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暮景残光。
  张先生带着食盒回去时,荣氏正和张若莲一起坐在院子里说话。
  看到张先生回来,张若莲就站了起来。
  张先生将食盒递给小丫鬟后,就进屋去换衣服。
  换完衣服出来后,他又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二呢?”张先生没看到嗣子,便问荣氏。
  荣氏一面让人把这食盒里的点心留一些出来给嗣子,一面回答张先生的话。
  “他在后院厢房读书呢。”荣氏道。
  张先生听说嗣子在读书,就没说什么把他叫出来一起吃点心这样的话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读书是一等一重要的事情。
  纵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必须要把书读完再去做。
  张若莲见父母在说话,便起身去了厨下。
  她走后,张先生看着她的背影沉思。
  若莲被救了回来之后,心情一直不是很好。
  她虽然没有表露出来自己的灰心,可张先生和荣氏又哪里能看不出来呢。
  两人这些时日一直商量着要给张若莲重新找一门亲事。
  只是他们到底不是晋国原住民,找起人家来还是有些麻烦的。
  思及此,张先生不由得摇了摇头。
  算了,先慢慢来吧。横竖这种事情也是急不得的。
  ………
  恒王看到那钵仔糕后,原是想去后院和王元元一起吃的。
  但他想到云老夫人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和王元元说话,担心自己去后扰到她们的兴致,便没过去了。
  但他到底在书房里待不住了,略吃了两口钵仔糕后,便起身去了校场。
  后院里,云老夫人并没有如恒王预想那般和王元元说话,而是和文嬷嬷在商议事情。
  恒王处理图氏这事时,云老夫人虽一直隐在身后没有出声,可她在波谲云诡的云国后宫待了那么大半生,凭着这几日看到的事情,也能大致猜出事物的全貌了。
  文嬷嬷和她谈论此事时,心中倒是十分的高兴,她笑着对云老夫人道:“王爷倒比咱们想象的更有成算。”
  云老夫人其实对于恒王在被人算计时所表现出来的谋略而感到开心,可她心里却还有别的顾虑。
  文嬷嬷和她相伴几十年,对她忠心耿耿,有些话,她自也不忌讳在文嬷嬷面前说。
  “这件事情起因确实是纯王在王府安插了眼线,恒王这样处置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可我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自古以来以谋略闻名的人,大多不得善终。我担心恒王过于依赖术,到最后反受其噬,且他这样也是在损害自身的福报。”云老夫人担忧的对文嬷嬷道。
  自唯一的女儿逝去后,云老夫人就对佛道一途起了兴致,且她是太后,那些寻常人见不到的高僧大德,云老夫人却是能时常见到的。
  这些高僧大德同云老夫人讲了许多的佛法道理,也引导她明白了许多生命的法则。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从恒王及纯王等人的博弈中,看到了恒王日后可能会遇到的危机。
  他担心他太过于注重谋略,到最后反被其所噬。
  文嬷嬷和云老夫人名为主仆,实则情似姐妹。不过她能在云老夫人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凭的就是本分这两个字。
  在她看来,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在面对主子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能因为主子待你宽厚,就越份讨论主子们之间的事情了。
  因此,在云老夫人这么说后,文嬷嬷先是为她斟了一碗石斛熬煮的水,待到云老夫人喝下后,她方道:“您不是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吗?况且王爷也是没法子呀。”
  文嬷嬷只是说了恒王的无奈,绝口不提旁的事情。
  云老夫人闻言先是沉默,随后就叹息道:“身在皇家,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她虽然理解恒王,但却依然担心这样会影响到孩子们的福报。
  自这一日起,云老夫人每日早起念佛经时祝福的对象就又多了一个人,那就是恒王。
  不仅如此,她还让文嬷嬷拿着自己的私房银子去找娘家侄子余老爷,让余老爷避过旁人耳目,用这些银子买些时下穷苦人常用的药材,分发给他们。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云老夫人和文嬷嬷谈完话,就又去了王元元那里。
  王元元已经吃完钵仔糕了,正一面看着张嬷嬷帮阿亨按揉脚底,一面陪阿亨玩。
  这个按揉脚底也是张嬷嬷和云老夫人坚持要帮阿亨做的。
  张嬷嬷说,像阿亨这个年岁的小孩,肚子特别容易胀气,一胀气就喜欢哭闹给他按摩脚底会缓解胀气。
  王元元没见过别的这个月份的小孩是怎么样的,但阿亨到了二月闹的时间,确实没有太折腾。
  阿亨现在喜欢被人抱着到处走,不喜欢一直躺在那里。
  为了让他能躺住,王元元就和张嬷嬷分工。
  她们两个一个拿着拨浪鼓逗阿亨玩,一个趁机帮他按摩。
  当然,王元元陪阿亨玩的时候,趁机看了一下张嬷嬷是怎么给阿亨按摩的。
  她发现张嬷嬷在给阿亨按摩脚背的时候,是用大拇指从上往下按摩的。
  在给阿亨按摩脚底的时候,则是从下往上,从脚后跟开始往上按摩。
  到最后,她会再按一按阿亨的涌泉穴和他的脚趾。
  这一套动作其实很简单,难的就是坚持二字。
  平心而论,如果让王元元自己每日给阿亨做这些事情,她很有可能是做不到的。
  不过有张嬷嬷在,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她是专门照顾她和阿亨的,对阿亨自然会尽心。
  小阿亨被王元元抱起来的时候,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是一个十分快乐的孩子,除了饿肚子和换尿布时会哭上一会儿,其他的时间从不哭闹,还总对着陪他玩的宫人们笑。
  不要说云老夫人和王元元这些人了,就连照顾他的宫人都很喜欢他。
  柔妃虽然身在宫内,可她却每日都派宫人来恒王府看完阿亨。
  这些宫人回去后会和柔妃说一说阿亨每日里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听宫人说阿亨很讨人喜欢后,别提多想再次看到阿亨了。
  但是阿亨现在到底月份还小,天气又日渐冷了,她担心这样一来一去的会折腾到孩子,便也不让王元元抱阿亨进宫。
  云老夫人进来时就看到阿亨正躺在王元元怀里冲着她笑,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的小阿亨今日怎么如此高兴呀。”云老夫人走到王元元身边后,笑眯眯的冲着阿亨道。
  阿亨现在已经对云老夫人很熟悉了,他很喜欢这个慈祥的老太太,看到云老夫人笑着同他说话,他也一面冲云老夫人笑,一面发出了呀呀的声音。
  云老夫人伸手将阿亨抱在怀里,陪他玩了一会儿后,阿亨就在云老夫人的怀里挣扎了起来。
  云老夫人看了一下时辰,知道这个时候一般是王氏带阿亨出去玩的时间,便伸手将阿亨递给了王氏。
  王氏抱着阿亨带着几个宫人们去了后花园。
  云老夫人则和王元元说起了自己想要回侯府的事情。
  “外祖母不再住几日吗?”王元元略有些舍不得云老夫人。
  云老夫人含笑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到底也在你府上住了那么长时间了,总该回去了。再待下去,你舅父面上就有些无光了。”
  王元元明白外祖母的意思。
  顺德侯虽然和外祖母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名分上论,外祖母是顺德侯的嫡母。
  按照时人的观念来看,除非云家的人都不在了,否则,外祖母是必须要和顺德侯住在一起,由他赡养的。
  不然,别人就会说顺德侯不孝,整个云家的子孙也会因此被人看不起。
  就是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纵然王元元很是不舍得外祖母离开,也不得让人帮她老人家收拾箱笼。
  恒王晚间来后院,听王元元说等过几天,云老夫人就要回顺德侯府后,就问王元元:“老夫人怎么不在这里多住两日?”
  王元元闻言忙道:“外祖母在这里待的时间也很长了,况且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了,又有清如姐姐出嫁一事,她老人家总得回去。”
  恒王听王元元这么说,方才没说什么,而是转而对王元元道:“既如此,那到时,我亲自送老夫人回去吧。”
  “这样方便吗?”王元元闻言就问道。
  她担心恒王到时会有公事要处理。
  恒王闻言就笑道:“你放心,送老夫人回去的时间还是有的。”
  “那到时我跟王爷一起送外祖母回去?”王元元闻言就道。反正她到时也生完孩子满两个月了,应该可以出去走动了。
  恒王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你若是过去的话,还要进后宅,这样一来一去的就太隆重了些。”
  王元元一想也是,况且若是顺德侯里有什么和她相熟的人倒也还好,但唯一和她关系不错的云清如已经回到了三老爷府上待嫁。
  她还真没有必要跟着回去。
  既如此,王元元就不再说要回去了。
  待到到了正日子,恒王果真亲自送云老夫人回侯府了。
  顺德侯其实早两日就知道王爷要亲自送云老夫人回府,因此,他那日早早的就带着人在府门外等着。
  恒王一行人来后,他又连忙让儿子带着人把门槛卸掉,让云老夫人的马车进了内院。
  云老夫人那里自有云夫人服侍,顺德侯看着云老夫人的马车进府后,便陪着恒王进了内院。
  恒王此次过来只是为了送云老夫人的,他并不打算和顺德侯闲聊。
  因此,在前院书房略坐了会儿后,恒王就同顺德侯提出了告辞。
  顺德侯忙道:“王爷不在这里用过饭再走吗?”
  恒王摇头道:“府里还有些事情,等之后有机会再说吧。”
  顺德侯也不敢勉强恒王,他亲自送恒王出府后,又带着儿子转身回了内院。
  云老夫人已经换完家常衣服出来了,正坐在上首和云夫人及单氏等人说话。
  看到顺德侯进来,云夫人和单氏等人连忙站了起来。
  顺德侯进来后,便带着顺德侯世子一道向云老夫人磕头。
  两人起身后,先是依次坐在了下首,随后顺德侯就开始关心起了云老夫人的身子,问她在恒王府时过的怎么样。
  云老夫人自然说一切都好。
  到底不是亲生的母子,两人说完这些客套话后,就相对沉默了起来。
  云老夫人适时的露出了疲惫的表情。
  顺德侯见状忙站起来道:“母亲刚刚回来,自是有些劳累,儿子先告辞了。”
  云夫人和单氏也跟着站了起来。
  云老夫人颔首,又让文嬷嬷送她们出去。
  云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心里一直闷闷的。
  她只要一想到今日云老夫人是由恒王亲自送回来的,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的女儿们虽说一个嫁给了太子,一个嫁给了纯王,可她们到底不过是侧室,有些事也没法越过正室去。
  哪里像王元元那样,还能说服恒王亲自送那个老太婆回来。
  云夫人越想,心里就越憋屈。
  她气的拿起茶杯摔到了地上。
  她的嬷嬷又哪里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呢。
  嬷嬷知道云夫人是为了什么生气,就劝她道:“恒王再怎么样,也比不得太子和纯王尊贵。老夫人不过是在咱们面前耍威风罢了。若是到了外面,大家肯定更尊敬您。”
  她这话算是说到云夫人的心坎里去了。
  可不是嘛,太子和纯王的名头说出去可比恒王响亮多了,她的女儿们将来自然也会比王元元尊贵。
  她根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和王元元及那个老太婆置气。
  横竖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云夫人这么一想,才觉得情绪稍缓。
  恒王送云老夫人回府的事情,不仅在在顺德侯府内引起了波动,在府外也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纯王住在宫外,知道消息比太子要快些,听说恒王亲自送云老夫人回府后,他就笑着对幕僚道:“老三对他王妃倒是不错。”
  那幕僚闻言就道:“云老夫人毕竟是曾经的一国太后,恒王想必也是顾及到这个才对他如此尊敬的。”
  幕僚的话让纯王的心中就是一动。
  他这才想起自己府内也有一个曾经的云国公主在。
  他其实是十分喜欢云侧妃的长相的,只是云侧妃到底是亡国的公主,就算父皇优待云国皇室,可纯王觉得云侧妃及顺德侯府并不能为他提供任何助力。
  因此,纵然他很喜欢云侧妃,可为了不让王妃及其背后的家族不高兴,他不得不忍痛冷淡云侧妃。
  但幕僚的话其实提醒了纯王。
  云国皇室虽然名存实亡了,但她们到底血统尊贵,等等………血统。
  想到这两个字,纯王忽然瞳孔一缩。
  他们晋皇室一直不被中原诸国接纳就是因为那些国君觉得他们是草原蛮夷,不屑于和他们多言。
  只是这些年,他们晋国将士们太厉害把他们打服了,他们才不敢在他们面前再多说些什么。
  可他知道那些人在私底下还是不太认同他们的。
  父皇之所以将云皇室的两位公主赐给他和太子,就是因为云皇室是盛朝遗脉,他想通过这样的联姻堵住那些人的嘴。
  他和太子都纳了云皇室公主为侧室,他之前一直在顾及王妃的想法,却忘了一点。
  若是太子府上的良娣早一步生出带有云皇室血脉的孩子,不对,准确的说是带有盛朝血脉的孩子。
  那太子手上的筹码是不是有多了一个?
  此时的纯王自动忽略了恒王和王元元的孩子阿亨。
  对他来说,恒王压根就没有和他竞争的资格。
  太和宫
  晋国君知道恒王亲自送云老夫人回府后,放下折子沉默了一会儿。
  半响,他才自言自语似的道:“这个孩子倒挺重情的。”
  对于王元元来说,正式出月子那一刻的心情就和在监狱里关了许久的人被放出来一样。
  此时已经是十月中旬了,天气不能算暖和,但也不能算冷。
  王元元先是带着大郡主和阿亨进宫向皇后和柔妃等人请安。
  这也是此时的规矩,王元元原本应当在阿亨满月时就进宫的,但彼时皇后和柔妃都体恤她,不许她进宫,她才能安安生生的待到现在。
  云老夫人临走前特意叮嘱王元元,告诉她,不管皇后对恒王和她怀着怎样的心思,但她既在明面上对她们十分的体恤,那无论怎样,她也要在皇后面前做足了礼数才对。
  王元元这次入宫除了跟这两位请安,还带了些自家做的小食进宫。
  自上次晋国君说喜欢吃她家种的蔬菜及自家做的腌菜后,陈英就时不时的派人去恒王府要些吃食。
  王元元想着自己既给了晋国君,就不好不给柔妃。
  可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她既给了柔妃,就也不能不给皇后。
  因此,陈英派人过来取吃食的时候,她也顺带给皇后和柔妃也带了一份。
  据说皇后和柔妃看到这些吃食都很感动,说这是第一次吃到晚辈亲手做的东西。
  太子妃和纯王妃等人听说后,也亲手做了些吃食孝敬给皇后、贵妃等人。
  一时间,这些皇室的儿媳们进宫再也不带什么金银珠宝了,而是直接带着吃食进宫了。
  晋国君大为高兴,派人在民间宣扬太子妃和众王妃们亲手做吃食孝敬皇后的事迹。
  民间百姓见晋皇室如此简朴,自然对其更加的爱戴。
  自那以后,太子妃和纯王妃乃至宗室其他女眷们都爱上了做吃食,或者说不得不爱上了做吃食。
  对此,作为始作俑者的王元元表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是单纯的喜欢做饭罢了。
  她进宫后先是去了仁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