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坐实 > 第71章 67
  不知道为什么,方青宜只觉得困,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困。他困得不想思考,不能说话,也不愿动弹。
  严丝合缝的厚重窗帘隔绝了白天与黑夜,方青宜时醒时睡,分不清具体的时间。迷迷蒙蒙间,他感到有人在检查他的身体。那只手戴乳胶手套,动作平稳如执行既定程序,分开他双腿,伴随凉意与刺痛,将某种栓剂置入体内。
  很快,那只手离开了他的躯体,伴随一阵收拾东西的响动,一个陌生的嗓音落入耳中。
  ――怎么弄成这样?
  声音问另一个人。
  被询问者维持沉默,没有回答。
  ――易感期情绪失控,应及时寻求专业医生帮助,而不是强行与Omega性交,这不仅无助于缓解Alpha的易感期症状,更会造成Omega身体与心理的双重伤害。
  那人仍旧沉默。
  ――身体的伤害或许能痊愈,心理的伤害一旦造成难以治疗。
  “是,”那人终于开口,嗓音暗哑、疲惫,“是我的问题,我以后都会注意。”
  对方不再说话,鞋底踩在木质地板的声音响起,朝远离的方向消失。
  房间陷入安静。
  过了片刻,房门咔哒一声,又被人推开,那人在门口停了一停,朝床的方向走来。
  床垫一陷,对方在床沿坐下,伴随俯下身体的动作,他把手隔被子放在床上之人的肩头,低低说:“怡怡,你醒着对吗?”
  方青宜闭目没有回答。
  闻驭静静坐着,垂眸不再说话。
  体内埋藏多年的刺,在这三天的凌虐里,拨皮抽骨一般从血污里拽了出来。隐匿的偏执、阴暗与疯狂,竟全然不加克制、不管不顾地加诸在了无从反抗的方青宜身上。
  闻驭心中变得死寂,疼痛一点点强烈,后知后觉弥漫四肢百骸。
  方青宜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躺着,但睡眠并不好,总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迷糊间有人按住他的腰,轻轻脱掉他的裤子。方青宜陡地一惊,双腿下意识并拢。
  “是我,”闻驭急忙说,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指尖摸到睡衣上沤出潮湿冷汗。他呼吸一窒,停下动作,看着方青宜低声解释:“你别怕,我不做别的,你需要换药了……只是给你换药。”
  方青宜缓缓回神,陷在床单里,没精打采地眨动眼睛。好像醒来是异常消耗精力的事情,没多久,他倦倦闭目,把脸埋入枕头,任由闻驭将药栓塞入他的下体。
  闻驭给方青宜换了药,给他穿好裤子,关灯躺回被子里,从背后揽住方青宜的腰。方青宜原本就瘦,这几天下来,肉眼可见的愈发消瘦,隔一层睡衣的布料,也能清晰感知对方皮肉下一截截凸起的肋骨。闻驭眼神黯了黯,想要抱紧又不敢再抱紧,只能虚拢着他,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他散发沐浴乳淡香的头发,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陪他沉入海底一般睡去。
  闻驭十一岁,跟随母亲第一次走进方家,闯过大厅到后面的草坪,见到一个小男孩快步走来。男孩热得脸色通红、鼻子沁汗,书包往椅上一扔,理所当然命令闻驭帮他倒水。太阳很晒,他待得烦躁,把玩手中瓢虫,定定打量对方没动。心想:这就是方家最小的少爷。
  住在一栋房子里,日子一长,闻驭总忍不住捉弄他。方青宜一紧张或不高兴就爱啃指甲,每次被闻驭撞见,闻驭都要嘲弄几句,说他乳臭未干、还没断奶;方青宜过敏,西医不见好,家里找中医开药方。中药苦,方青宜绷一张小脸,说什么不肯吃药。闻驭便跟他玩游戏,打赌谁输谁吃,方青宜不肯认输,每次又总输给闻驭,苦得舌尖麻到喉咙的中药,被闻驭捏着下巴强行灌进肚里。
  还有,方青宜怕疼,外人不清楚,闻驭是知道的。
  不小心摔到哪里,眼眶都会迅速红一圈。他倒并不出声哭,或许觉得哭很没面子。但那副强忍眼泪,紧抿嘴唇的模样,反倒让闻驭觉得更加委屈又可怜。
  那些年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拂去覆盖其上,因时间流逝而累积的厚重灰尘,重新浮现闻驭脑海。
  伴随对最初记忆的回溯,闻驭浑身上下,突然骨头敲断了似的痛。他猛地想了起来――在他遭遇备受折磨的霸凌之前,他与怀中这个人,其实悄然建立起了某种只属于两人的亲昵。
  然而,当他的课本第一次被撕碎、校服里沤着污水、书包里莫名塞了女孩裙子之后,当他在学校被辱骂野种、孤立排挤,回到方家也同样遭受无论主人还是佣人,不动声色又充满恶意的对待之后,方青宜选择了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他被前所未有的错愕与困惑冲击。
  两人的关系急遽拉远,他试图走到方青宜面前,问他为什么?然而方青宜不等他走近,便像躲避病毒一般,匆匆扭头快步走开。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把欺凌他的几个学生打得半死,又与方屿川、方明江扭打在一起。他已经把方屿川揍倒在地,打红了眼,像个瘟神,没人拦得住,眼睁睁看他要把方明江从四层高的窗户推出去。母亲哭着赶来,抱住他双腿,才把他的精神从剧烈燃烧的愤怒中拉回。
  那次事件后,母亲决定带他彻底离开。
  离开当天,方青宜没有出现。
  明明意料之中,可当他转过头,注视他生活了五年的宅邸。晨雾笼罩下,砖石房子无声无息,庭院空空荡荡。他仍然止不住心中一空。他随母亲坐进车中,熟悉的景象迅速往后消逝,变成越来越陌生、模糊的背影。他漆黑瞳孔闪过恨意,狠狠发誓:方青宜最好永远别出现――他绝对不会再理睬对方。
  他没有做到。
  方青宜在巷子里遭遇危险时他做不到,方青宜分化时,他也做不到。
  那天下午他正参加一场重要的商业活动,安排与国会议员一起剪彩。看到来电,很奇怪方青宜什么事找他,回拨过去却是另一个人接通电话。对方语气慌乱地说,方青宜分化了,状况很不好。
  方青宜一直没分化,闻驭都快忘记他还会分化了。他挂断电话就往会场外走,甚至忘了问对方一句,方青宜分化的性别。
  于是他毫无防备,贸然站在了一个刚分化的Omega面前。
  方青宜的分化不对劲,信息素剂量高得失控。他从没感受那么高剂量的Omega信息素,一下子钉在那里,头皮要被轰得掀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行控制腺体的剧痛,把方青宜抱进汽车,开车送去专门医院的。他喘不过气,血液像灌了毒液,灼烧得五脏六腑都要化为灰烬。医生察觉他状态不对,帮他注射阻隔剂,但加大一倍剂量依然难以缓解不适。
  从那之后,他有意回避方青宜,直到那起舆论汹涌的案件。
  受害者的父亲无法接受网民对女儿的谩骂,持刀冲动捅死犯人。当时,身为案件检察官之一的方青宜就站在旁边,犯人的血溅满他的藏青色制服。
  杀人者与被杀者不再重要,闻驭的目光钉在新闻视频里,那个面容苍白的青年检察官身上。
  他一遍遍回看视频,一遍遍想,为什么要当着方青宜的面杀人?但所有念头都被他独自吞吃、消化,哪怕他知道方青宜就此辞职、转行律师,他也一次都没联系过方青宜。
  再后来,母亲罹患重症,他公司、医院两头跑,每日疲累不堪,再顾不上其他事。当他母亲在岁末的雪夜逝世时,他知道方青宜来过医院。
  可方青宜没有推开那张门,走进来。
  就像当年,方青宜没有站在他这边――哪怕一次,走过来,把被欺辱得灰头土脸的他,从倾覆的尘埃里拉出。
  被霸凌的那两年,戾气在他心底不断滋长。即使看起来风平浪静,仿佛那段阴暗经历不过成长中的一个插曲,过去之后就微不足道。但只有他知道,戾气仍旧日复一日,蚕食精神,长成一头潜入体内的怪物。
  终于,怪物不受他控制冲出来,撕咬了他原本最不想伤害的人。
  怪物饱食而死,留下满地尸骨。
  闻驭头颅钝钝疼痛,在昏黑房间里,听见方青宜清浅的呼吸。
  他抱着方青宜,低低开口:“怡怡,你记得吧,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命令我去倒水,我把一只小虫子扣进你的水瓶……”
  闻驭有一搭没一搭,叙说旧事,那些少年简单、纯净,还没有被污染的点滴。
  说了许久、许久。
  方青宜弯曲后脊,背对着他始终没有吭声。闻驭打住话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开口:“是我做得太不好……我一直都没学会该怎么对待你。”
  方青宜没有睡着。
  他在听闻驭说,可是他的思绪被一团浓重雾气笼罩,让他没有气力做出回应。
  半夜的寒凉侵入房间,闻驭突然醒来。
  怀中是空的,方青宜已经不在床上。
  闻驭心中一沉,起床走出房间。外面天色漆黑,还没到清晨。他快步下楼,见方青宜伫立在落地窗边,注视庭院迷迷蒙蒙的暗景,指尖夹一根烟,苍白侧脸隐匿在缭绕烟雾里。
  确认方青宜没事,闻驭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凌晨四点,气温很低,方青宜只穿一套单薄的睡衣裤。闻驭拿起旁边单人沙发搭着的盖毯,裹在他身上。
  “怎么起来了?”
  方青宜睫毛垂着,没有接话。
  他已经在家休息了一周。这一周,闻驭没去工作,一直陪在他旁边。他之前走不了路,上厕所都是闻驭抱他去的,饭菜也是闻驭做好,一勺勺喂进他嘴中。经历了充满凌虐的三天性爱后,这样一个温和、细致的闻驭,倒令方青宜恍惚。
  他抬手深深吸了口烟。
  “现在才四点,再回去睡一会儿。“闻驭牵起方青宜手腕。
  指尖刚触及方青宜皮肤,方青宜一震,抗拒甩开:“别碰我。”
  闻驭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怔了片刻,沉默把手收回。
  方青宜抽掉一根烟,摸出烟盒,又打算再抽一根,闻驭视线落向烟灰缸里堆满的烟蒂,皱起眉头,忍不住说:“不要抽了……”
  “我爱你,闻驭。”方青宜突然开口。
  冷不丁的一句话,打得闻驭声音一哽、措手不及。方青宜没有看他,盯着庭院继续道:“我爱你爱到没办法爱别人,爱到恨你,爱到在婚姻里一个人等待两年,看着你跟其他人上床……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悲?”
  似是被砰然一枪,闻驭高大身形不稳地摇晃。从未料到方青宜会讲出这样一段话,他被无措席卷,几乎到迷惘的地步。
  方青宜自嘲笑了笑,又点了支烟,仰起头,烟草燃烧的颗粒从喉咙渗入肺叶。
  “我什么都要强,偏偏在感情里输得一败涂地。闻驭,我真的好累,太累了。”
  “怡怡……”
  方青宜挥手打断他的话。
  “现在太早了……先回去睡觉,等你睡好了再说,可以吗。”闻驭恳求,尝试再次握住方青宜的手。
  这次,方青宜没有拒绝。
  他牵方青宜上楼,站到门外,正要推门进去,方青宜的声音轻轻响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拿那个明星来气我,我跟你说有件事,等你出完差谈。”
  闻驭动作一滞。
  他抽出被闻驭握住的手:“我本来打算跟你说,我想跟你离婚。”
  “没想到隔了好几个月,到头来,还是回到原点,”方青宜静了静,抬起眼帘,注视站在他面前的Alpha,语气平静而坚决,“闻驭,我不要再做你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