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南方(六十)谢幕
  告别舍丽雅探员后,阿格莱森第一时间回了店。他撬开了代表歇业的卷帘门,占了张受大学生们欢迎的桌子,在柜台翻出精灵老婆婆藏的备用钥匙,从冰箱取出两瓶白树汁,不顾冰冷的刺激,把沁甜的液体送入胃,呼出了积郁的闷气。
  
  “不许动!年纪轻轻的干什不好,当小偷?”
  
  他快睡着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回头一看,果然是艾娜克赛斯婆婆穿着睡衣举起一把电击枪来抓贼了。
  
  看清他的脸后,艾娜克赛斯大吃一惊,立刻收回电击枪,走上前拍起了他的脸蛋:
  
  “阿格莱森?这几天你到哪疯去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薪水也不来领,店长都去警署报两次案了!”
  
  他疲累地笑了笑,不作回答,仅是反问:
  
  “婆婆,瑟兰是个什样的地方?”
  
  “瑟兰?保守但安逸…不,你问这个做什?先回答我的问题!”
  
  “婆婆啊,你们瑟兰的精灵,会鄙视偷渡来的外乡人吗?”
  
  “帝皇在上,每个种族都享有平等的权力,谁会歧视别人啊!但是瑟兰的移民管理很严苛,偷渡客会被驱逐出境——”
  
  “挺好啊,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成功,早早放弃,哪会有后来这堆烂事呢?神圣帝皇,祢真的很爱开玩笑啊…你就是这筛选信徒、筛选祢的圣恩者的吗?”
  
  艾娜克赛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却能感到他话的笑意。
  
  他应该是在笑话谁,是笑话他自己,还是笑话博萨的偷渡者和格威兰的海警?亦或是笑话些过失…
  
  笑话所有人酿造的过失?也许吧。
  
  “婆婆,再见了,有机会了,我会到瑟兰走一趟…我会听你的话,去帝皇督建的城市长长见识…”他摸向口袋,却没摸到一张能结账的纸钞,便笑得十分赖皮,“就从薪水扣吧!等在晨曦、圣城还是朝晟人的首都再会了,我再请回您啦。”
  
  没有停留,挽留无用,阿格莱森走出打了大半年工的瑟兰餐厅,向店门口鞠躬行礼,谢过这家店附赠的艳遇。他拉下卷帘门,隔着门告诫精灵婆婆在家安养,在晚钟踏上回家的路了。
  
  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垃圾堆,熟悉的老鼠和流浪猫狗,却少了熟悉的食客和熟悉的音乐。街口安静得吓人,见不到一个清洁工或者上下班的白领。路灯和墙壁上倒是张贴了警署的告示,叭叭叭扯了一大堆,反正是叫居民放学收工下班后待在家,千万别外出犯险,特别是在夜。
  
  读完告示,阿格莱森捂著嘴打了个哈欠,发自内心地拍掌表扬:
  
  “真敢闹啊,黑水的兄弟。”
  
  “果然,浪子还得归家嘛。”
  
  一声感慨似是回答,从后悠悠飘来。
  
  阿格莱森脊背发寒,立马鼓足力气,头也不回地往自家店的方向狂奔。但五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他的去路,配合着追赶他的五名队友,不由分说便把他压在地上,对着他的脖子和影子狂扎麻醉剂。他刚从祈信之力枯竭的昏睡恢复,哪还有余地应对十个养精蓄锐的圣恩者?只见他被圣恩者们用小孩子叠沙袋的方法压在底部,憋得呼吸困难,勉力在麻醉剂生效前喊出一句:
  
  “**东西,输不起…”
  
  “我们的委托还没结束呢,胜败乃常事,输赢无所谓,能完成任务就好,”待他失去意识,圣恩者的领队可算是卸下了重担,敦促同伴们开始处理后续事宜,“拘束服穿好了,还有雾化吸入器。走吧,最后一班飞机五十分钟后后起飞,别掺和格威兰人的政事,别留下来过的痕迹,给组织填了麻烦,就是给统领捣乱,属于大不敬。”
  
  大不敬这个词,也适合形容包围王宫的黑水探员们。他们的人数接近三千,全员配备着重型步枪,有七十辆步兵战车和二十辆老式坦克压阵。
  
  在枪口和炮口的威胁下,那些身披依仗盔甲的卫兵光速放弃了岗位,跑到王宫内部坚守新的阵地。他们擦拭著久未保养的火器,发现枪械内部都锈成了一团实体,倒是不用担心走火问题,只需遵守陛下的命令,等待海军派出陆战队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便好了。
  
  不管是军事委员会的长官还是议院的参议员,都收到了国王的邀请函,被命令到王宫内一叙。可他们的回答是相当明智的——只要议院的参议员或者委员会的长官先进入王宫,他们定然紧随其后,聆听陛下平息叛乱的良策。
  
  说白了,最忠心国王的黑水部长都成了替罪羊,给国王背锅的陆军将士都声名扫地了,再也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危机时刻为国王站队,替他的昏聩和无能承担牵连的责任了。忠于国王的海军将领或许在集结士兵向灰都挺进吧?如果他们对君主的忠诚无可置疑,那,他们理应赶在黑水的人逼宫完成前赶到灰都,撚灭这场动乱的火苗。
  
  书房,国王面色铁青,因为内务员刚接通海军的内线电话,得知陆战队尚在集结中,大致要十二小时才能来到灰都。
  
  他不由破口大骂:
  
  “一堆饭桶!他们在集结什?集结起来泡茶吃点心吗?”
  
  一位大臣合起双手,沉重而无奈地劝说起来:
  
  “陛下,消消气,我认为如今的态势,还不至于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您看,那些作乱的探员、叛徒始终不敢进入王宫,说明他们还是心存敬畏,他们畏惧陛下的威严,他们敬重陛下的品德。陛下登基近三十年,格威兰在陛下的治理下飞速发展,生机蓬勃,只不过前人积攒的矛盾,在近几年集中爆发,引发了小小的不良反应。当前,陛下仅需要安抚挑拨他们生事的领导骨干,尽量把眼前的危机干预过去,一旦海军进入灰都,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哦?你要我和他们妥协?你要我向他们承认错误?你要我说,是我用人失察,才养了你们这帮只会夸夸其谈,成日讨论救助流浪狗、保护森林、限制汽车储油量、规定蹲马桶没有擦马桶座要缴多少罚金的饭桶吗?!”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无不是有口难辩。他们总不能承认自己是饭桶,承认自己提过的那些建议纯粹是为了应付差事、好让自己看着不像是白拿工资的闲人吧?那样的话,他们不就等于自愿替陛下背起骂名,要被怒气冲冲的黑水探员们抓出去枪毙了吗?
  
  国王气得猛烈咳嗽,喝了碗侍女端来的蜜茶才缓过气。他吐出一口脓痰,撑著权杖挺直腰板,往书房外走去:
  
  “罢了,把你们骂成腌海燕也没用。帝皇在上,庇佑忠于祢的子民吧——奥兰德家族永世崇敬祢,望祢的光辉洒遍失落的土地。”
  
  “陛下…”
  
  “走吧,与我同去看看,看看这些年轻的密探是受何人蒙蔽。不要惊慌,站在我的身后,贤者的余威会保护你们。”
  
  国王作出承诺,大臣们不想答应也不行了。他们唯唯诺诺地跟在国王后面,像是一排追着鸭**小黄鸭,屁颠屁颠地走出深宫,来到了无人看守的宫门之后。
  
  看到停在宫门外的坦克,他们的心肌险些抽了筋。别的不说,单是那门口径超过五点七尺的主炮,就能撕碎他们的护身奇迹,在他们拨通电话让亲人或安保公司启用天国之门前把他们射成焦灰。趁着国王不留神,已经有不少人偷偷掉队,扭头跑回王宫内殿,借助传送奇迹溜之大吉了。
  
  对某些人而言,和真正的生命比,政治生命的价值还是太卑微了,不是吗?
  
  国王走到一辆坦克之前,用权杖敲击地面,向着围住他宫殿的探员们下达旨意:
  
  “退下!”
  
  探员们保持立正的姿势,无人正眼看向他,皆是紧抓怀的步枪、不肯后退一步,全不把他们在训练营宣誓效忠的王庭的主人、格威兰的君主、国家的领导者放在眼。
  
  国王握住权杖的指节白到发青。他二度敲响地面,正欲开口训诫,却被一个神情憔悴的秃头男子拦在了身前。
  
  是谢尔德,他挡着不肯认输的国王,发出了无力的叹息:“陛下,回去吧。”
  
  “回去?”国王扫视着不肯让步的探员,背过身,却发现大臣们都跑了个没影,唯有冷笑着揶揄,“回去写逊位诏书,承认是我让格威兰衰落至今天这副德性的吗?把我幽禁在深宫,看着你们接受他的封赏和提携,取代我的亲信,取代我的势力…把我的经营变为泡影?”
  
  “您哪还有亲信呢?”谢尔德拍著反光的秃顶,无奈地酝酿最委婉的措辞,免得惹怒了国王,让对方犯了老年人必不可少的强脾气,“看看吧,没有站在您的身后了,这座王宫可以属于任意一名奥兰德家族的子弟,而不是与您绑定。”
  
  “那就让他来,让他亲自从我手拿走他想要的东西,让他夺走我的权杖,让他摘取我的桂冠,让他亲手杀死我、杀死他的父亲。”
  
  谢尔德咂咂嘴,用大拇指和食指搓起嘴唇上方的胡茬,嗓音是无尽的空虚:
  
  “事实上,殿下对我调动人员的内情一无所知…我是瞒着他进行的。您明白了吗?今天,我是没有退路的,我身后的同僚们都是回不了头的。”
  
  闻言,国王的眼中难藏憎恶的喜悦。他恢复了胜券在握的威仪,用权杖狠狠地震撼了大地:“唤他来!我与他当面说清。”
  
  谢尔德先回看身后的探员们,再看向国王,头摇得坚定不移:“不行,陛下,不行。”
  
  “那…你就杀了我。”
  
  “君?我怎敢呢?”
  
  “哼,怕是有心而无力吧?”
  
  谢尔德没有答话,而是盘腿坐在原地,敞开怀抱迎接夜空上的新月,说:
  
  “贤者在您的后方,对我们这些子民来说,您就是无敌的。今天,您大可以抛却您的祖先创造的荣耀和威信,杀死我们这些叛逆的子民,拉着格威兰坠入万劫不复的悬崖,沉入炼狱。您若是自私到不计身后事的昏君,就拽着格威兰溺毙吧,我们会在路上陪着您。”
  
  国王险险跌倒在地,幸好有侍女搀扶,他才用双手撑著权杖重新屹立。他咬着牙,铺在脸上的粉彩盖不住粗大的毛孔,修饰用的阴影藏不了深沟似的皱纹。他的脖子胀成了水桶,头却伸不出去,唯有挣扎着吐息,一词一停顿,比倾家荡产后翻盘的赌鬼更为疯狂:
  
  “想骗我?想威胁我?想恐吓我?!我平生最容不得猖狂之徒。你想挑拨我和儿子的关系吗?你想夺取拥立新君的功绩吗?你这个贪婪无耻的官迷,你该吊死在街口,吊死在集市,以正视听!你——”
  
  枪响了。一梭子子弹射向了国王,不,是射向国王脚踩的地面,然后被弹得漫天飞舞,惊呆了所有人。
  
  在枪声中,国王慌张后退。他退了好几步,才想起体内有奇迹护身、宫廷内有贤者保佑,便住脚步,试着向前踏去。可他看见,那位年轻的探员果断清空了弹匣,在换弹之后瞄准自己的脚下,继续倾斜火力。
  
  退、退,再退。他退到两条弹匣驱逐出的地方,推开扶著自己的侍女,大喊一声“够了”。可探员不管不顾,仍旧换弹开火,对准他脚下射击,毫不顾虑对国王的攻击是否会招来贤者的惩戒。
  
  “戴维!”谢尔德拍地而起,一把抱住戴维怀的步枪,喊得是目眦欲裂,“你疯什?”
  
  “让开,”戴维推开谢尔德,瞄准国王的脚下,继续开枪,“我又没对着他打,怕什?他敢往前走,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是自寻死路啊,前辈。来,大家干看着做什?一起为伟大的君主奉上烟花贺礼啊?”
  
  随着探员们齐齐扣响扳机,谢尔德绝望地抱头蹲地。他知道,瞒着殿下的计划泡汤了,如此骇人的阵仗,不消十分钟,殿下就会赶来现场,与陛下对峙于宫廷,上演一出子亲父的好戏了。
  
  戴维射得正嗨,他头顶的军用耳机忽然传出露丝的声音:
  
  “戴维,突发情况…”
  
  他赶忙停火,钻到比较安静的装甲车对讲:
  
  “怎?”
  
  “乌塔维娅告诉我,她…她想…她想让…殿下到王庭,她稍后也会到,她说…她说她想一家人团聚,和陛下促膝长谈…”
  
  戴维先摘掉耳机,拍拍耳朵缓解压力,才回复道:
  
  “呼,行吧。她那边完事了?第三巅峰的圣恩者,被她拿下了?”
  
  自然是如此。
  
  地牢,堆满碎尸的鲜血足有半米深。伊利亚走在血湖,用帝皇利刃对准了靠在墙角的鲁哈迈,撕掉自己粉碎的下颌,让圣火把身体治愈如初,满意地感受着新生的祈信之力,说:
  
  “你已经穷途末路了,奎睿达先生。慈悲的帝皇爱照顾弱者,必在濒死时点醒灵感,赐下祈信之力的突破——还真是善良呢,伟大的神圣帝皇和祂的使者。”
  
  鲁哈迈鼻息沉重,已然丧失了早先的傲慢。他的手微微颤抖,他的头低垂不起,似是在思考自己输在哪。
  
  “强大的力量总会迷乱使用者的认知,对此,我有充足的发言权,”回想在麦格达的濒死经历,伊利亚挽起长发,用利刃割去受血液玷污的部分,维持着体表的洁净,“奎睿达先生,你的祈信之力缺乏主动出击的要素,永远是借力打力,永远是防守反击…应对以肉身作战的圣恩者,您确实是难以克制的劲敌,但遇上我,还真是您最深沉的不幸呢。”
  
  “臭婊子…你不过是仗着我不敢下死手,你这个——”
  
  “不懂得尊重老年人的死丫头吗?谁叫您在无关的事务上浪费了那多的祈信之力呢?如若不然,您撑到招来帮手也并非天方夜谭那。”
  
  鲁哈迈撚走嘴角的血丝,笑得释怀又落魄:
  
  “行啦,小女娃,我有帮手吗?一群威逼利诱来的怂包,你一进我家,他们便作鸟兽散了。今天,我是死定了,能对我这个死到临头的老先生说说,为什非要宰了我不可?少搪塞我啦,满足满足老家伙的遗愿吧。”
  
  “你不该骚扰他,你不该惊吓他,你不该给他看那些当入炼狱的场景。”
  
  鲁哈迈捂著脸,笑得涕泗横流:
  
  “**狗屎帝皇!祢果然是个爱整人的贱种!**,我就说…我就说祢怎会向着她,原来…原来这是个没过青春期的痴迷恋爱型少女啊!看我败在这种人手上,祢觉得很好玩、很有趣是吗?祢还真会拿捏祈信之力,真会看圣恩者的笑话啊…死了**帝皇和使者,嘿。”
  
  伊利亚提剑刺入圣恩的肩膀,宽慰般安抚道:
  
  “牌好的时候,赢的是运气。牌不好的时候,赢的是技术。”
  
  “作弊就别说得这高雅啦,连荷官都帮你,我还有权计较输赢吗?”鲁哈迈并未被肩头的疼痛影响,反是笑得更欢快了,“算啦,爷爷我好心提醒你啊,小娘皮…如果你说帝皇和使者慈悲,那是你不懂帝皇和使者。如果你说帝皇和使者善良,那是你不懂帝皇和使者的受害者。祂我不敢说,但他这个人,我还是稍稍了解的…当他靠杀人发泄怒火的时候,人们都觉得他邪恶,半个字不敢吐;待他让人活受刑、靠折磨别人的内心为乐时,人们反而夸赞他温柔可亲了。你从他手讨来了圣器,代价呢?小杂碎啊…代价可不会像你想的那轻啊…他会盯着你,等着你,等到恶果结成,再来摘取,譬如让那个小可爱知道,你有一颗多丑陋的心——”
  
  话未说完,利刃的光芒便切开了鲁哈迈的肩膀,让他的头连着肩颈沉入血水。伊利亚踏上地牢的阶梯,释出金火焚去了激战时喷射的血肉,微笑着念出送给圣恩者的悼词:
  
  “多嘴的畜生,学散文家抒情吗?不过,你的聒噪,倒像是窗外的布谷鸟向河风奏鸣…让人怀念又憎恨的光阴啊。”
  
  “布谷,布谷!”
  
  与此同时,少年踢开了最后一间矮楼,抓出了一个用皮带抽打女孩的老头子,把他扭送给忙于排查庄园的探员。幸存的受害者悉数上了探员开来的救护车,在月色送去医院接受治疗。而那些尸体、蜡像和焚尸炉的余烬,会有人去寻找他们的亲友在哪。
  
  在一辆救护车外,少年看到了菲莱的父亲。他想走上前去招呼一声,又羞愧得难以启齿。
  
  幸好,伊利亚来了。她揉揉少年的头,告诉少年她会救治菲莱,接着便去到救护车,用祈信之力展现了奇迹——那些受辱的记忆、药物的创伤和身体的幻痛,统统在她的命令下被遗忘了干净。
  
  看着恢复健全,对失踪之后的事一无所知的儿子,父亲目瞪口呆,进而单膝跪地,称善心的圣恩者是帝皇派来的天使,他会用余生铭记今日的恩德,当然包括那位寻找到儿子的少年的努力。
  
  她伸出手,挽著少年离去:“走吧,小武…”
  
  来灰都近一个月,少年罕见的松懈了。他笑着握住朋友的手,待向委托人发去消息后,不好意思地说:
  
  “在格威兰还是说格威兰语吧,伊利亚姐姐…”
  
  “好的,文德尔。”
  
  回看王宫,当直升机在轰鸣中落地后,戴维把脑袋探出观察舱,观赏匆匆赶来的王子殿下将如何把气急败坏的老父亲赶下博度斯卡的宝座。
  
  王子走到国王身旁,想扶着他却被顶开,得到了一句憎恨的指责:
  
  “看看你手底下的这帮密探!他们多忠心啊,忠心到对着王宫开火,让王庭颜面扫地了!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卫士,这就是你教出来的精英!格威兰的未来,怎能交到他们这种人的手呢?”
  
  “父亲…”王子握住国王手的权杖,神情复杂,“我们回宫再谈吧。”
  
  “谈?今日,你必须跪下来请罪。要他们滚蛋,等待我的宽恕;要你坐上博度斯卡的位置,宣他们有功无过吧!”
  
  “父亲,您非要以死相逼吗?”
  
  “死?真是个孝顺的儿子啊,你已经预谋到要杀我的地步了?那就动手吧!还等什?还等什?来啊,杀了你的父亲,率领你的亲兵,带着格威兰陷入动荡,再无安宁吧!”
  
  话虽是这样讲,可国王握著权杖的手始终没有松动。数千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这对站在王宫前的父子,等候儿子下定决断。
  
  最终,儿子松手了。父亲夺回了那柄权杖,面目的得意和狂喜再难遮掩。做儿子的王子转向噤声的探员们,诚恳地单膝跪地,作出了他的请求:
  
  “各位的支持、各位的努力、各位不惧死亡的勇气,我纵是身死也难偿清。但格威兰容不得动荡,格威兰不允许动荡,奥兰德家族营造了近五个世纪的繁华不能就此凋零。
  
  请各位…回去吧。”
  
  万籁俱寂。
  
  戴维冲出装甲车,拔出一把手枪砸在王子的脸上,把他抓起来往地上一摔,在同僚们的拉扯中放声狂笑:
  
  “堂堂国家大事,竟成了你们父子俩的闹剧?难道格威兰的法理与民情,能够如此儿戏吗?公员私用,包庇血亲,胆怯无能,临阵退缩!贪婪无底,奢靡无度,宠信圣恩者,祸害国民…
  
  来啊,数数他们两个的罪行!他们该死多少次来偿命!就因为他们姓奥兰德,就因为他们是统治者和继承人,就因为有个瞎了眼的老古董给他们背书,你们都哑巴了?都不敢上了?连骂他们的短都没种了?”
  
  拉住他的探员松开手,跪在地上的王子侧过脸,拄著权杖的国王眼睛眯得阴翳,没有人敢回复他的质问,没有人敢接受他的抨击。
  
  戴维不理谢尔德他们的劝阻,非要钻进一辆坦克,用榴弹炮炸了这两个贻害格威兰的王族。
  
  紧要关头,露丝扯住了他,示意他看向赶来的客人,那位多年无踪的私生公主。
  
  “不能,赫斯廷先生…”在父兄惊讶的目光,伊利亚摘掉太阳镜,向戴维露出了礼仪式的笑容,“有些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你若问他们,他们反会诚惶诚恐,坚称自己从没有过这种僭越的念头,着实可哀。就像你我都明白各自的底细,却迟迟不肯挑明,对吗?”
  
  “是啊,让我看看您从帝皇使者那学来了什,又丢失了什吧…”戴维撑著坦克的履带挡板,让指着他谢尔德滚到一旁凉快去,“乌塔维娅殿下。”
  
  看到她,国王猛拍胸口,忍不住咳出血来:“你这个…不肖女!你们这些——”
  
  “您看,父亲,事已至此,您必须退位让贤了,”伊利亚抱肘挺胸,一步步走向衰老的父亲,语气不似劝说,根本是在命令,“你把格威兰打理得一团糟,治安败坏,军队糜烂,富裕的地方生活奢侈,贫困的地方黑帮成群。连共治区,都间接地凝结为人间炼狱。把王位交给兄长吧,如果您不介意——”
  
  “你想说,你也敢于承接博度斯卡的权杖和桂冠吗?你记住,你是个混血的杂种,按帝皇的圣谕,你——”
  
  “父亲,你看,你总是这顽固,其实我们都清楚,你不过是用顽固捍卫教条,用教条守护利益,”伊利亚瞥向跪坐在地的兄长,惋惜地感叹道,“只是没人敢于揭穿你的真面目,除了无视帝皇的使者。”
  
  “你!”
  
  她不想再听无聊的辱骂了,遂挥手道别:
  
  “你自戕吧,父亲。”
  
  话音刚落,国王便在错愕中倒抓权杖,用下巴抵住权杖的底部,再发力,便用权杖贯穿了自己的天灵盖,甚至没来得及启用护身奇迹。
  
  格威兰的君主,王庭的主人,继承帝皇册封之位的国王,就这用博度斯卡的权杖当众自杀了,死法凄惨,无可置疑。
  
  她拔出权杖摘下桂冠,既没有搭理仍旧在错乱的兄长,也没有对黑水的探员们发表君后的必要演说,而是走向呆立在探员中的少年,把桂冠和权杖像是玩具般掂了掂,亲切地笑了:
  
  “看,文德尔,格威兰的权力,都集中在这了。
  
  那些残虐无辜的人,那些贪婪暴戾的人,在权力之下,都要认罪伏法,用最适合他们的死法向受害者们赎罪,包括高居议院的议员、包庇罪孽的法官、偷奸耍滑的警长、卖毒涉赌的黑帮、压榨劳动力的股东、生产劣质品的工厂…
  
  还有横行北共治区,让那民不聊生的驻军,都要臣服在我的脚下,受我的制裁,还世界公正与清明哦?”
  
  不知怎的,少年有些害怕。他似乎又看到了在麦格达的时候,那个讥讽他、挖苦他、嘲弄他的格林小姐,而不是在病床上哭泣、在林海陪他走遍乡间的奶绿姐姐。
  
  “伊、伊利亚姐姐…你这样是不对的,你——”
  
  “只要陪在我的身边,不要再去找那些烦人的家伙,不要再被他们骚扰,不要再胡乱地散播爱心,不要再关切他人,而是永远卧在我身旁,当我的小猫咪…你的愿望,就都能实现了。”
  
  “不,这不合——”
  
  “不,这合情合理。
  
  文德尔,你没有理由拒绝哦?用你们梁人的话说,人活在世上,重要的是他的行为,而不是他的心迹。你只需要陪着我,就能实现你的理想,帮到那些你穷尽一生也挽救不了甚至接触不到的人。
  
  我是个自私卑劣的人,我不容许我在意的人把心分出去,哪怕是分给亲人和朋友也不行。
  
  文德尔,你就当自己是献身给帝皇的纯洁少女吧,牺牲一定的自由,为无数人换来神圣的福音,你,会答应的吧?”
  
  少年答不答应暂且不表,听到这番言论的戴维已然张掉了下巴。他看着这个方才还施展了雷霆手段,此刻却病态到让人难评的公主殿下,脑海浮现的只有一句话——
  
  奥兰德家族大概真没一个正常人了。
  
  所以,他扔掉耳机,拉着同样发傻的露丝往人群外跑去,就像揪著朋友躲避高年级生殴打的小学生一样,舍弃了所有的负担边跑边喊:
  
  “好,好,好!露丝!走走走!我们走吧!他们要玩就玩去,要闹就闹去!他们爱怎玩怎玩,爱怎闹怎闹吧!嗨,我们不玩了总行吧?哎,我们不闹了总行吧?哈,我们不求你了总行吧!”
  
  在遥远的圣城,端坐圣环殿内的武神兼使者憋不住笑,揉起了笑出眼眶的泪花,开心地抠著耳朵,兴致勃勃地说:
  
  “还以为是家国悲剧,怎成了家庭闹剧呢?倒也算得上别开生面吧…小武,你该如何回应呢?给爷爷来些惊喜吧。”
  
  少年并不知道有人在遥望着他。他的视线落在戴维的背影上,从那奔跑在星光下而舍弃了一切的背影,他看到了许多许多眼熟的人…
  
  有妓女和嫖客,还有请他杀人的职员,所谓神探和复仇的老太太,市侩的警员和发疯的坎沙,以及餐馆的服务生,开出租的司机…
  
  形形色色的人,不同年龄的人,肤色相差甚远的人,在这时站到他背后,帮他握紧拳头,温柔而坚决地挡在伊利亚的身前,回绝了看似无懈可击的邀约:
  
  “伊利亚姐姐,你知道的,凭着对一个人的寄托去控制他人的幸福,是大错特错。如果你执迷不悟,我会用我的拳头…
  
  矫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