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明日无暇 > (30)平日
  
  知道今天轮到班布爷爷请客,连午茶都忍了不吃的阿纳塔比着胜利的手势,急着冲去酒店换好衣服,却跑得太快,磕了一跤,吃一嘴沙不说,还磨破了不少皮,最后更在抹碘伏时哭了鼻子,等母亲和朋友哄了几句才恢复往日的淘气。
  看着帮男孩处理伤口的少年,老人刚准备夸他什么都会做,又想到儿时,自己曾在玩滑坡时给嵌进斜坡里的磨盘蹭破了屁股,还是给迦罗娜背回去,拿棉花蘸着酒精来消毒,疼得是哭爹喊娘,只能老实挨她的训,不由得摇头轻笑:“不论何时何地,孩子之间的友情都一样简单纯粹啊,可惜啊…”
  “爷爷,可惜什么呢?”帮阿纳塔贴好纱布后,少年收拾起急救包,“今天去哪里解决饱腹问题呀?”
  “呵呵…赛尔,我啊,想领你们去家中洲人的餐馆…”说着,老人揉起少年的脑袋,跟他先行出房,好让心疼儿子的母亲帮擦干了眼泪的小家伙换身衣裳,“中洲人,共治区的中洲人,过去的帝国人…特罗伦人。赛尔,你可知道‘特罗伦’在中洲人的语言里有何含义?”
  “没听过,爷爷。”
  “是承接与继承之意…他们啊,以帝国最正统、最有名望的继承人自居,臭屁得不行,对吧?但他们本性不坏,烧烤的手艺更是一流。待会儿,你就晓得咯…香料与鲜肉的极致结合,说的就是中洲的美食、能让任何肉食主义者都会口水横流的大餐啊。”
  等母子二人穿戴好正装,已租了辆车的老人问起齐约娜,温亚德有无口碑甚好的中洲餐馆。在明白大概的位置后,老人踩响了油门,将车速冲到路标允许的极限,左穿右插,晃得男孩直呼好玩,又让少年和妇人心惊。在一家食客络绎的餐馆前刹停后,男孩夸老人的车技真好,妇人却抹着汗说没必要赶时间,安全要紧。至于少年,则在推开门前,打开网问老人在哪里学的开车,也想去见识见识,却看他回复:
  “开车这种事,多踩两脚油门刹车就会了,哪用得着学。”
  方入餐门,四位顾客就嗅到诱人的浓香。那是动物的油脂与些许蜂蜜结合后,给暗火烘烤出的风味,是一种率领各式香料融为一体的独特气息。而散发着这股焦香的,是只油光锃亮的金皮烤羊,腾腾的热气像是薄纱,衬得这刚出炉的美味愈发诱人。点了间仅剩的空厢房后,有着光亮棕肤的女服务生给他们推荐了店里最具特色的热销菜品——从共治区运来的新鲜驼肉,说那驼峰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尝过的顾客都夸好,值得一品。
  “不愧是正宗的中洲餐馆,这位姑娘是懂行的,”老人凑近一张方便让顾客观赏厨师手法的玻璃窗,空吮着嘴,似在品味那头正被大厨快刀分割的烤骆驼,“切一方驼峰,拆半只烤羊,可有牛肋?好,扒上那么几条,要带骨哦。酥面包、干烙饼可有?都来个四人份的吧。哦,生菜,还有生菜和黄瓜,一起卷着才解腻,不能忘了啊,腌菜和咸酱别太多,吃不完浪费。水果嘛,切个拼盘吧,再打两大瓶果汁,搬一小桶鲜啤——赛尔,今天爷爷请客,适当放肆放肆不成问题吧?哈哈。”
  “老先生,您对中洲的菜色颇有见地?”记好客人要的菜品后,女服务生笑着眨了眨眼,那棕色的眸子大而灵动,逗得阿纳塔也学起她的样转起了眼睛。
  “自然,否则,我这把老骨头就白在圣城奔波啦…去吧,小姑娘,如果可以,给我们来个优先照顾啊?哈哈哈。”
  “您也从圣城来?是住在那里的博萨人吗?不瞒您说,我和父母也曾是圣城的居民,直到前些年卖了房子,才跟认识的朋友搬到温亚德…哎,真可爱的小弟弟,捂着肚子,眼神好幽怨啊。是饿了吗?不说了,不说了,我去转告厨师,保证你们最先享用美味哦?”
  送客人们走入包厢后,她笑着告退。阿纳塔坐上了高凳,拍起肚皮,趴在桌沿噘着嘴抱怨:“好饿,好饿…班布爷爷好啰嗦,饿得我要昏过去了,昏过去啦!”
  “阿纳塔,耐心,”妇人勾起指头,敲了敲儿子的脑壳,颇为好奇地瞧向逗弄孙儿的老人,“班布先生,你的家在圣城吗?”
  “家?呵,差不多吧。”
  被掐着脸蛋的少年刚拨开老人的手,另一边脸又给偷偷挪过来的男孩捏了起来,干脆放弃了抵抗,加入大人间的闲谈:“爷爷,这怎么能差不多呢?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啊…”
  老人只是摇头,拿脚踢了踢桌腿,说:“忘啦?生意在圣城、房子在圣城,虽是圣城的居民,却算不上那里的人——赛尔,咱们是博萨人,可千万别忘咯?”
  “班布先生,圣城的风景如何呢?”这时,妇人拎出藏在外套里的双环挂饰,面露虔诚,“说来,身为帝皇的信徒,我从未去那里朝圣…只在电视上见过圣城的样貌。通天的黑金火炬,拱立于空的圣环殿,犹如轮盘的城市布局…想来若非亲临,只怕是无法体会那难以言说的震撼…”
  “对崇信帝皇者而言,圣城是梦幻之地——开玩笑啦,齐约娜啊,圣城与康曼、晨曦一样是帝皇创造的城,区别仅仅是风格罢了。帝国的都城、信仰的中心,是当年那些操控第二特罗伦帝国的军队和神棍蒙骗世人的虚假袍服。相信我,孩子,真正的信仰,并不依托于世俗的土地,该是在我们的灵魂深处、在我们的心里。”
  “是啊,当是这样…谢谢您的指点。班布先生,我记得,你也是帝皇的信徒?”
  “哈哈哈,算是吧、算是吧。我这人啊,是个入乡随俗的机灵鬼,学着当地人的习俗、崇敬当地的信仰,才能跟他们打成一片,好做生意好办事,关系搞好了,还能偷师几门手艺,有百利而无一害呀,哈哈。”
  听到这里,阿纳塔跑到少年背后,捏着少年的肩膀,叽喳个不停:“呀呀呀,我明白了,班布爷爷是——投机取巧的实用主义者!老师在学校讲过的!我记得没错吧,赛尔哥哥?没错吧没错吧?”
  “嗯,是…吧?”想着老人平素的模样,少年笑了笑,觉得男孩的形容是有几分准确,“呃,阿纳塔,你不是饿了吗?坐着休息吧,蹦蹦跳跳的,肚子会更难受哦?”
  “没事,赛尔哥哥夸夸我、夸夸我,夸夸我,我就听饱啦。怎么样?我在电视上学的,舒缓压力的按摩哦!赛尔哥哥喜欢吗?舒服吗?肯定很舒服,对不对啊?”
  “嗯、嗯,很好,很舒服…但有些痒,太别扭啦!阿纳塔,别逗我了,听,是餐车的声音——要开饭啦。”
  果然,下一秒,笑盈盈的女侍者推开了门,盛菜时不忘热情地介绍,告诉客人最好抹些果酱在烤驼峰片上,可以适当中和油腻、让肥美的脂肪更加芳香。端上酒水时,她还不忘同老人谈些圣城的事情,问常有驻军光顾的老酒馆现在生意如何。在听见酒馆让老店主的儿子接手后,她笑得开怀,说自己小时候时常去那里帮父亲买酒,总是能看到圆滑的老店主盛情款待在朝晟驻军服役的木精灵和梁人,还说店主的小儿子那会儿还是个爱玩的小鬼头,总是苦着张脸跑腿,不知现在接过了老爹的门面,会不会笑得开心一点。
  摆好酒菜后,女侍者讲着是自己话太多的抱歉,赶忙退出包厢关上门。饿花眼的男孩立刻撸上手套,给外酥里嫩的驼峰片抹了两指果酱,夹进脆脆的面包片里,大口嚼入嘴中;老人不遑多让,扯了根牛肋排,边啃边笑;妇人则拿刀叉切碎了羊肉,细心品尝其中滋味;少年先咬了片金黄的羊皮,听着有趣的碎裂声,照着餐垫上绘画的吃法,把羊肉和蔬菜卷进饼里,一截截咬断。配着解腻的果汁啤酒,他们很快把烤肉消灭一空,不时叉两块水果,聊起闲话。
  “班布爷爷,咕…吃撑了,吃太多了…唔,”阿纳塔再闹不动了,乖乖坐定身子,摁着腹部舒缓胀痛,“特罗伦…中洲人的皮肤都是棕色的吗?给我们端菜的那个姐姐,棕得像家具上的油漆哎?而且,她的眼睛好大哦!看着满满都是光,快要和赛尔哥哥差不多了!”
  见儿子说起服务员的肤色,齐约娜板着脸,用严厉语气训导:“阿纳塔,议论别人的长相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无妨,皮肤的色泽是天生的嘛,该棕就棕,该白就白,该黄就黄,”灌了口酒后,老人打起了嗝,笑得万分惬意,还蹬了蹬桌腿,舒活了腰身,“中洲人啊,虽不比格威兰人白净,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是勾人魂魄。去了共治区,风情万种的姑娘是一位接一位,常勾得那些游客瞪直了眼,变着法子搭讪。阿纳塔,要是去了那里,遇上和你年岁一样的小妹妹,被人缠着你去玩过家家,会不会脸红啊?”
  “不会!不可能的!还在幼儿园的时候,每次跟班上的女孩子扮家家酒,我都是演爸爸的!红脸皮的,都是些害臊的女孩子和胆小鬼!我才不会那样!”
  “得了吧,阿纳塔,爷爷告诉你,那是你没遇上喜欢的女孩子呀?可别告诉爷爷,没见着过叫你摸摸手就羞红脸的女娃娃啊?不会吧,在学校待了三年,还没碰见让阿纳塔心动的小姑娘啊?”
  “没…没、没有!绝对没有!才没有呢…”
  “那,如果爷爷让你的赛尔哥哥生成赛尔姐姐,变成女孩子陪你玩过家家,让她演妈妈、你扮爸爸——阿纳塔,可要说真话哦,会不会脸红呀?”
  “不…不…不会…不会…吧?”
  见男孩红着脸支吾起来,赛尔略感无言,忙挥手驱走挤兑了空气的尴尬:“呃,爷爷,这种玩笑太过火了,不能乱开的。”
  齐约娜倒不在意,反笑开了颜,与老人一块儿打趣:“是呀,赛尔要是女孩的话,阿姨啊,一定要想个主意把你留在庄园里,让你——当阿纳塔的未婚妻啊?嗯哼?怎么样,是个不错的主意吧?”
  没等少年苦笑,男孩就着急了,不过是急着鼓掌开心:“好呀,好呀!妈妈的主意最棒啦!这样,赛尔哥哥就能天天陪我玩啦!”
  “嗯,我觉得烤羊卷饼味道很好,驼峰吃多了总有些腻口,”这些调笑的说辞,少年全当是耳旁风,只想着尽早岔开话题为妙,“爷爷,你怎么不尝别的,把牛肋…全吞了呀?骨头都咬断了,爷爷,你牙口还真厉害…”
  “肉的滋味可不比骨髓啊。真正的精华,都藏在这硬壳壳下面,咬断了嘬两口,又嫩又滑,满嘴油香,我最喜欢吃啦。赛尔,我年轻时,特喜欢握一整条牛腿骨,把骨头咬成渣,嚼着嚼着就咽进胃里,那口香——哎,怎么,阿纳塔,怎么摆出一副不信的模样?”
  “谁会信啊!妈妈可买过牛腿骨,分明硬得像石头!敲都敲不动!人的嘴又不是是剁骨刀,哪能把结实的骨头咬成末末呢!”
  “没错,寻常人当然不能够了,但…爷爷我是不一般的人啊。阿纳塔,你不好奇,为何我总带着受管制的武器防身,且不怕警察叔叔们抓我啊?”
  “说到这里,班布先生,”这么一提,妇人记起上次出海的意外遭遇,也有些困惑,“警局的人没为难你吗?我回去问了问杜森,他说那样的武器会惹来很大的麻烦,要我别多管,他去找朋友打听打听消息…结果,您倒是马上来电报了平安。要是今天不说,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嗯,没有。我总归是圣恩者,有权收藏这类枪炮,只要不弄出乱子,他们就没理由插手。”
  “是吗,原来如此…圣恩者?”妇人长吁一口气,正要端起杯子抿口果汁,手却僵在了半途,“圣恩者?班布先生,您是…圣恩者?”
  “是啊,喏…”只见老人踹了踹桌腿,握起放在餐碟里的牛肋骨,塞进嘴里轻松咬碎,那模样,活像是在嚼甘蔗,“喔,阿纳塔,爷爷没骗你吧?在碾骨头这方面,我可是在行的。”
  “圣恩者…什么是圣恩者呀?”男孩晃晃脑袋,又凑到少年身旁,“赛尔哥哥,圣恩者是什么?”
  妇人站起身,轻声呵斥:“阿纳塔,别多问…”
  “没事、没事,我都说出口了,定然是不在意啦,圣恩者又没什么,”喉咙一动,老人真的吞掉了碎成渣的牛骨,笑容和蔼如旧,而踢着桌腿的脚也终于停住了,“齐约娜,想想吧,圣恩者说是万中无一,硬算起来,二三十万人里就能出那么一个。这些年,大地的人口有多少?将近七十亿吧?约摸一比划,最少也有多过两万的圣恩者,比刊登在杂志排行榜里的富豪更常见啊,哈哈。”
  “呼…也是啊,是我太敏感,眼界狭隘了…”良久,妇人才坐回位置上,苦笑着释怀,“请多包涵,圣恩者…毕竟是活在故事和新闻里的传奇,您还是我第一次、不不,是第一个在现实中…亲眼瞧见的圣恩者呢。”
  “所以圣恩者到底是什么呀?”问题得不到解答,男孩托着下巴,生起了闷气,“都不理我,赛尔哥哥也不吭声,呜…”
  “拥有一些不凡力量的人罢了,阿纳塔,譬如我,就有一口把骨头当棒棒糖嚼的好牙啊,你说,寻常人能有这嘴牙吗?没有吧,哈哈哈…”
  “是的,差不多就是爷爷讲的意思…”少年摸了摸男孩的头,展出了安抚的笑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爷爷也不例外哦?阿纳塔的问题,会在往后读的书里找出答案的,提早告诉你的话,就没有探求知识的惊喜了。要理解呀,阿纳塔。”
  “好的!我相信赛尔哥哥!”
  “时候不早啦,咱们,撤?”老人擦净了嘴,起身打开包厢的门,抬手邀请大家离席,“先去停车的地方等我,结完账就来咯。”
  无需客套,妇人笑着牵住两个孩子的手,带他们先行离开。老人则是唤来那位女服务生付好餐费,叫她不用找零,还多聊了两句在圣城的事情,问她为何要从共治区治安、经济最好的城市举家迁离,而女服务生的回答有些苦涩——原来,她的父母听说格威兰的商业条例颇为宽松,只要带了充足的本金过来就能挣大钱,就执意变卖房屋,跑到温亚德打拼,却赔掉大半的存款,幸好找了些有手艺压身的同乡合作,一起开了这间烧烤店。现在,她是在这里帮忙,父母也偶尔会来打个下手,过得挺安稳,反正是不敢乱折腾了。
  “不过,老人家,说真的,格威兰的风气确实与圣城不同…”女服务生帮老人装了罐啤酒,用笑赶走辛酸,“这里的氛围轻松许多…您也能理解吧,在圣城那边…太压抑了。说句冒犯帝皇与使者的不敬之言,初至温亚德,我还以为…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总之啊,生活的压力重了,肩上的担子却轻了…是种说不清楚的惬意啊。”
  “无妨,我能理解…出于治安考虑,圣城的刑罚与管理太过严苛,”尝了口酒,老人道过谢,在她的恭送中走出餐馆,回首大笑,“切莫生分,以后我们会常来——阿纳塔,赛尔?是不是啊?哈哈哈…”
  当他们走远,一位坐在大厅里的食客摘去耳机,放下手中的刀叉和同伴打了声招呼,快步走入那间还没来得及清洁的包厢,将粘在桌腿上的窃听器揣进兜里,再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割起冒汁的牛肉:“格拉戈先生,这老头精着呢,讲的全是堆没条理的废话,还笑话我们——手段拙劣。”
  “没关系,任务而已,领工资办事嘛,相信伟大的帝皇使者会体谅咱们的难处,”德瓦也扔掉堵着耳朵的塞子,专心嚼起肉来,“维莱,今天这顿能报销吧?在军队的时候,跟管账的打个招呼就行。到了黑水,是要跟谁通通气?”
  “没事,我会给他们说一声,”吞着牛扒的维莱挤出含糊的声音,“现在,我们还是想想打听消息的主意吧,格拉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