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北方(八)前菜
  炸药的威力不俗,替杂物间铺上一层灰渣,掩埋了不知生死的士兵与教徒。
  
  爆破声消停后,警员们才鼓起勇气前来支援。他们吞咽口水,刚盘算起前行之地的兵死在自己的辖区是个什后果,一只钢拳就击破了石灰渣,叫他们直呼帝皇青睐。
  
  是文仓。第二包炸药的引爆距离较远,对他造成的冲击不算严重,除了轻微的脑震荡和耳鸣外,并无影响。被他拉着伏地的李依依也差不多没事,但那两位被第一包炸药糊脸的战友就不容乐观了。摘掉头盔一看,他俩的耳朵都在渗血,估计是耳膜穿孔;再瞧那浮肿的皮肤,即便用上止痛药和抗生素,不赶快送到医院,也是生死未卜啊。
  
  看清他俩的伤势后,李依依已经听不懂教官在念叨哪些鸟话了。她把头盔撸掉,将人架到救护车上,撞开讨好又道歉的警员,钻回步战车脱钢甲。她随手抓起一瓶水,对准嘴灌了半天,喉咙却干涩如旧。
  
  一模胸前,她才发现上衣都湿透了,原来是喝水忘了张嘴啊。
  
  等文仓回来了,她还在对着空瓶子发呆。直到文仓告诉她兄弟们没大碍,只是脑震荡严重了些,休养一两周就好了,她才把瓶子攥成球扔出车门。
  
  随着车门关闭,她整个人都被抽干了魂,任文仓怎打趣也吱不出气。而听两位蹲门的战友说那男的走暗道逃了,她的眼珠子更黑了,暗幽幽的缺了光。
  
  看她如此消沉,文仓也不多说,当了一路的哑巴,陪她缄口销神,默默走完归途。
  
  回到基地,他们经过一系列体检,由军医确认过伤势,便领了止痛药和**,可以回宿舍休憩了。但按照规定,文仓在行动时击杀了孩童,要先找教官做做心理疏导。李依依只能自个儿回房,趴沙发上看手机,哪管放的是电影还是脱口秀,哪管人讲的是哪国的鸟语,统统记不进去,独自发呆。
  
  她最痴傻的时候,网的消息戳醒了她的神经。
  
  是小武来问候了:“李姐姐,在吗?”
  
  在吗?当然在。搁在往常,她肯定要酿一肚子坏水,说些荤话逗小武难堪。可今天,她没了过去的精神,只是回了个“嗯”,等小武接下话茬。
  
  小武想拖她办件事,说自己要跟格威兰的公务人员联络,又苦于学不通电子产品,想请她留个心,帮忙代写封邮件,发到指定的邮箱就好。
  
  “嗯,好。”
  
  受过小武的道谢后,她结束了通讯,眼的阴翳越发清楚。那是道幼小的身影,坐在课桌前,乖巧得像只小松鼠,被捧著脸蛋也不焦急,是小武初来班上的模样。可等她凑近一看,那张脸却染了血渍,喷满了血泡泡,面皮还棕得吓人,哪还是她的小心肝,分明是那个夹着炸药的小孩。
  
  没错,是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把炸药点燃的小孩。
  
  轰。
  
  仿佛再见炸药的火光,她立时从沙发上弹起,浑身冒虚汗,身子比绕着操场疾跑了五十圈后更为酸软。
  
  她正想去冲个凉,门开了。
  
  文仓回来了,还带着教官一同来了。
  
  “别敬礼了,又不是在演习…”身为他们的教官,木灵阿尔只打声招呼,便毫不拘谨地入座谈话了,“不碍事吧?”
  
  “小伤,不碍事,”她笑了笑,勾起胳膊展示二头肌,“您来是咋地?罚我写检讨?”
  
  文仓忙打起圆场,免得屋火药味弥漫:
  
  “没,没没…我喊教官来的,是…”
  
  “是我安排不当。让新人对儿童开枪,确实不合情理,但你要记住,”教官顿了顿,仰头望天花板。他的眼似是有千军万马,又像有溪水潺潺,“枪对枪,总要死一个。执勤时不要有心理负担,碰见不要命的,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你就当是在打靶,打一个会还击的靶,不管打了几环,先保住命再说。”
  
  李依依有所感悟,反问道:
  
  “是吗?那我能不能跑?”
  
  “跑?能跑哪去呢?跑了当逃兵?”
  
  “不当,不当。”
  
  “去圣城散散心吧。你也别生闷气,要怨就怨我们吧。我们的情报不准确,一没侦察到前行者,二没料到他们会给儿童洗脑…”教官拍拍她的肩,从口袋抽了张票放到茶几上,摆手告辞了,“本想着带你们多玩些天,把这几年应付完就回老家,现在看啊,这世道不太平喽。咱们的前行者忙得很啊,不是去灰都跑腿拿货,就是在北面打打杀杀,给咱们挣声望呢。你们这批小娃娃啊,怕要遭两年罪才能回国了。”
  
  在教官出门前,李依依忽然想到了什,高声质问:
  
  “他呢?他不管事的?给人治病都不来?”
  
  教官僵在门口,不回头也不看她,半晌才唉声嘲笑:
  
  “统领啊?
  
  他向来是不掺和基地事务的。这些年啊,他喜欢坐在圣城,往下瞧那些求他救命的人,什都不做,什都不说…
  
  跟当年一样啊。”
  
  教官走了。李依依拿起桌上的纸票,一看,是那家烧烤店的优惠券,能免费兑只全羊。但刚见识过人肉爆米花的她,有这个胃口去吃顿美的吗?
  
  改天去吧。
  
  等两位战友出了院,她联系上当日外出执勤的人,一道去圣城解压,既庆祝伤者凯旋而归,又泄泄闷火,免得憋炸了胸腔。
  
  两个受伤的倒霉蛋自吹,是有了他们的前车之鉴,基地方面才控制住了后续行动的伤亡情况。这两天,住院的伤员少多了,他们听邻床的人说,唯一一队在执勤时出现重伤员的,还赖一个不会扔爆盘的呆瓜把爆盘扔到队友脚下,当场炸晕了三个人,害得抓捕对象全跑了。
  
  聊到别人的糗事,大伙都打开了话匣,一扫多日的阴霾,七嘴八舌地谈起了新闻时政。
  
  这些天,网络论坛最热门的话题,便是有传言说格威兰的陆军将领哗变,不听王庭的调令归国维护治安,借口和**交火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留在北共治区不肯撤离,坐等国家生乱。
  
  究其原因,还是有灰都的居民拍到了黑水探员包围富人区和王宫的录像,一时间,什秘密警察造反、议员胁迫王室让步、外国势力鼓动富人行刺的论调满天飞。最为可信的,还是一些网民从温亚德事件后,格威兰高官的职务变动分析出,可能是王储被他的政治势力强推上位,没准过几天老国王就要写逊位诏书、通告格威兰了。
  
  现在储备好新王登基的礼花去倒卖,不定还能赚些小钱。反正啊,网民们都在看格威兰的笑话,连格威兰人最瞧不起的北共治区网民,都能在聊天频道嘲讽他们的领导者是个昏聩无能的早衰色鬼,还不如请帝皇使者统理格威兰,早日清澈格威兰的政坛、复苏滑坡的经济形势吧。
  
  聊著聊著,就有人问李依依,她不是有个朋友在灰都旅游,能不能透透消息,坐实一下网络的传闻?李依依只能一笑,说这两天联系不上人,说不准是在大使馆避难呢。
  
  文仓倒不关心时政,更在乎近日流传于网络的视频。视频,一位身穿铠甲的金灵无视探险者的惊呼,用剑斩开了绵绵雪原,给极地的冻土留下了深不见底的伤疤。有些瑟兰的网民分析,说这位精灵极可能是消逝在传说中的精灵先祖,还集体呼唤瑟兰王室的宣传账户来辨明其真假。而王室方面宣称他们保持观望的态度,暂不参与网民们的争论,为视频的可靠性又蒙上一层面纱。
  
  听了他的消息,大伙都笑话他不爱去影院。但凡多看几次格威兰人拍的科幻电影,就能明白再清晰的镜头也能用电脑捏造,哪能保真呢?何况,分割大地的壮阔手笔,怕是送了格威兰一座人肉宝塔的大统领都做不到吧?有这样的同族给自家撑腰,那瑟兰的王室成员何必闪烁其词,说东道西却不认账呢?
  
  受大家围攻,文仓不甘示弱,直喊李依依给自己撑腰——
  
  她的堂哥不是到极地旅游了?发条消息问个真假,不难吧?
  
  别人在这吃肉谈天,李依依却是吞了小半桶酒,脸红成了瓜瓤。听文仓求自己帮忙撑腰,她也不废话,找准联络人就申请通话,开口便骂:
  
  “三刀!在雪地玩得爽吧?我问你,那个,你打雪仗了吗?那雪是硬的还是软的?砸头上疼不疼啊?”
  
  “你喝酒了?军营让喝酒吗?我给叔叔婶婶报信了啊!”
  
  性子再野人出了再远的门,也怕爹娘来信唠叨。被堂哥一吓唬,她的酒醒了三分,立马狡辩刚刚是在说笑,只是受舍友所托,找堂哥求证那个视频的真伪而已。
  
  听堂妹这说,刘也不猜疑了,大方地保证视频没假,因为他就是在场的目击者之一。谁料到,他嘴的实话却被堂妹的战友们当成是瞎吹嘘,害得堂妹在快活的起哄中憋紫了脸,连声谢谢也不道便断了通讯。
  
  他不用到现场也晓得,堂妹指定是又发脾气了,无奈地哈了口气,感叹道:
  
  “发啥神经呢?进了队伍火气还变大了?这以后能嫁得出去?”
  
  “咋地?家有人当兵啊?”驾驶座上,徐哥叼著根没点火的烟,笑容可掬,“我可跟说啊,这当兵也要看地方,分到棕…中洲人的地盘啊,那趁早卷铺盖走人吧。那地儿老吓人了,吃人不吐骨头,待上三年,不疯也傻喽。”
  
  “这话说的,有那吓人吗?”
  
  “有啊,我可有个亲戚认识个不走运的,被选到什军团去共治区服兵役,哎呀反正,他就把心一横,给腿撅折了,安心留国内当个伙夫,算是应付过去了呗。”
  
  刘很想说那不是伙夫是炊事员,但也不好伤了徐哥的面子。这些天的路程,要是没人家陪他唠嗑解闷,他早闷出内伤了。如今翻过天渊,目的地近在眼前,还较什真呢?伤了和气,不好。
  
  他正寻思著,雪地车忽然一甩,炫技似地靠在一块冰岩前。徐哥则是操起朝晟味儿的格威兰语,祝贺乘客们结束路程:
  
  “到咯!先生们女士们,你们心心念念的凛风城,近在眼前!”
  
  说完,徐哥点烟下车,对刘说回家乡话,催他快些收拾行李,别磨叽了。
  
  下了车,刘才明白,横在车旁边的可不是什冰岩,而是高达三十米的冰墙!这片冰墙一望无际,不知有多远多长,看构型,与格威兰的骑士电影的城堡没什两样。单从这一点看,所谓的冰堡就名副其实了,不愧为冰块所筑造的城池。
  
  徐哥再三告诫他,进了冰堡后,想离开就要出示相关方面的批文了。他倒是不怕,来之前他做过功课,到时候想出去就找个科考队搭伙,说是采风就成。问明了登山的流程后,他搬下行李箱,收好徐哥坚持送给他作留念的雪镜,忐忑地跟随大队走过冰墙。
  
  他惊讶了。
  
  墙外是冰天雪地,墙内是闹市缤纷。仅仅是一墙之隔,温度便有天地之差。身上的防寒服捂得他燥热,脚上的靴子汗得他走路打滑。冰堡的人无不是衣物单薄,多的是喝冰饮舔雪糕的游客,要是再来些蝉鸣跟栀子花香,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回了老家,钻进丽城广场的冷饮店消暑度夏。
  
  看人家吃得清凉,他肚子的馋虫也犯了瘾,勾得舌头都快给口水泡发了。他向接待人员讨了份地图,去预订好的旅馆洗了顿澡,换了冲锋衣和运动裤,沿着地图找吃饭的地方了。
  
  闲逛的时候,他不忘欣赏城的建筑。说来真叫人惊奇,单是外围的冰墙也就罢了,这城的房屋,百分之九十九也是坚冰修造。拿他住的地方说吧,他还特意揭开地毯,看清了地板的材质也是冰块。这冰块模著贼冷,可一抽手,空气的热度就把寒冷抵消了。
  
  到底是什原理,能让冰和热共存?莫非那位常青武神参与了冰堡的修建,吓得冰自愿改变了熔点吗?
  
  他的沉浸式思维,给一缕浓香驱到九霄云外。
  
  是汤的味道,是蒸汤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
  
  他睁大眼睛,顺着香气望向街对面,还真找见了一家印着“朝晟”招牌的餐馆。看客人进进出出,想必口碑不俗。
  
  他立时决定,在冰堡的第一餐,就拿家乡菜打牙祭吧。
  
  进了门,他一望收银台,便见到了相貌标致的梁人小妹妹。他还没开口,对方先抢着说“欢迎光临”,听口音,地道的林海人,错不了。
  
  这下,可真遇到老乡了。
  
  一听他问有没有空位,小妹妹欣喜地喊了声“哎呀”,问他的家在哪座城乡。听他说是丽城,小妹妹满眼的欢喜,直呼爸爸妈妈有客从老家来访。这一唤,还忙着招呼客人的大叔大妈围过来,要他唠一唠丽城的近况,他是叫苦不迭,直指瘪了的肚皮,求这家人绕他一马,先让他填个肚子再说。
  
  小妹妹正给他寻座位呢,大叔大妈却犯了难。感情刚到饭点,店生意火爆,座无虚席,再没空位了。
  
  没座位可怎吃饭那?他抠抠脑壳,说不然来碗酸菜面,大不了他蹲门口吃完。可这家人太热情了,非说今天是别国遇同乡,怎也不能轻慢了,定要请他搓顿美滋滋的方能作罢。
  
  甭说多的,刘心门清。这是多年出门在外,指望留着他话到深更半夜呢。他便说自己倒乐得白蹭一顿,可馋虫不饶人,他还是先找家店犒劳下胃为妙,大不了改日再叙——
  
  “我们同桌吧。”
  
  耳熟的瑟兰语,让刘抽身的计策遗恨落败。发声的就是那个跟他挤过雪地车的金灵。跃过那道人造天渊到了前哨站后,他们就分车开道了,没想到刚进冰堡又碰了面,大该是缘分既定吧。
  
  他讪笑着坐下,主动敬了杯茶聊表谢意。金灵是不太在意这些礼数,反而主动问好:
  
  “我的名是亚德瓦尔,晨曦学院历史系的学生。敢请教?”
  
  “呃,你会梁语吗?”
  
  “不会。”
  
  “哈哈,那我总不能用瑟兰语的音标来音译姓名吧?”
  
  “你的名字在梁人的文化语境中寓意着什?”
  
  “呃,是匕首之类的武器吧?”
  
  “好,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称你为‘维奥威夫’吗?”
  
  “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单词的意思不就是小刀一类的利刃吗?当名字的话,也太不含蓄了吧?”
  
  “直率本就是姓名的主基调,”亚德瓦尔镇定地喝了口茶,从容地解释起来,“我的名字是单词‘武士’的变种,好多精灵的名字都是由职业名称或者植物、地名演化而来的。一些受格威兰上流社会追捧的精灵姓氏,如埃温美尔卡,本意就是‘刻绘晨光的画家’;如达奈尔,本意是‘巍峨的群山’。外国人听来高雅的姓名,不过是陌生的音节在通过耳膜催眠意识罢了。在晨曦,我见过不少傻瓜把朝晟的文字当成是沟通帝皇的魔咒,他们将你们的语言撰写在身上,以求感应帝皇的圣威,可他们写的文字,本意都是些侮辱自己是白痴的俚语。”
  
  “啊?那还真有些缺德啊…”他如何也想不到,同铺时还装哑巴的金灵,今日竟健谈成风,遂帮服务生端菜上桌,介绍起家乡菜的做法,“你看,这是我故乡的传统汤品,逢贵客或节日,需提前一天准备食材,取猪的腿垫底,用母鸡增味,加入一些当地特有的菜干花干,辅以盐糖,不加水,纯靠蒸汽烹熟食材。在蒸制的过程中,食材本身含有的水分会与凝结的水蒸气汇聚回锅中,成为最鲜美的肉汤…请品尝吧?”
  
  话是这说,他却先给自己盛了一碗。不仅是饥饿在作祟,而是家乡的味道在唤他回家。离国近半年,他先是到博萨一游,体验了季风中转站的鲜美果蔬,而后渡海向北,追溯季风的源头。逆风而行千万,落到同乡甚少的他乡,最想尝的,依然是家乡的菜肴。
  
  或许不管走出多远,人总归是要回家的吧。
  
  见亚德瓦尔吃得太急,把脸塞成了大馒头,他不由对店主一家的厨艺心悦诚服。酒足饭饱后,他趁着亚德瓦尔漱口,纳闷地提出了刚才没敢打听的事情:
  
  “你是研究历史的大学生?我看科考队都是地质系的,历史系的学生来这,会不会有些…”
  
  “恰恰相反,来遗忘之地勘察的人,多是历史系出身的教授学者…”亚德瓦尔翻了他个白眼,轻松看穿了他所学的专业,“自从帝皇使者击败奎睿达家族的武神后,每年都有大量的历史文献在这出土,向业内人士揭露帝国时代的历史秘辛。而收集这些资料的研究所,就在天际山脉尽头的联合科考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