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坐实 > 第91章 87
  赶在方青宜说出更激烈的话之前,闻驭抢先开口:“好了,你不喜欢,我不这样做了。”
  “……不过,作为交换,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没想到闻驭竟然还敢提条件。方青宜气过了头,冷笑一声,倒想看看闻驭葫芦里买什么药:“什么事。”
  闻驭没有立即回答。
  手机里陷入沉默,缓慢的呼吸伴着细微电磁信号从那边传来。
  “方青宜,”闻驭突然喊了遍他的全名,“我想和你见一面。”
  方青宜一怔。
  “从离婚到现在,我们都没能坐下来好好地交谈过。即使签离婚协议,也是通过律师。”闻驭闷笑一声,“我们再见一面吧,这次我们不要吵架了,我跟你都不要说气话……只是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好吗?”
  ――结束与闻驭的通话,方青宜放下手机,去厨房烧了壶热水。他洗干净玻璃杯,拆开一个茶包放进杯子里,靠着料理台,注视正在工作的烧水壶,等待水在里面加热、升温、沸腾。很快,热雾从出水口蒸出来,烧水壶发出叮叮的提示音。但他依旧纹丝不动站着,并没有端起水壶冲水。
  直到外面一阵有轨电车的嘀铃声,透过厨房半敞的窗敲击耳膜。
  方青宜回神,端起水壶慢慢往玻璃杯里添水。伴随杯中盛满透明的热水,他灰绿的眼眸也弥漫开一层雾气。明明都过了一年了,他以为他的心情、他的生活,早已经重归平静、回到稳定的轨迹上了。闻驭的再次闯入蓦地令他意识到,闻驭从始至终都存在一种令他无可奈何、以至心生厌烦的能力――闻驭总是变回那年夏天,那个出现在他家,个字高瘦、眉目俊冷的哥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理睬自己的要求,将手指间把玩的小虫放进玻璃杯,倒扣在桌上。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寻觅不到出路。一次次闻驭让方青宜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虫子。
  见面地点是闻驭选的。在这座城市的北部,一家位在高地古堡内的餐厅。从餐厅胡桃木色的窗户往外看,洁净的积雪覆盖山尖,城市的母亲河蜿蜒穿过两侧高低错落的房屋流向远方。
  方青宜说不吃饭,于是闻驭定的下午两点,他来得晚,差不多将近四点才到。这个时候赏心悦目的雪山美景已经无法欣赏到了。夜幕过早的降临,将蜿蜒的河流、童话的房屋以及起伏的山脉尽数吞没,留给窗户浓重寂静的黑。
  方青宜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闻驭说:“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方青宜的确犹豫过――其实他早在两小时前,就把车开到了餐厅外面。他在往停车场去的路上,隔着车窗与餐厅的窗,看见闻驭已经到了那里。他没有下车,靠着椅背目视日光消失、天色渐暗,时间在光影的变迁里一分一秒流逝。他想,如果闻驭走了,他就不进去了。可闻驭一直没有走出餐厅,似乎他不出现,闻驭就会一直等在那儿。
  “要说什么?”方青宜摘下墨镜。
  “我明天就回K市了,早上的航班。”
  “哦。”方青宜语气冷淡,“路上顺利,我就不送了。”
  闻驭静了静,看向他:“这一年你过得好吗?”
  方青宜闻言,耸了耸肩膀,轻轻笑道:“想听实话?”
  “嗯。”
  “比起跟你结婚的两年,这一年对我来说轻松太多了。”
  “……”
  “你真的很自我很狂妄,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我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舒服,过去的是是非非,理得清也好理不清也罢,都伴随时间的推移淡去了。都到了这种时候,你突然又闯入我的生活,说什么要重新追我。难道你想做什么就一定要达到目的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在考虑,”闻驭摇摇头,“现在做每件事情,都会先考虑你的感受。”
  “这算哪门子考虑?”方青宜的气息又开始不稳,“你要是替我考虑,就不要再来打扰我!”
  闻驭抬起漆黑的眼睛,深深地凝视方青宜,黑眸里流露混杂怜惜与温柔的复杂眼神。还有一种方青宜读不懂的东西,仿佛一条连接时光的隧道里,幽幽穿过的风。
  方青宜不由呼吸发窒。
  “怡怡,不要再逞强了。”
  闻驭说的好像这件事,又好像不是这件事,而是其他更加深沉、更加无奈的事情。方青宜胸膛没来由地闷了闷,没能开口接话,鼻尖与眼眶就涌起一股迫然的酸涩感。他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没有!”
  “不只是你,也包括我自己――”闻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再逞强了。”
  “以前的我,总是跟你较劲,想让你失态、想让你难过,甚至想伤害你。明明渴望你看到我,又无法忍受被你忽视。于是在那么长的时间里,用卑劣的方式给了你婚姻中的难堪。你说我狂妄自大,可是怡怡,你大概不会相信,在跟你的相处的过程中,我从来不是一个自信的人。”
  “从一开始就不是,”闻驭嗓音低了低,“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当时,我妈妈为了让我能够接受所谓上流社会的教育,为了让我有朝一日或许能被闻家接纳,即使寄人篱下待在你家也心甘情愿。她用很长时间攒下来的钱,咬牙给自己买了条打折的裙子,给我买了套很贵的西服。你妈妈看到我妈妈穿着的裙子时,捂住嘴轻蔑地笑了。大热天的下午,我穿着很不舒服的西服站在草地边上,浑身出汗,心里烦躁得不得了,不忍心看着自己妈妈小心翼翼讨好另一个女人,于是捡起草地上的虫子把玩……”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黯了黯,表情有短暂的失神:“这个时候,我身旁的玻璃门忽然推开,你穿着夏天的校服跑了过来。你的皮肤很白,脸热得发红,鼻尖挂着汗珠,身上散发一股牛奶的香气。你代表着一切我得不到的东西。深深吸引了我,也让我想要逃避。”
  闻驭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静。像闻驭这样的人,要把内心最隐蔽、阴暗的情绪一层一层、血肉淋漓地剖出来给方青宜看,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方青宜怔怔听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还记得吗,当时你让我给你倒冰水,我把虫子塞进杯子里递给你。”闻驭笑了笑,“跟你相处,一直让我觉得……我就像那只被塞进玻璃杯的虫子。”
  他往后一靠,微眯起眼睛,眼底掠过一丝恍惚笑意:“想要逃脱,逃脱不掉。”
  方青宜僵在了座位上。
  某种无形的感受,突然从四面八方沉沉地压向他,他面色发白,溺水般喘不过气来――命运漫不经心,跟他与闻驭开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
  原来他与闻驭……谁都没能解脱过!
  “可我现在不想逃脱了,当你杯子里的那只虫子也很好。”
  闻驭的黑眸直直盯着方青宜。冷傲难驯的Alpha,终究甘愿跪倒下来,沦为一个Omega的信徒。
  一颗水珠忽然从方青宜的眼眶里无声掉落。
  “不要说了,”方青宜喃喃,“不要说了。”
  闻驭眉头紧皱,伸手要替方青宜擦拭掉面颊上的泪水。方青宜一扭头躲开了闻驭的指尖。他用手背胡乱擦了把脸:“来不及了,闻驭。”
  闻驭气息一静。
  “我没有办法。”眼泪又要掉落,方青宜憋着呼吸,慌乱抓起餐桌上的墨镜戴在眼睛上。他用一种压抑、破碎得令人难过的声线说:“我跟你都没有一个完整、健康的原生家庭,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用正确的方式爱对方。对我和你来说,爱情反而意味着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与其被爱情折磨,不如没有爱情……没有爱情,我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话音落下,方青宜死死抿唇,不再多说什么。他低着苍白的面庞,抹干净脸上残留的泪痕,然后推开椅子,快步逃离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