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四十七)事发
  戴维的口气不容置疑,逼得少年无言以回应。他叫露丝和少年去一旁休息,他自己则走出宣告室,推开想要扑到他身上的前妻兼新娘,化身为例行公事安慰受害者家属的执法人员,冷淡地说:
  
  “警方已介入调查,很快就会有结果,保持冷静吧。”
  
  雅奈尔的眼睛哭成了大丽花,像是在流淌著血泪:
  
  “戴维!那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当着雷斯特先生和亲朋好友的面,旧事重提还是免了。等待通知吧,灰都的警署效率不低,排查嫌疑人——”
  
  “你这个冷血的魔鬼!你是黑水的探员啊!你——”
  
  戴维握住雅奈尔的手腕,将失控到试图捶打他的新娘扔进新郎的怀,再从胸袋掏出证件晃了晃,略显遗憾地摇起头来:
  
  “正因为我是黑水的探员,我才要恪守规章,按流程行事。放心吧,若是警署缉拿不力,我很乐意记他们消极怠工一次,接过他们的工作,尽快找回弗拉维,安心吧,雷斯特夫人,哦,还有雷斯特先生。”
  
  说完,戴维弯腰行礼,不顾晕厥过去的雅奈尔和神情复杂的莫森,吹了声口哨,让露丝带着少年跟过来,尽早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他笑地打开车门,邀请少年坐上自己的小轿车:
  
  “由我当你的司机吧,哦不不不,不是副驾驶——文德尔先生,在格威兰,客人应该在后排入座,因为后排最安全。不用谢,我们出发吧。”
  
  打响发动机后,他把手机架在方向盘上,边和少年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边与露丝打字沟通,论起婚礼现场的意外。
  
  “你做的?”
  
  “你猜。”
  
  “猜你的头。现在去哪儿?”
  
  “带他去你的接头处。”
  
  “带他去阿格莱森的店?那有什用?让他给我们当督战队吗?”
  
  “差不多吧,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嘛。”
  
  因闲话谈得太多,少年遂正身而坐,试着讨论关于斐莱·奥洛罗的案情:
  
  “赫斯廷先生?我听说你负责督办斐莱失踪一案,掌握著大量的嫌疑人资料。我已打探出无名氏是位威能莫测的圣恩者,具体身份仍旧成谜。经过调查,我怀疑他可能是靠着外国企业诓骗留学生,进而…”
  
  “思路惊人啊,文德尔先生,这些收集线索与推理案情的本领,是帝皇使者教给你的吗?”
  
  “姑且算是吧…赫斯廷先生,请相信我,我愿向帝皇起誓,到灰都来查案纯属我个人所愿,与班布先生没有任何关联…”
  
  戴维目视前方的道路,见绿灯离转为红灯尚有三秒钟的时间。但他没有踩油门抢道,而是降低车速,恰好在红灯亮起时停在斑马线前,平静地反问一句:
  
  “孩子,知道我为什相信你与我儿子的失踪没有瓜葛吗?”
  
  “因为是你找人劫走了他?”
  
  “也许是吧?”闻言,戴维仰头大笑。他笑到红灯变黄、笑到后方车辆的鸣笛骂娘,才点火开道,“不过呢,就我个人的角度而言,我实在不好怀疑一个让他跳粪坑他就跳粪坑的孩子是个心机深沉的坏蛋,姑且信你一回啦?”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孩子真被人劫走了?那你怎拦着我?你不怕他——”
  
  “我不怕他出事,我说了,或许嘛。倒是你啊,文德尔先生,难道你是那类极其稀有的圣恩者,能读懂人心,乃至窥探过去吗?”
  
  “不,我只是阅览了你的个人信息…”
  
  “嗯,最好是那样吧,兴许我该电告上级,哦,就是那位头顶灯泡的谢尔德,问问他有没有把我的档案发给你,以便我们深入交流,把默契度磨炼到满分呢?”
  
  “我…”
  
  “嘘,我猜猜,你是不是打算说我的资料其实是前行之地发给你的?也对,毕竟帝皇使者神通广大,他手下的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弄来黑水探员的档案不算难事,尚在合理的范围内,可信度很高。”
  
  一席话说完,戴维见少年几近坐立不安,不由笑出了得胜者特有的惬意,诚心劝告道:
  
  “文德尔先生,你缺乏编造谎言的天赋,要是遇见花言巧语的精明鬼,当心被骗得团团转不说,还要提防著小心心都成了透光镜哦?”
  
  “谢谢提醒。我们这是要去哪?”
  
  “一家正规营业的博萨餐馆。那家店的主人服务于我们,是位能力独特的圣职者,有着极佳的契约精神。近一年来,他从灰都大学刺探到了不少消息,恰好能作证你的推论。而且,他即将为我们的佣金献出仅存的绵薄之力,用他的祈信之力作为诱饵,引无名氏上套。”
  
  在戴维的耐心解释下,少年清楚了阿格莱森是何等罕见的圣恩者——这个从博萨来的男人,极可能是全大地唯一一例拥有两种祈信之力的特殊案例。
  
  而无名氏的力量最少有第三巅峰的高度,对这种能力超脱凡人的怪物,最具诱惑力的珍宝不会是低级的权欲情色,而是突破巅峰的契机。假如有一道登临祈信之力更高层的阶梯摆在他眼前,哪怕乞丐都能看出那底下埋了捣蛋的机关,他也会如饥似渴地踩上去。
  
  轿车驶入康曼城旧区,停在一条人流兴旺的街道口。在露丝停好车前,戴维的手掌落在少年的肩头,力道仿佛有千万斤重:
  
  “现在,文德尔先生,清楚你该做什了?我才不信伟人的宠爱是天降甘霖,不论你是为使者或第三方的利益而来,还是真的为一个普通的留学生到灰都冒险,我都建议你坦诚相告。
  
  争取我们的信任,是你能全力参与追缉无名氏的行动的最佳保障。”
  
  少年哑然。直到露丝下车的一刻,他才攥紧衣棱,铿锵有力地许下承诺:
  
  “我明白,我会慎重考虑。”
  
  “时间不等人,文德尔先生,早决断早安心啊。”
  
  此刻,阿格莱森正在兼职打工的瑟兰餐馆卖力地装箱。他累得满头大汗,哀求着心善的老奶奶赏一瓶冰镇饮料解渴:
  
  “婆婆啊!大慈大悲的艾娜克塞斯婆婆啊!可怜可怜勤劳的孩子,来杯冰柜的琼浆玉液,帮他解解渴吧!”
  
  俗话说得好,再古板的女人也怕遇到没脸没皮的缠人精。艾娜克塞斯边叹着气边拿钥匙解开冰柜门,取了瓶未开封的白树汁递给他:
  
  “今日第五瓶!下不为例!再死皮赖脸,我让店长从你工资扣钱!”
  
  “嗨嗨,那不如…把婆婆您喝过的那杯送我呗?瞧瞧,放在那儿多浪费啊…”
  
  艾娜克塞斯习惯了他的不正经,挥起抹布对着伦了两道,叫他出去送餐,别拖到菜凉汤冷,害得客人又来投诉。
  
  他骑着小摩托去履行外卖员的职责,顺便哼起了博萨人的小调,用格威兰听不懂的语言嘲笑灰都的大学生:
  
  “觉睡到天亮,屁股托起阳光,学分绩点从不想,日日组团假日长。我们的好学生志气杠杠,抬高嫖资冲击消费榜!嘿呦,嘿呦,年轻人,怎得了啊…”
  
  没人管他是如何鬼哭狼嚎,甚至有行人侧目倾耳,聆听起博萨风格的“乐曲”来。
  
  阿格莱森菜是怎回馈这些音乐鉴赏家的?举起一只手,行一个标致的军礼,单手操持着摩托,冒着被交警抓包的危险展示车技。
  
  送空配送箱的菜和汤、受够门卫保安的冷眼光、见惯了蜗居在宿舍楼的假学生、看多了去图书馆占座的真学生后,他把油量拉到最猛,飙到分割新旧区的伯度河畔,找了一处无人叨扰的绿茵地,抱着头躺在草坪上,听河风阵阵,望天际苍茫。
  
  他揪了根绿草,连着根放到嘴中,嚼出了清凉的生机,看到了不存在的故乡。
  
  电话响了。
  
  “老大,我们安顿好了。我核算了一下,要是地方没问题的话,咱们总共五个人,你吸引火力,我们打黑枪,吓退他们应当不难。”
  
  “嗯,不难。你说,我如果穷惯了,不往格威兰跑,老实在家熬著,等长大了打工擦盘子通下水道,生活会不会比今天要好?”
  
  “这是什屁话?待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女人没女人,要薪水没薪水,要指望没指望,难不成真跟半道辍学的倒霉蛋一起穿个雨衣胶鞋,钻污水井用手掏大粪?跑格威兰来,罪是受了,钱不是问题了。还窝在老家,咱们还能是圣恩者,还能混得这般自由自在,连白皮军哥的脸色都不用瞧?”
  
  “有理,有理…待在家,哪能当上圣恩者,哪能获得祈信之力呢?有理…有理…原地候着,等他们来吧。”
  
  “收到。老大,别抽风啊,你可强调几回了,别真见了血,闹得咱们没法善后了。”
  
  “放一百个心吧,老子顶多把他们揍出屎,没闲心取他们的小命。”
  
  阿格莱森按下挂机键,把手机扔到一旁,向着云的太阳嘿嘿傻笑。笑着笑着,他捂住双眼,用无人能听闻的声音对死去的人说——
  
  还不如留在老家好。
  
  故乡是回不去了,灰都是必须留下的。就和好伙计说的一样,留在灰都还能找女人寻开心、还能赚大钱图刺激,停在博萨?为了口饭卑躬屈膝,活得连条狗都不如,不值当。
  
  所以,他捡起手机,随手拾了块扁石头,朝伯度河飞掷而去。那石头打出了二十来个漂亮的水漂,才沉入了遥远的彼方。
  
  “回不去啦!操你妈的祈信之力,操你妈的狗屎帝皇。”
  
  跑了一天的摩托,送了一天的外卖,晚九点的钟声敲响,餐馆闭门歇业,员工们清洗归家。艾娜克塞斯还是留在店拖地,阿格莱森还是帮她擦拭桌凳与门窗。
  
  不过今天,阿格莱森却向她要了钥匙,主动请缨替她干活,笑嘻嘻地推着她出了餐馆,还说不用她请客吃饭,只需在明天多赏自己几口饮料或者一个香吻就好。
  
  然后,阿格莱森两手各持一拖把,飞旋著转干净了地板,把餐馆打扫得烨烨生辉。等完事了,他甩开抹布拖把与吸尘器,打开外卖箱,从面取出了几枚投掷物、一柄方尖锥,收进口袋别上腰间,反锁店门走到路上。
  
  他徘徊很多步,也不见有人现身,便叹了口气,转而去打响摩托。可油门扭了几转,摩托仍旧未能启动,他遂会心一笑,继续点火继续加油继续扮驯鹿,在发动机的轰鸣声等候猎人在黑暗开枪。
  
  枪?不,不是枪,是形似动物园麻醉用具的飞镖。
  
  这枚特制的飞镖钉上他的后颈,内藏的针头无情地伸出,扎穿了皮肤肌层,注入了超量的浓缩麻药。在足以晕倒五头成年公象的药量前,没有人能安然无恙。
  
  对付圣恩者,最有经验的永远是圣恩者的同类。想活捉一位圣恩者且不弄出动静,暗算阴招可谓屡试不爽。
  
  他拔掉飞镖,从车上摔下,踉踉跄跄地走向飞镖射来的位置,却双膝一软,颓然跪倒在地。见猎物中招,黑暗的猎人吹响口哨,近乎得意地打开对讲机,对预防不测的搭档们表达了遗憾——
  
  没有乐子可玩了,等著拿人领赏吧。
  
  一辆加长轿车驶出巷道,四名全副武装的蒙面人走向阿格莱森,作势要扛起他押入车中,车隐约有拘束服在等着他这位囚徒。
  
  “跟爷爷我玩?你们还太嫩了。”
  
  在发声的同时,阿格莱森往后一闪,抖落了怀的投掷物,炸出了震耳欲聋的爆响。不仅如此,还有一朵绚丽的火花绽放大街上,像是篝火晚会的烟花般漂亮。
  
  四位圣恩者猝不及防,落入震爆弹和燃烧弹的陷阱之中,唯有运作祈信之力抗衡伤害,尽快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其实震爆弹的干扰力并不严重,燃烧弹的伤害也不可怕,但当火焰包裹住一个人的全身时,又如何能奢望他们冷静处事,不受任何影响?单是火焰遮挡的视野与噪音产生的耳鸣,就能夺走大部分人的神智,遑论是在生死攸关的战场。
  
  四人空档大露,阿格莱森不作保留,掏出方尖锥冲回去,对着四人的下体各来了一记重棍,暂时剥夺了四个冒失鬼的行动能力。他踏着火焰走上前,向那辆加长轿车勾了勾食指,送出了最热切的挑战书——
  
  来吧。
  
  来,事已至此,岂能不来?不过先来的是更多的麻醉镖。这些造假高昂的东西跟射钉枪似地打在阿格莱森身上,试图用更多的药物麻痹他。但他不耐烦地挥手打掉了十几枚飞镖,好似在拍掉挂上衣服的荨麻,还摇了摇头,用行动告诉来人,这套把戏对他无效。
  
  一枚子弹穿过他的膝盖,射向了他身后的公路,又被帝皇的不毁路面反弹到半空,飞到了看不见的地方。他拍拍裤子,示意那位狙击手睁大眼看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受伤。那位狙击手放下枪械,听取了对讲机的命令,转移到更隐蔽的位置,配合余下的五名队员尽快拿下他。
  
  五位圣恩者与他迎面对峙,领头的那位看向匍匐在地的伤员,略带欣赏地进行劝降:
  
  “投降吧,你的祈信之力还能免疫多少轮攻击?我承认你赢了一局,但你错失了最后的撤离机会。再等几分钟,祈信之力就会帮他们克服痛苦,让他们再度屹立,用最凶悍的拳脚限制你的自由。而在那之前,你又如何招架我们?”
  
  “顺风局,顺风局,”阿格莱森握紧了方尖锥,嬉笑着大步上前,好似他才是优势的一方,“顺风了还不让打黑枪的家伙现身,你们是在等什呢?”
  
  不需要命令,五人默契冲刺,战斗一触即发。与阿格莱森不同,他们不屑用无聊的冷兵器,因为在祈信之力的加持下,他们的皮肉比火车的轮胎更坚韧,他们的筋骨比钢铁更刚强。他们的速度比猎豹更快,他们的反应比鹰隼更疾,他们的拳与肘瞄准的全是非致命关节,务求夺走阿格莱森的行动能力而不伤其性命,可以说是专业至极。
  
  对于他们的努力,阿格莱森采取原地不动、立正挨打的策略以还击,顺带嘲笑一声:
  
  “有什用呢?”
  
  的确没用。无论是打向肝脏的拳头还是横向下颌的肘击,都轻飘飘地穿身而过,如打中空气一般未受分毫阻拦。只试探两轮,圣恩者们便撤身防守,借对讲耳麦沟通应敌之法。统帅行动的那位圣恩者更是摘掉防护面罩,露出了被棕色皮肤覆盖的面孔,还按摩起脸颊的肌肉,由衷地赞美道:
  
  “好啊,好啊…奇异的能力,物理伤害几乎无效。倘若不是受合约牵制,我倒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团队,为伟大的统领效力争功。”
  
  “谑,你们是前行之地的佣兵?”
  
  “没错,所以放弃抵抗吧,委托人无意夺你性命,只是在合法的范围内回馈你应受的刑罚。痛苦之后即是赎罪之路,在那之后,回灰都或是加入我们由你决定,你没有理由推辞。”
  
  “我加你的妈啊,你们喜欢把人送到精神病院玩什花招,以为我不知道吗?要打架就打架,别他妈废话。”
  
  “好,同为圣恩者,我尊重你的决定,另外,我提醒你,你的能力不是没有破绽,”圣恩者重新戴上面罩,冷冷地下达作战指令,“全体都有,不要被他的肢体动作干涉,目标是他的影子,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