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出塞 > 第8章 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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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江夏王没有召他,顾图过得可快活了。
  想到很快就要荣膺将军职,他下血本在最好的铺子里定了一套箭袖骑装,红衣黑甲,还附赠一个冷黑色的铜盔。当他威风凛凛地回来,邸舍中的胡姬小娘们全都偷偷开了门窗红着脸瞧他,他这辈子都没这么长脸过。到晚就拉着魏晃到天井里喝酒,盘算着江夏王何时让自己出征?洛阳城里他呆了二十年了,属实无聊寂寞。
  魏晃倒还冷静,问他:“听闻江夏王的脾气不好,有没有给你使过绊子?”
  顾图冷笑,“他?就凭他?给我使绊子?哼!”
  晃着酒杯思索了一晌,又道:“他不是脾气不好,他是瞧不起人。”
  魏晃点点头,“也是啊,江夏王毕竟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皇上不过五岁小儿,太皇太后也唯他马首是瞻,他就算想自己当皇帝,那不也是易如反掌?”
  顾图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更深露重,春夜的风拂得人清醒了几分。魏晃被他看得发毛,道:“怎么回事,莫非你从未想过?”
  是真的,顾图从未想过江夏王会有这份心思,就好像他自己身为一个匈奴人,也从未想过离开洛阳城一般。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很不可思议,但于本人,却像是天经地义的。
  魏晃看了看无人的四周,以为他担心隔墙有耳,也便换了个话题:“那个,我还听芳林馆的小娘说……”
  怎么又是芳林馆。顾图在心里骂骂咧咧,耳朵却竖了起来。
  魏晃长得瘦瘦高高,有几分男生女相的秀气,却早已是芳林馆的常客了,这时候凑近来,低声道:“说是江夏王在芳林馆中有一座专给他用的庭园,还有一个相好的女子,平日里从不待客,只等着他过去的……”
  相好的女子。
  顾图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才几岁,怎么干得出这种事?”
  魏晃稀奇地看着他:“江夏王?他十九岁啊,先帝驾崩前急赶着给他行的冠礼,便算是成人了。如今他都已临朝摄政,干这种事,很了不得么?”
  顾图那昂藏身躯站在月光底下,像承受不住酒力似地还晃了一晃。末了他摆了摆手,像有些丧气了,“我不知道,他不会跟我说这些。”
  魏晃觉得顾图也很奇怪,跟了人家大半年了,却像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江夏王。
  “库房里的貂皮氍毹,还在么?”顾图却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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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顾图并没有拿那条氍毹,因为魏晃取笑他,送礼却送什么地毯,是要被人踩在脚下的。顾图想老子迟早青云直上,才不要在下面,于是又左挑右拣,找出来一件沙漠火狐皮的大氅,摸了摸是极暖和的,便揣着去了王府。
  谁知到了王府却不见人,说殿下进宫议事去了。似乎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立春大典与西昌、广阳等地平叛事宜撞在一起,令江夏王忙得不可开交。顾图捧着装衣裳的箱奁在耳房里坐了许久,直到夜已深了,才终于见江夏王的马车从道上迤逦地驶来。
  顾图立刻冲了出去,和江夏王的仆从们一齐等候。王景臣见了他,撇了撇嘴,欠身将江夏王从车上扶了下来。
  江夏王今日穿了一身绣金线的白W衣,飘飘如仙人的宽袍大袖笼着那清瘦的躯干,束在冠中的长发像是在车上睡得乱了,当他低头下车,便有发丝儿飞飘进夜色里来。
  见到顾图,江夏王明显地一怔,眼里像有孩子气的光,柔软地亮了一瞬。
  顾图却觉得几日不见,少年似乎又瘦了几分,连眼下也有了淡淡的青影。想问他是不是没睡好,碍着人多不便开口,只轻轻道了句:“殿下辛苦了。”
  江夏王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他怀中的箱奁,“进来说话。”
  穿过重重叠叠的游廊与花园,江夏王带他进了一间书房。四壁都是高高的书架,让顾图望了便眼晕,临窗摆了一张矮几,几上烛火燃了小半截,砚台里墨迹未干,一旁地面上还摞了足有半人高的简册。顾图忍不住道:“出宣王命,不是有尚书三台么,为何还要劳动殿下?”
  这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有歧义,连忙找补:“不是,我是说,殿下这也太累……”
  江夏王揉了揉太阳穴,“你有何事?”
  “啊。”顾图连忙将怀中箱奁放下,珍而重之地打开了,恨不得里头的火狐皮能放出光来,“这是前些年粟特商人带入来的火狐大氅,最是温暖舒适,我想殿下近来似乎受了凉,应当多添衣裳……”
  话声越来越低,是因江夏王盯住了他。
  “就这?”
  顾图皱了眉,“就这,不够么?”
  “那若是孤今夜留宿宫中,你是不是要等上一个通宵?”
  顾图挠了挠头,“……来都来了嘛。”
  声音拖得长了,是有意在讨好对方。江夏王的嘴角微勾,像是终于藏了笑,眼神却锋锐地追问着他,“说吧,你想要什么?”
  顾图别过头,“我不是想要什么,只是时刻感念殿下的恩德……”
  “只是如此?”
  江夏王这话来得突兀,顾图愣了一愣。“只是……只是如此。”
  江夏王不说话了。顾图不觉有他,只献宝地将那箱子往前推,“殿下,试一试?”
  “都入春了,却送人大氅,你真有心。”江夏王嘴上嘲讽着,到底是展开了双臂。
  顾图感觉自己似乎能摸着江夏王的一点儿脾气了。他丝毫不恼,笑嘻嘻地将大氅给江夏王披上,江夏王惫懒,自己一动也不动,顾图只能一只袖子接一只袖子地给他套进去。又去寻来一面铜镜支在博古架上,得意地问他:“是不是很好看?”
  火红深棕的颜色,衬得江夏王肤白貌美,可不比他平日那些寡淡的素衣好看。大氅的衣衽边缘还有一圈绒毛,圈着江夏王冷漠的脖颈,托出那一个暗哑滚动的喉结。顾图看了一眼,便仓促收回目光。
  他站在江夏王后头,双手认真地环过他的腰给他系腰带。江夏王真瘦啊,自己或许能将他整个儿环抱住。但是两人一般高,使顾图不能准确地对上那衣扣,动作笨拙地滑了几次,像在给江夏王的肚皮挠痒痒。
  顾图有些辨不清来处的心猿意马,却又感觉到怀中的人或许也在动这样的念头,面前的铜镜仿佛能将这心怀鬼胎的空气都影影绰绰地映出来。他低压了下巴,便看见江夏王的耳根上微微发红,不由得意,好像自己胜了一局似的。
  江夏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一瞬之间,臂膀发了麻,明明不算肌肤相贴的,却好像被殿下的五指扣进了皮肉里,既疼,且痒。
  江夏王就这样抓着他的手臂,转过身来,然后用力地、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了自己跟前。
  鼻尖抵着鼻尖,衣带擦着衣带,谁也不肯相让的咫尺之距。
  顾图想自己是不是闹大了,他清晰地看见对方的眼色里染了薄怒,微微眯起的双眸像在盘算着惩罚。惩罚啊。顾图竟有些期待,好像自己之所以这样不守规矩,只是为了看看江夏王会给什么样的惩罚。
  江夏王凝视他片刻,忽而,好像抓住了顾图的缝隙一般,胸有成竹地笑了。
  “跪下。”
  他手指点着顾图的胸膛,冷冷地、不容置疑地发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