目张胆!”
  顾图坐在床边,倚靠着那无温度的尸体,又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可怖的面容隐在乱糟糟的白发之间,虚弱的手臂垂落床沿,沉默闭眼之后,却能生出一丝亲切,仿佛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承欢于父母膝下的安心感。
  他想起就在昨夜,父亲吃了自己做的羊腿,还大赞美味。看起来明明是那么健康的,甚至还能……甚至还能与他争吵。
  不,擅自挑起争吵的是他自己。他质问父亲到底知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质问父亲到底有没有心。而后他便将父亲抛在此处,自己摔门而出了。
  这地方没有仆人,只在外头守了他的几名亲兵,以及他从蛮夷邸借来的两名随从。待有空了,要好好审一审他们。他漫然地想着。但父亲昨晚应没有再吃其他东西了,那药物,恐怕是更早之前就已落入他的腹中。
  ――难道是那羊腿?不,羊腿他也吃了,宫里的宴席上,那么多达官贵人也都吃了……那羊腿里若有矾石……若有矾石,那就是自己害死了父亲!
  再说,宅邸中明明有一个年老体衰的病人,自己为何就想不到多加几名守卫?啊,是了,自己原想一切都亲力亲为的,自己的父亲自己来照料――
  可是自己却抛下他了。
  在他与江夏王颠鸾倒凤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或许父亲正在床上无声地挣扎……
  “――你来做什么?!”
  左贤王一声断喝,将顾图从深冷黑暗的思绪中蓦然惊醒。他迷惘地抬起头,却见江夏王正站在门口,夹着雪片的风掀起他清瘦的衣衫,后头宋宣关了门,满脸戒备地看着他的背影。
  在数个匈奴人的包围之下,江夏王却很镇静,“这是怎么回事?浑邪王是被人害死的?”
  左贤王冷哼一声,“这便是你们汉人说的,贼喊捉贼吧。”
  那一枚木片几乎要在顾图的掌心里捏碎了。他蓦地站了起来,拔剑如刀,朝江夏王那脆弱优雅的脖颈劈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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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夏王却笑了。
  冷酷的、讽刺的笑,像是早已将顾图看透,知道他不可能下得了手,所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那剑光劈落。
  何况这还是江夏王送给他的剑。
  江夏王,总是这样的。
  他不可能露怯,不可能认输,不可能对顾图说一句好话。他甚至不容许外人看出他是个病人。他永远要居高临下。
  顾图的剑当真擦过了他的脖颈,却在他的肩上停住。
  顾图的手开始颤抖,连带剑身都颤抖,发出不甘心的嗡鸣。
  江夏王慢慢地开了口:“你若认定了是孤做的,就砍下来。”
  长长的睫毛掩落,那双无情的眸中艳光离合,直视着顾图手底这一柄象征着坚贞与信任的精绝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