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喧嚷的人声被屏蔽在了耳膜外,耳畔只剩下了路景策低沉的呼吸声。
  青年修长的指节死死攥住对方的衣服,把价格不菲的一身衬衣拽得皱皱巴巴。
  发尾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像一只虚弱的小狐狸蜷着身子,眸子虽然睁开了一道缝隙,但是空洞得无所焦距,眼尾有生理性的水汽积蓄,将一副漂亮的眉眼衬得脆弱宛如易碎的琉璃。
  易匀星被腰伤折磨得嗓音发哑,只知道自己现在被路景策抱着,其他什么意识也没有,委屈地轻哼。
  “路景策……”
  “我在,我在。”
  路景策远远将一众工作人员甩在了后边,大步走向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
  一遍遍低声安抚:“我在,没事了,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乖。”
  他用手肘按下了电梯的按钮,“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的响声,易匀星猛地颤了一下。
  “不……不坐电梯。”
  青年拽着衬衣的手越收越紧,指尖被磨得发红。
  几乎是气音的哭腔:“不坐电梯。”
  他只要一到密闭的空间里,看到四周逼仄的冰冷的金属色,童年难熬的记忆就会如潮水一般淹没过来。
  尤其是在他疼得神思撕裂的时候。
  父亲醉酒的气息和粗鲁的咒骂声,母亲护着他无力的哭声,他流干了眼泪也无法靠自己瘦弱的手阻止父亲挥下来的铁衣架,甚至会让自己和母亲遭遇到更多的辱骂和痛打。
  等父亲发泄完怒意,就会把他拖拽到阴暗的房间里关禁闭。
  他睁着眼也会在里面幻想到可怖的梦魇,然后整夜不敢合眼。
  等到父亲酒醒再一次出门去和狐朋狗友们玩乐打牌,他妈妈才有机会找到房间的钥匙接他出来。
  易匀星把脸埋在路景策的颈窝,对方身上的体温滚烫得一层层透过衣料贴着他的皮肤,把他在回忆和现实间来回拉扯。
  他说得迟了一些。
  对方已经抱着他走进了电梯里,电梯门发出了一声微响,这里很快变成了一个近乎封闭的空间。
  易匀星的心骤然一沉,朝着不见底的深渊坠去。
  纠缠不清的噩梦鬼影幢幢地扑了上来。
  痛苦的回忆张开了血盆大口。
  青年喉结滚动间,唇干到开裂,脸色苍白,但鼻尖蹭着路景策的衣领,泛出了淡淡的绯色。
  “车已经等在地下车库了,别怕,我在,我们很快就到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刺破了密集的黑暗。
  对方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的额上,双手将他搂得很紧。
  易匀星微微怔了一瞬,身体的感官瞬间沸腾,小兽一般趋利避害地忍不住去感受路景策的声音、温度、掌心的力道……
  透进眼里的光稍稍亮了一些。
  他竟然没有再回忆到他害怕回忆的一切。
  青年紧绷的,防御性的身体渐渐放松了。
  几秒后电梯在地下一层停下,路景策抱着人出了电梯,一辆轿车就停在过道上,等候的工作人员见到他立刻打开了车门。
  “路老师,易匀星他……”
  “去医院――药箱呢?”
  工作人员还没有在选秀节目里见过这个架势。
  以前在节目受伤生病的练习生不是擦破了点皮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为了骗镜头故意闹得声势浩大,生怕再不赶紧去医院伤病就好了。
  “药箱?”工作人员被路景策漆黑森然的眸光惊得有些慌乱,迟疑了一会儿才手忙脚乱地把副驾驶座上放着的药箱递过去,“药箱在这里,在这里!”
  路景策搂着小狐狸抱在怀里,掌心反复抚摸着对方的发尾安抚。
  神色阴沉,嗓音却分毫不乱。
  “药箱打开,第一层最上面那排,所有的药都按照上面贴着的用法用量拿给我――矿泉水带了吗?”
  “带了带了带了!”
  工作人员依言倒出了四五粒药片递给路景策,听到路老师温柔地哄人。
  “易匀星,易匀星?乖,吃药了。”
  嘴唇发白的青年皱了皱眉,唇边溢出了很轻的低哼,微一低头咬下了路景策掌心里所有的药片。
  工作人员一边暗暗震惊于路老师的态度和两人亲昵到几乎没有距离的动作,一边把矿泉水拿过去了。
  “喝水。”
  等到随行的医生在工作人员匆忙的催促下紧赶慢赶赶到了车里,青年已经吃完了药片,蜷在路景策的怀里昏睡过去了。
  医生听路老师说了一遍易匀星的腰伤病史,再看了看对方喂的药,疑惑地发现――
  他来不来好像没有什么分别。
  路老师已经把能做到都做了。
  “……如果腰上可以贴一下止痛的膏药,他可能会好受一点。”
  路景策点头:“还有吗?”
  “额……这边也没有什么检查设备,只能等到去了医院才可以――”
  “开车吧,去医院。膏药我会替易匀星弄好,麻烦医生了。”
  车门关上,医生在地下车库凌乱了一会儿。
  真看不出,易匀星居然腰伤这么严重,好好一个板上钉钉的C位经过这么一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在《星光101》走下去。
  还有路老师……为什么最后那句话的语气像是害怕自家男朋友被占便宜的妒夫?
  不就是腰上换个膏药吗?至于把他赶下车吗?大家都是男人,看个腰怎么了?
  《星光101》三公舞台现场。
  大部分人并没有意识到路景策已经陪着易匀星离开了舞台。
  VCR正播到易匀星发烧那天,医生过去看他,青年从顶着鸡窝头到几分钟后很快意粮删唬精神饱满地回答医生的问题,丝毫没有扭捏作态用生病招同情的意思。
  【终于看到有个练习生不生点小病就装虚弱好像自己得了绝症一样了。】
  【好感拉满,老婆没事了就好!】
  【哈哈哈哈哈,大家看医生的表情,好像也没有料到老婆那么精神。】
  《Dawn》组的练习生站在台上就没有那么镇定了――
  刚才导演组已经通过耳麦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易匀星腰伤发作,路老师带着他先去医院,接下来三公台上的流程易匀星都没办法回来跟他们一起参与了。
  易匀星腰伤的事情在医院下结论之前不可以透露,所以他们得想法子找个借口暂时瞒住。
  欧阳杨急得额头冒汗,趁着VCR没放完,小声问身边的张文洲。
  “怎么办啊,星哥他怎么突然――”
  他以前偶尔也会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看到星哥拿着膏药和护腰去洗手间换。
  他当时根本没有多想,毕竟练舞的谁还没点腰椎肩膀的小伤。
  谁知道今天对方差点在台上疼晕过去!
  要不是路老师来得及时,他们几个傻乎乎的都没有发现星哥的异常,也没有去想过对方的腰伤。
  欧阳杨越说越怕。
  “早知道以前就不该让星哥熬夜教我跳舞的……”
  “星哥那边有路老师在,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肯定也陪同着,医院结果没出来别自己吓自己。”张文洲冷静一些,“一会儿VCR放完,就说星哥去后台有特殊节目任务。”
  市中心医院。
  走廊的灯光灯火通明。
  路景策小心翼翼地把青年放到了病床上。
  拽着他衣服的小狐狸紧闭着眼,第一时间竟然不愿意松手。
  护士和医生一边向他了解着病情,一边做了简单的检查。
  “要先推入急诊室――病人还有意识吗?家属不可以进去。”
  路景策跟着铁架床一路到了急诊室外,掌心包裹着青年拽着他衣料的手,直到护士拦住他示意他止步,才低声对着易匀星道。
  “乖,听话,我就在外面守着,一直陪着你,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青年指尖的力道渐渐松了。
  铁架床推入急诊室,大门关上,再看不到一点里面的情景。
  路景策的目光微凝,俊美的面容在走廊冷白的灯光下被切出了分明的光暗面。
  狭长凤眼中的墨色翻涌,灼烈的情绪几乎从里头爆发出来。
  “路老师,各种费用已经交完了,您看现在……”
  工作人员拿着一堆单子找过来,看到凤眸冷冽,面无表情的路老师一时不大敢开口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只能尽量委婉地:“我们会在这里等着,您看您也把人送到了,三公舞台那边还在继续,要不您先回去?这里有消息了我们马上通知您――”
  男人侧眸瞥了他一眼,明明没什么情绪,工作人员却觉得有些心惊。
  片刻后他听到路老师嘶哑的声音。
  “帮我跟导演说一声,今天我没法回去了,违约金我会按照合同赔付。”
  “不不不,节目组不是这个意思……那我跟导演组说一声?”
  “好,辛苦了。”
  “路老师您客气了,要不是您发现易匀星……恐怕今天节目组就要出舞台事故了。”
  工作人员说完,发现男人的注意力似乎根本不在他的话上,识趣地闭了嘴,把手里的单子放到对方身边,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路老师的目光一直落在急诊室的方向,脸上仍旧是平日里冷峻淡漠的表情,但放在膝上的手骨节凸起,指甲几乎掐入了掌心。
  ……
  易匀星是被渴醒的。
  他好像刚从一个漫长的梦境里醒过来,梦里的情景在眼底落入光线后迅速退散,再不留一丝痕迹。
  入眼先是输液的细管和吊瓶,然后是身上穿着的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不远处雪白的墙壁和独属于医院病房的放着各种医用品的小推车。
  一股消毒水的气味让他的喉咙更加干燥。
  他闭了闭眼,视线还有点模糊。
  他记得自己是在舞台上忽然腰伤复发,然后路景策上台来接他去了后场,然后一堆人围过来说了什么,他就疼得不大有意识了……
  腰上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但这种没有感觉的感觉是最恐怖的。
  他动了动空着的右手,想去腰上触碰一下,刚有所动作就被人轻轻按住了手腕。
  青年眼底带着几分刚刚醒过来的茫然,微微侧过脸,看到路景策正倚靠在床边,似乎刚刚睡下不久又被他的动作叫醒,眼里爬了好几根红血丝,眼下一抹淡淡的青黑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深重疲倦。
  “你……”
  他开口,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发不出什么声音。
  路景策立即起身去倒了温水,帮他摇起了床,喂他喝了几口。
  干涩的唇和喉咙润了一些,易匀星组织着词句,发尾忽然被人轻轻抚了一下。
  路景策的嗓音很沉很缓,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安心。
  “你的腰伤没事,只是有些发炎,医生说在医院休养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以后练舞要注意休息,不可以太累。”
  “饿不饿?我叫孟铁心带了午餐过来,现在想吃吗?”
  易匀星缓了一下,想说“你别像哄孩子一样揉我的头了”,但是又有些舍不得对方掌心的温度和温柔的力道,于是假装没有注意。
  “……医生真是这么说的?你没故意瞒我?”
  “真是这么说的,没有瞒你。这次腰伤发作你会那么疼是因为三公前接连熬夜练舞,发过烧,昨天又烧起来了……”
  “可我的腰现在没什么感觉……”
  “刚换过膏药不久,我怕你还疼,又让医生给你吃了点止痛药,你现在坐起来动一动,是不是有感觉?”
  易匀星半信半疑地扶着路景策的手坐起来,试着动了几下,跟以前腰伤严重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很快安了心。
  “那就好,我还以为――”
  他摇摇头,没继续说下去,转而打量了路景策几眼。
  “你昨天送我来医院的?”
  他只记得路景策好像在后台抱起了他,和一群工作人员说了什么,但具体的细节和后面的事情都没什么印象了。
  “嗯。”
  “然后一直在这儿?”
  “嗯。”
  易匀星有些错愕。
  “那――《星光101》那边?”
  “那边顺利办完了,节目组托词说我和你有特殊节目任务,暂时没公开你腰伤发作的事情。”
  易匀星无奈地弯了弯眸子。
  “我的意思是,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你其实可以不用留在这儿陪我的……”
  路景策眯了眯眸子,似笑非笑。
  “昨晚某些人拽着我的衣服不肯松手,要哭不哭地叫我名字喊疼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易匀星本来就是客气的那么一说,闻言耳廓“噌”地一下红了。
  “我……有吗?”
  “有的。何况,就算你不那么黏人,把你留在这儿让工作人员照看我也不放心,万一要做手术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三公舞台有其他导师在场,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小狐狸唇角不自觉翘起了一丝弧度,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要是真要手术,你在这儿也没法给我签字啊……”
  “说什么?”
  “没什么。”他指了指放在墙角的折叠陪护床,“你昨晚没怎么休息,现在我没事了可以去睡一会儿了吧?”
  小路老师固执地没有听他的。
  “看你输完液,吃过饭我再睡。”
  “你眼睛都熬红了。”
  “没事,我不困。”
  易匀星拗不过他,只能点头答应让孟经纪人把午饭拿进来他现在吃。
  一边没忍住:“我的腰伤既然不严重,你昨晚听完了医生的诊断就该休息的……”
  看路景策的样子,八成是熬了一夜守着他,直到上午医生过来查房换过药才休息了一会儿,没多久又被他吵醒了。
  孟经纪人拎着饭盒和一大袋水果进来了,先跟他打了招呼,然后看到路景策眼里的红血丝似乎有些讶异,但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后没有说什么,放下东西就出门了。
  路景策把饭盒打开,一碟碟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主食是排骨粥,炖得又稠又烂,上面的葱花香气扑鼻,看着很有食欲。
  易匀星昨晚吃过晚饭后就没再吃过东西,也有点饿了,埋头开始喝粥。
  小路老师在一旁给他夹菜,低声解释。
  “怕你的腰伤晚上出什么变故,而且要跟节目组商量这件事后续的公关,孟铁心帮我联系了几个国外的权威医生,我跟他们视频聊了一下,一晚上就过去了,我也没觉得困。”
  易匀星听着有些不是滋味。
  眼角不自禁地发酸,他垂下了眼睫,掩饰了眸里异样的情绪。
  试图活跃气氛。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真要是腰伤又严重起来了,大不了再去国外动手术,养好了再回来找你――”
  路景策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你回来找我,我会陪你去。”
  易匀星指尖微颤,勺子碰撞在碗壁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小路老师没开玩笑吧?我要是腰伤复发去国外医院,可能又是好几年时间,你陪我去?你电影不拍了?代言不要了?”
  “对,你在医院待一天,我就在那陪一天。”
  路景策把弄干净刺的鱼肉和剥好的虾都堆到了他碗里,墨色的眼底温柔沉静,独独看不到一丝玩笑意味。
  易匀星张了张口,万千思绪堵在了喉咙口,他思忖了很久,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想说的话。
  还是路景策转开了话题。
  “昨天的事,学长就没有什么别的要和我说?”
  “什么?”
  他昨天到后面都断片了,根本不记得做过什么,难不成还有比拽着人家衣服喊疼更丢人的?
  青年有些紧张地眨巴了几下眼睫,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旁边的人。
  “我不记得……”
  “昨天我抱着你进电梯去地下车库,学长好像很害怕,到医院病床上睡下以后,你睡得不是很安稳,时不时在说梦话,我听你在叫父母不要把你关进去……是怎么回事?”
  是这个事。
  这个事在他父母都去世以后,他还没有跟别的人提起过,就连他叔叔也不知道。
  易匀星搅动着碗里的粥,发觉自己在路景策面前好像没有什么不想说的,便顺着现在的心意组织了一下词句。
  “……我其实有幽闭恐惧症,平时都还好,就是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会觉得不舒服,昨天可能是腰伤太疼了,所以格外严重一点。”
  “你还记得三年前我腰伤还遇到私生那次吗?那次也是因为他把门关上了,在很小的一个杂物间,我才有些失控,否则他肯定打不过我。”
  路景策眸光暗了暗。
  “……幽闭恐惧症?”
  易匀星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得这个病应该跟我小时候老被我生物学上的父亲关禁闭有关系。”
  “他是个酒鬼,好赌,被我爷爷奶奶宠坏了,不学无术,喝醉酒就打我妈妈,打我……我哭他嫌我吵,就把我关进小房间,里面没有灯,有时候一天一夜都不放我出来。”
  “不过后来他被抓进去了,我妈妈跟他离婚了,出狱以后他喝醉酒在街上闯红灯出了车祸……”
  “他去世以后,我一直跟我妈妈生活,我妈妈对我很好很好,但是因为他的缘故患上了抑郁症,一直郁郁寡欢,在我14岁的时候查出癌症晚期也去世了。”
  “我本来以为我会变成孤儿进福利院,但我叔叔收养了我……后来的事情就顺利了很多,等我进公司成为练习生,后面的事情你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他漫长的十几年的人生,原来现在说出来也不过那么几句话。
  只是心底一直封闭的一角好像有些松动,他感觉呼吸都轻快了一些。
  易匀星能感觉到路景策的目光一直深沉地停留在他脸上,里面没有同情,全是他一时间分辨不出的情绪,但他不知怎么没有勇气去和对方对视,细细琢磨。
  “到了我叔叔家以后,我开始正常上学……偶然发现自己在封闭空间里会头晕胸闷,精神紧张。悄悄去医院查了一下,是幽闭恐惧症。”
  “好在这个病平时也不发作,我只要注意不去那些逼仄封闭的地方就好了。只不过上下楼比较麻烦,不能坐电梯,得爬楼梯。”
  “我想以后在国内定居买房子必须买低楼层的,不然每天上下楼我都得累死――”
  他的呼吸顿止。
  他话音落下的前一秒,身体已经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路景策灼热的掌心扣着他的脊背,轻轻抚在他的发尾,起初力道是很大的,但又像是怕弄疼他,渐渐松了一些,但仍然是完全拥紧,近乎禁锢的姿势。
  清冷的茉莉花香味溢在鼻尖,明白无误地告诉他――
  路景策抱了他。
  男人在房间里没有穿外套,宽松的米白色毛衣是柔软的羊绒的材质,擦过他的下颌和鼻尖,柔和得像是对方掌心的轻抚。
  这样被拥紧的姿势,他看不到路景策的脸,目光正对着的是紧拉着的窗帘――素白的,在色调略显冰冷的房间里本该让他觉得不大舒服。
  可是因为周身全是路景策的体温,他的心都被浸得滚烫,一时间竟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明艳得让人欢喜。
  好像一向不喜欢的医院病房,突然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伏在对方的肩口,指尖微动,本能地想要回抱过去,但是又摸不准对方这个拥抱的意味。
  小狐狸的毛炸成了松软的球,期许地支棱起耳朵小声问。
  “……你做什么?”
  “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了。”
  路景策的嗓音沉哑地响在耳畔,语调温柔,语气郑重。
  仿佛在神像前起誓,又好像情人亲昵的低语。
  “你喜欢住低楼层的房子,我们就买别墅,有一间大院子,把所有的杂物间都砸通,安上窗户。”
  “你喜欢亮一点的灯,我们自己去家具市场上挑喜欢的款式和颜色,睡觉也可以有床头灯亮到白天。”
  “你想治好这个病,我可以陪你一起……昨天在电梯里的时候,你害怕吗?”
  易匀星能听到的声音里一半是对方的话,一半是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跳得凌乱又急促,像一头鹿在丛林里乱撞。
  他隐隐觉得路景策今天说的这些已经超脱了他们两个目前的关系,可是习惯了这么多年保持的微妙的距离,他又不敢细细去想。
  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回答。
  “……进去电梯前是害怕的,但后面好像还好,我没有想到以前关于我父亲的事情。”
  对方抚了抚他的头发,指节穿插在发间,连带呼吸也细密地洒在了他的侧颈。
  “那我们以后一起买一个房子,好不好?”
  这当然……
  易匀星点头:“好。”
  “在一起挑装修的风格和材料,好好布置家里,好吗?”
  “好。”
  “然后把路易接到家里,你在外面工作的时候我照看它,我有工作的时候你照看它,也好吗?”
  易匀星有些向往,他单单是想象一下那样的生活,每个细胞都已经开始叫嚣快乐。
  “好。”
  “你之前是不是偷偷说过一句,假如你真的腰伤严重要动手术,我也没法帮你签字?”
  易匀星眼皮一跳,暗道小路老师的听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略略心虚地“嗯”了一声,补了一句。
  “但我知道你――”
  路景策松了一些怀抱,对方漆黑的狭长凤眸骤然与他的目光相撞,他看到里头翻涌的浪涛,也看到了自己在里面的倒影。
  他听到自己悄悄喜欢了三年多的人问他。
  “做我男朋友,我们以后结婚,然后我就有资格负责你的事了,这样好吗?”
  他手一紧,下意识地捏住了路景策的衣服。
  脑海“轰”得一下空白了。
  青年浅灰色的眸子濡湿,怔然地:“什么?”
  他掌心出了一层汗。
  语无伦次:“你不能因为我有腰伤就乱说,这个事情不能开玩笑――”
  路景策低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喜欢你三年多了,不是玩笑。”对方沉声又问了一遍,“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小狐狸指尖发着抖,第一反应是重新埋头到了路景策肩口,手攥着对方的衣服缓缓揉搓。
  路景策抱着他,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但他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跟他跳得一样快,连呼吸也不复平时的沉稳。
  ……做导师了又怎么样,在他面前还不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出息。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蹦了一下,青年忍不住勾了勾唇,下颌又习惯性地在路景策的肩膀上蹭了蹭。
  “没出息”的小路老师的脊背有些紧绷,大概是没等到他的回答,对方的心跳声几乎乱了章法。
  “……学长?”
  “……嗯。”
  “你还没有回答。”
  易匀星松了手,转为了回拥住对方的动作,耳廓绯红地小声答。
  “我觉得许纤云算命说我们两个明年结婚挺准的。”
  他这样说,小路老师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吧?
  路景策沉默了一下:“嗯?”
  “就是――”
  青年耳廓的红意蔓延到了颈侧,在白玉般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直接说,细想又觉得路景策这么聪明的人在这个时候怎么呆呆的,微恼道。
  “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这都听不懂?!”
  路景策低低笑起来,薄唇似乎在他耳垂处轻轻擦过。
  易匀星一个激灵,刚有动作就被人扣紧在怀里。
  “呆呆”的小路老师慢条斯理地哄他。
  “我想听学长直接说。”
  易匀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才是真正的平时看着聪明这个时候呆呆的那个人,喉口发涩。
  “我……你怎么这样?”
  “追了这么久才追到,不能这样吗?学长再说一次,让我听一下……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小狐狸很低地在他肩口埋下头,呼吸很轻,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留有空隙,小狐狸藏起的尾巴晃了晃。
  “好。”
  孟铁心在走廊上等着病房里的两人吃完午饭,他好跟自家艺人商量事情。
  天知道昨天晚上他接到了多少个电话。
  一半是《星光101》节目组打给他的,跟他说了他家艺人节目录到一半直接冲到舞台上把易匀星带到后台,抱起来就跑医院,到了医院还不肯走,愣是要守在病床边的辉煌事迹。
  幸好对方还有点理智,知道先让舞台灯暗下,播VCR才上舞台,还记得去了后台再把人抱起来。
  否则现在微博上铺天盖地的热搜就不会是【《星光101》三公舞台】【《Dawn》不容错过!】【易匀星教皇】【路景策和易匀星《星光101》特殊任务】。
  而会是【路景策易匀星疑似恋情曝光!】【路景策公主抱易匀星!】【你嗑的路易cp是真的!】。
  另一半电话是自家艺人――路景策这个祖宗,让他和工作室成员准备公关方案,顺带想办法联系国外的权威医生,重金求医。
  好不容易忙完了,听说了易匀星这次腰伤发作不严重,住院两天以后注意休息就好,一大早又是一个电话,说易匀星醒来想吃东西,让他找大厨做午餐,给病人吃的,又要清淡又要滋补又要好吃。
  孟铁心当了路景策三年经纪人,一向认为自家艺人跟恋爱脑沾不上边,今天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半小时后,病房门开了。
  孟铁心往里瞟了一眼,易匀星正靠在床上玩手机,耳廓透着绯色,自家艺人走出病房轻轻关上了门,脚步也和平时不大一样。
  “午餐吃完了,味道怎么样?我和节目组商量过了,既然易匀星这次没什么事,他也不愿意炒作自己的腰伤,那就安安静静出院,出院后你俩拍个视频当做特殊任务回馈粉丝就好了……”
  “这个事情暂时不急。”
  孟铁心点点头,等着自家艺人的下文。
  路景策一夜没睡,身上的毛衣都有些蔫巴,黑眸透着很浅的倦意,但眼底的笑意却将眉眼锋利的线条都刻画得温和起来。
  “我跟你报备一个事情。”
  “昂你说,只要你别再说要陪易匀星去国外医院做手术解散工作室推掉所有工作,别的什么事情都不是事――”
  “我谈恋爱了。”
  “你谈――”孟铁心猛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路景策勾了勾唇:“我谈恋爱了,和易匀星。好消息是我们会继续留在国内,他答应我以后跟我一起买房子,然后养猫――”
  孟铁心:“……”
  孟大经纪人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凭着职业素养努力消化了一下这件事。
  诚然,他一早看出自家艺人喜欢易匀星。
  但是――
  “易匀星同意了?就你――人家能看上?”
  他以为就凭路景策小心翼翼生怕吓到人家的态度,表白起码要等个一年半载。
  男人俊美的脸上笑意更深。
  “嗯,学长看上了。”
  孟铁心张了张口,发觉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能说的。
  一来自家艺人谈了恋爱好歹知道跟他报备,他也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筹备恋情曝光的公关事宜。
  二来这也算是个好消息,毕竟路景策在圈子里这么久,合作过的明星也不在少数,其中有不少对他有意思的,但是路景策从不假以辞色,几乎屏蔽了所有的桃花。
  现在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家艺人会母胎单身到80岁了。
  “……行吧,那你现在先去休息会儿?”
  “嗯。下午开车送我回节目组。”
  孟铁心诧异:“不陪着你的男朋友了?”
  “想陪的,但是学长不让,说我消极怠工一天了,要陪他等回去录完节目晚上再过来陪。”
  孟铁心发誓对方这话一定是在炫耀,炫耀的意味简直不能更加明显。
  行吧,刚谈恋爱的幼稚鬼,他不计较。
  孟铁心叹了口气。
  “知道了,我让你助理留在这照顾你男朋友,绝对不会让他少一根头发,你安心去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节目组。”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预收《万人嫌重生成了权宦白月光》蹲蹲小天使~
  1、假太监攻,架空背景,阴郁冷酷权宦×万人嫌白切黑皇子
  2、成年后开始感情线
  穆i死在一个明媚的春日。
  他是宁朝的六皇子,但父皇疑心他是玷污皇家血统的野种,把他扔在偏僻殿室自生自灭。
  母妃变得痴傻疯癫,偶尔清醒时也不会跟他说话。
  太子斥他懦弱无能,言行无状,当众撕了他费心写的字画。
  其他兄弟们对他肆意欺凌咒骂,以看他出丑为乐。
  当敌国的铁蹄踏至边关,穆i理所当然成了去敌国为质的牺牲品。
  他在寒冷的边疆重病,回想自己的一生,好像除了东厂权宦陆世廷依礼恭敬地唤过他一句,从没有人正眼看他。
  穆i挨到春日,死时形销骨立。
  ――
  再次睁眼,他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冷僻宫室。
  他连夜去到入宫的必经之路上等候,等到陆世廷的车轿进宫,饥寒交迫的六皇子已经在路边昏迷不醒。
  第二日,陆世廷送他入皇子所,亲自给他选了太监、伴读侍奉,自请当他的老师。
  朝野间纷纷猜测他会不会是陆世廷选中的傀儡。
  后来,皇帝发现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愧疚地想要补偿。
  母妃的病被治好,封了贵妃,待他温柔慈爱。
  太子对他的字画爱不释手,经常邀他去东宫玩耍。
  前世欺侮他的兄弟被惩处流放,最小的幼妹黏着他软糯地喊“我最喜欢六哥”。
  ――
  东厂督主陆世廷权倾朝野,架空皇权,阴郁冷酷,遭无数世家权贵畏惧,在京城可止小儿夜啼。
  阴冷的诏狱里,陆世廷蟒袍染血,拿着刚画押的供状,周围的番子皆噤若寒蝉。
  诏狱门大开,最受宠的六殿下一路跑向陆世廷。
  东厂权宦冰冷的俊美面容上浮出一丝很淡的笑意,拥住了跑来的人。
  “臣手上有血,别脏了殿下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