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三十七)盛况
  抢到门票后,埃尔罗的舍友们谈起上哪去吃晚餐。他们象征性地问过埃尔罗可否共用宵夜,在看到埃尔罗顶着那副耳机摇头表示拒绝后,便快活地出了门,留下空荡荡的房间供埃尔罗独自深入学习。
  
  他们找到家烤肉店,叫了半架羊排和两扎啤酒,议论起了埃尔罗的孤僻。
  
  要说凭本事考到技术学院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学门手艺混日子,平时该玩就玩、该睡就睡,等考试前熬夜补习,再不济请代课老师下顿馆子,便把课业应付过去了。但埃尔罗是成日抱着笔记本,走到哪写到哪,功课学得比高三学生还认真。
  
  况且他这个人稀奇古怪。临考前要借他的笔记观摩重点吧,他死活不借;上课时请他帮忙代答问题,他憋不出一个响屁;在宿舍邀他打游戏,他挡着电脑屏幕不给人瞧一眼,搞得像是在看成人动作电影,见不得光似的。
  
  可他们总归同处一间宿舍,但凡有心刺探,哪有挖不出的隐秘?处了一学期后,他们也看明白了埃尔罗是在忙些没用的东西。这家伙貌似在用功读书,实际是刷著聊天软件,听宗教人士解读教廷典籍,尽学百无一用的老套玩意。
  
  不过呢,他们听对面宿舍的人说,埃尔罗是市立中学出来的差生,跟那个杀了几百人的圣恩者是一间教室上课的好同学,两人关系还处得不错。据传。当日圣恩者发神经的时候虽饶了他一马,却当着他的面活宰了人,想来是把他吓出了心理阴影,害得他堕落成如今这副德行。
  
  这群学生的非议八九不离十。可惜他们误判了埃尔罗的学习内容——
  
  埃尔罗可不是在听圣职者宣讲教典,而是在**的广播、聊天与视频平台交流对北共治区时事的见解,分享麦格达的物价增长与风气变化。
  
  同学们笑他是个神经兮兮的书呆子,他笑同学们不懂共治区的社会环境。让他上手修车他不会,让他开挖掘机和吊车他也不会,但让他争论大地的政治格局,他能从天亮聊到天黑,喊哑了喉咙也不停。
  
  他对聊天频道的教友们说,麦格达的物价算是稳定,水电费用上涨不到百分之十,牛羊肉的斤价只涨了五迪欧,蔬菜反而贵了近一倍,水果的价格也是不遑多让,翻了近乎两番。
  
  可屠杀事件过后,新上任的市长发布了一系列利民新政,按月向成年的市民发放消费津贴,以挽救屠杀造成的恶劣影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等待安抚的受害者家属还在市政厅前抗议示威,把街道都包了圆,让讨要欠薪的工人都挤不进去了。
  
  有教友问他,索菲拉·阿努尔的演唱会门票难不难抢,他遗憾地表示自己不爱听歌也不追星,对演唱会的盛况概不知情。教友责备他不够明智,没能认识到演唱会不仅反映了人们对明星的狂热,还能体现当地的发展水平。
  
  他如梦初醒,赶忙承认错误,跟舍友打听了门票的销路,亲自去会馆拍了照片,又跑到机场录下一段视频,朝教友们展示了机场周围是如何水泄不通,感叹起麦格达的市民怀揣著何其蓬勃的热情。
  
  但一位教友发出的讯息,令他拉开窗户,对着星空发出嘲笑。
  
  那行文字是这说的:
  
  中洲人就像是小狗,打断了腿之后见到个飞盘,立马忘了疼痛,就算瘸著腿也要追去叼一嘴,自顾自地玩上好几年。
  
  看完,他叼了根牙签,边掏著牙缝的牙垢,边敲击键盘回复,说:
  
  人都是健忘的,上高中时,读了化学忘了数学,读了物理忘了化学,读了数学又忘了物理;好容易学懂点儿知识,一进了技校,又把高中学来的皮毛都忘干净了。
  
  人啊,连老师鞭策在脑子的知识都能忘,更何况是他人的辛酸苦辣呢?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自己。
  
  关闭聊天窗后,埃尔罗掏出翻盖手机,给塔都斯发了条短信,问他这个大忙人有没有空出来一聚。
  
  睡在阿姨膝盖上的塔都斯能怎回复呢?他高中时聊得来就剩一个傻瓜埃尔罗了,他总不能花钱从驻军手买来坎沙的尸体、烧成灰后装进盒子带出去聊天吧?
  
  聚一聚就聚一聚,反正公司不是他在打理,白皮畜生也被杀破了胆,不敢再逼他们家交钱献金。
  
  从某种角度来看,他还该感谢坎沙玩了回大的,把威胁他们家安全的白皮揍成了落水狗。如果他父亲和大哥在天国鸟瞰大地的现状,明白他们的两命保住了全家的资产,会不会向他的好哥们儿伸出援手,把那家伙拉出炼狱呢?
  
  拉**胃胀气。假如天国和炼狱真的存在,他恨不得给圣堂捐十笔救济金,好让父亲和大哥在天国吃饱喝足,每天把坎沙从炼狱提出来上一次刑。
  
  第二天中午,他在预定好的餐厅包厢见到了好同学的身影。看到埃尔罗的笑容依旧是那憨傻,他不由忘了郁闷,同样用笑容回应对方的邀请:
  
  “近来可好,好兄弟?”
  
  “别别别,千万别…”埃尔罗抢过菜单,随手划了几勾便喊服务员上菜,“我一听你念这个词啊,眼睛就有坎沙在抡拳头,血腥腥的,吓人得紧。”
  
  塔都斯捂著肚子,险些笑岔了气,好半天才眯着眼睛,不容置疑地说:“别提他,晦气。”
  
  “朋友,看开点儿,事情都过去了。再说,没他帮你当打手,你也不能像今天这样快活啊?要我说,你继承来的公司股份,有五成该算作他的奖金,是不是啊?”
  
  “埃尔罗,你想讨打就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地作践我。这样,打断你一条腿,我赔你五百万医疗费,乐不乐意?”
  
  “玩笑玩笑,真的是玩笑啦…好同学,今天我是来找你吃饭,劝你开开心,绝不是给你添堵。”
  
  “埃尔罗,我有句话要劝劝你——不会讲话就闭紧嘴,不吭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懂,我懂。出了高中,我才明白老佩姆说得没假——除了关系亲的,谁有那个闲心劝你?你能跟我讲道理,说明你把我当同学、当朋友,而不是当成狗腿子,当成解闷的哈巴狗,对吧?”
  
  “屁话真多。”
  
  这对好同学是吃着小菜且互相攻击,聊得愈发欢乐。等塔都斯受廉价酒精的冲击而昏昏沉沉了,埃尔罗才挑明了他的来意。他说自离了高中后,他就在网络上搜刮一些赚钱的妙招,近日总算给他摸到了几条门路。可他的抠门老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能赚来钱,反倒赏了他几个巴掌,叫他在技校好好学手艺,少给家添乱。
  
  塔都斯开了瓶汽水,慢吞吞地傻笑起来:“哼,你爸讲得没错,信你能做生意,不如信市政厅的王八蛋打心眼爱民惠民。话说回来,你家的生意不是挺红火?扔点儿小钱逗你打打水漂都不行?”
  
  “嗨嗨,我家那是小本经营,再红火也经不起折腾,何况这半年进货价飞涨,钱是越来越难挣了。我看,我爹都愁白了眉毛,没准啊,我家已经揭不开锅了,就等破产跑路呢。”
  
  “借钱周转啊?要多少你直说,别太过分就行。”
  
  “周转周转,周周转转还不是干老本行,铁定亏本。我是这盘算的,我先拿你一笔,当作是启动资金,走我寻来的门路试试水。万一挣了钱,你没兴趣插手,我就还你的本金;万一亏了本,就跟你说的,小意思打打水漂,图个乐。你说,我这主意成不成?”
  
  塔都斯抬起头,把汽水一股脑吞了光,借力往埃尔罗的脸上打了个深邃的饱嗝:
  
  “借钱给你做生意?你账都算不清吧!我宁可叫两个姑娘伴舞,都不会在你这儿当冤大头!”
  
  “哎,朋友,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听我一句劝,你要是还对女人兴致勃勃,就说明你对时事不够上心啊。”
  
  “一毕业就学网民把政治笑话当春药了是吧?有话直说,别婆婆**,跟谁学的?”
  
  “我这不是在网络论坛认识了些朋友嘛,人家教我的,说是跟好大哥讲话,就该这样服服帖帖,要给人伺候舒服了,才能博来好感,做成生意,你说是吧?”
  
  “呸,你问问他,马上问问,就问他是从哪听来的鬼理?”
  
  “我问问啊,稍等…他说是从一本书读来的,书名是…《下属的修养与行事艺术》。”
  
  “我可信**鬼。这书名该改改,就叫《狗腿子的自我觉悟》。埃尔罗,你少看这种古灵精怪的东西,你也说不来他们的骚话,跟以前差不多傻头巴脑的就行了。”
  
  “行行行,都依你、都依你。不过,你还是信兄弟一把,帮兄弟渡过难关,反正又折不了你几个钱,就当去游戏厅玩赌博机,行行好啦,塔都斯。”
  
  “贫嘴贫嘴…贫你奶奶的嘴,就这多,拿去!”
  
  塔都斯掏出钱夹,稍稍捏了捏厚度,便把整个钱夹都扔给了埃尔罗。埃尔罗笑开了花,连捧带亲地打开钱夹,点清了两万多的现钞后恭敬地将之奉还好同学,也拿了瓶汽水一饮而尽,接着夸下海口,保证能赚他个三十成的盈利。
  
  “三十成?我爹在世的时候都不敢说有三十成的利润…你小子别不是在钻法网,搞些违法犯罪的勾当吧?”
  
  “哪敢啊,那事情过后,麦格达的条子都成了神经质,在大街上逮住个不顺眼的就要盘问半天,恨不得挖出祖上三代,核对是不是骨子的良民呢。”
  
  “你爱咋整咋整,别拖拉我就行。服务员,服务员?买单!我请客!我买单!”
  
  “大哥,你喝昏头了!你的钱在我这儿,你拿啥跟人家买单啊,签支票吗?哈哈…”
  
  “签签签,谁爱签谁签!刷卡不会吗?猪头!”
  
  在亲切的笑骂声,埃尔罗付好了账。塔都斯则是走出餐馆,叫司机保镖们别跟着他,他要和朋友散散步,稍后再论回公司的事宜。
  
  冬日已至,麦格达的夜晚格外清冷。偶有结冰的水柱挂在车底窗沿,讨人上去踢一脚、掰一手,捡起来当作飞刀投掷,终是砸在墙角粉碎殆尽,消融为刺骨的寒气,再无迹可寻。
  
  二人弄碎了沿路的所有冰柱,慢慢走回了煎熬三年的市立中学前。正值高三的学生上晚课,学校对面的小摊人满为患。学生们顾不得排队,争相往前挤,抢到吃的便给钱,拼了命地跑回教室,生怕上课铃响起,被老师罚到教室后面站着自习。
  
  有手表和电话的学生则是看了眼时间,不紧不慢地啃起宵夜,被人流推进了校园。他们踩过校门穿过通道,爬上阶梯走上扶梯,机械般地回到教室读书刷题,仿佛校园始终是这平静,仿佛学校始终是这安宁…
  
  仿佛教学楼下从未有人厮杀或哭泣。
  
  塔都斯捂著肚子,眼眶酸得像沾了洋葱汁:“饿了,再吃点东西。”
  
  埃尔罗抠起耳朵,把视线转向正在收摊的餐车上,说:“嗯,再吃一顿。”
  
  在埃尔罗的引导下,两人来到一辆修补过的餐车前。埃尔罗抽出两张零钱,请脸上添了好几道疤的老板来份牛肉和羊肝卷饼,不用找零。一听他们是脱离苦海的高中毕业生,老板便不推脱,熟练地炒起料摊起饼,和他们聊起难忘的校园光阴。
  
  老板说当学生的日子是最幸福的,除了读书什都不用想,出来打工做小本生意,麻烦是一件接一件,弄不好还要被条子刁难,平白无故就挨顿打,连医药赔偿的钱都讨不到几个。
  
  埃尔罗从旁附和,说高中毕业后,去到高校的时光是仅有的自由岁月了。假如他进了社会找不到工作,只能去扫大街洗盘子捡垃圾,那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他是想都不敢想。
  
  塔都斯选择保持沉默。他在高中混了三年,没人敢管他,没人能管他,也没人有心思教育他。三年的时间,他都做了哪些有意义的事?是和狐朋狗友飙车赛摩托,还是到游戏厅打电动争输赢?亦或是带坎沙去胡吃海喝,顺道去酒店找阿姨舒心舒心?
  
  可当美味实惠的卷饼咬进嘴,那些滑稽的往事再不要紧。他越嚼越凶、越咽越快,没几口就把卷饼吞了干净,连塑料纸上的酱汁都舔进了胃。他擦擦嘴,摘掉腕表塞给老板,不顾对方的错愕,两手插兜便走远了去。
  
  埃尔罗慌忙追上他,却听他说:
  
  “挺好吃,挺好吃。”
  
  “那是自然,大哥你高兴最重要。这周不是有大明星的演唱会嘛?我记得你可爱听她的歌了,打不打算去?”
  
  “索菲拉?去啊,我订的贵宾间,有独立包厢,说是隔音效果不错,事后还能优先见到她,抢先要拥抱签名呢。”
  
  “哎呀,羡慕死你啦。”
  
  “羡慕个屁。想去直说,带你一个不是问题。”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谀奉承…少拍马屁吧!还真想当狗腿子啊你?恶心!”
  
  骂归骂,笑归笑,二人仍旧约好了碰头的时间,准备等演唱会开始后再聚一次玩玩。
  
  由于索菲拉·阿努尔的演唱会空前盛大,麦格达的机场、长途汽车站和火车站的人流量过高,远超它们所能符合的极限。为此,市政厅采取紧急措施,在演唱会前后限制交通出行,以免发生诸如踩踏、冲哨之类的恶性事件。
  
  刚到麦格达的少年很不幸成为了牺牲品。他订购的航班被延迟到一星期以后,想转其他城市的班机?门都没有。现在离开麦格达的公共交通路线近乎瘫痪,唯一的办法就是搭乘私家车。可是一看网友们在社交媒体上的诉苦,少年便乖乖地选择露宿街头——
  
  上一批想走出麦格达避风头的倒霉蛋,已经在高速路上塞了三天。与其跟交通状况赌运气,不如等演唱会结束再坐飞机。
  
  诚然,露宿街头着实不可取。他还是准备花高价租一顶帐篷,找处清净的地方熬过这几天再说。
  
  大抵是猜到了他的难处,李依依联系上了他,把先前托人抢到的演唱会门票转赠于他,还求他到会馆后开启视野共享,好帮营地的朋友们见识见识中洲人的大明星有多奔放热情。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少年便应允了李依依的请求,背着帐篷睡袋去会馆占位置了。等到大明星驾临的那一天,他把行李存放到保管处,早早找到视野最佳的位置,当起了转播用的摄像头,与朋友一同欣赏中洲风格的歌舞表演。
  
  当热烈的掌声与欢呼炸响,索菲拉·阿努尔浮现在聚光灯下。她的舞装由水芯片与珍珠链构成,反射著夺人心魄的晶彩光辉。她的腰身曼妙如蛇,肩颈的灵媚胜过天鹅,舞步开合大度,仪态炙热如火。
  
  她的服饰暴露而不低俗,她的舞姿性感而不艳情。她像是匹驰骋草原的母狼,正在追逐仓皇而逃的猎物,用最原始的步态彰显她的力量,用最狂野的身姿表露她的感情。
  
  纵使相隔甚远,少年的朋友依然看呆了眼,如半醉的地痞流氓般滴起哈喇子,痴痴地说若能搂这娘们的腰,且在那屁股上揉个一揉,就是被挂到操场上暴晒也值当了。
  
  她还没发完痴,激荡心弦的歌曲便从索菲拉的胸肺爆发出来。那感觉,就像是音波荡入了颅腔,引得耳膜、眼睛、大脑都与之共鸣,随之喷发热血,随之燃烧激情。千千万万的观众们为之喊高呼,唱出与索菲拉相似的歌曲。
  
  在这一刻,场馆的全体人员似乎都获得了帝皇亲吻过的歌喉,发出了天籁之音。
  
  当真是苦痛已逝,盛况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