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又叮嘱了几句,挂断了。贺以年呆呆站着，一动也不动。
房间里空荡荡的，贺以年的心好像也空荡荡的。他无精打采拨弄两下茶几上的小物件,忽然又缩回了爪爪――糟糕，他这样子，真的越来越像猫了。
可是,一旦他变回了人,他就再也见不到慕绍焱了……
贺家的大门,再度打开了。慕绍焱走进来，拿着热气腾腾、亲自下厨做的猫粮，放在餐桌上,什么也没提，只是随口道：“以年,该吃饭了。”
小猫咪轻巧跳上来，闻了闻,是他爱吃的几种食材,还加了一点苜蓿。是慕绍焱经过不知道多少次尝试,试出来他最喜欢的口味。
贺以年：……对他这么好,他真的会动摇的！
慕绍焱只字不提手机上的聊天记录，贺以年只能喵喵叫,也没法提。一人一猫在略显奇异的氛围内吃了点夜宵。吃完了,慕绍焱刷了碗,同他道了一声晚安。
随后，他关上门，回去了。
贺以年：“……”
平时天天想赖着不走,现在又走得这么干脆？慕绍焱是不是又想搞什么？！
在微微的气恼中,贺以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醒了,已经是早上。慕绍焱再次出现在屋子里，给他送早餐。
然后，等贺以年吃完了，他又迅速亲力亲为收拾好房间，转身又走掉了。
贺以年：“喵喵喵！”
他没忍住，把慕绍焱叫住了。后者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下，转头疑惑看着他，“没吃饱？”
贺以年：“喵！”你才没吃饱！
慕绍焱怎么回事！是不是嫌弃他了！
还是说，慕绍焱对反派的建议，心动了？？？
慕绍焱耐心等了一会儿，小猫咪只是盯着他看，眼神古怪。他略一思索，走了回来，轻柔摸了摸猫脑袋，“怎么了？”
猫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喵喵喵……”
慕绍焱不解，“你想跟我回去住？”
“我以为，你住这边会比较习惯。”
贺以年：是习惯，可是……可是现在他还是一只小猫咪啊！
把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就这样独自留下？
他不由自主把猫爪爪搭在慕绍焱手背上。后者微微一怔，忍俊不禁道：“你想让我留下来？”
贺以年：“喵。”
慕绍焱干咳一声，摊开手，“我住哪儿？”
贺以年：……等等，他这好像是引狼入室？
但是……但是他现在是一只猫，慕绍焱顶多亲两口、吸几下，还能干吗？他扬了扬猫下巴，抬爪爪指了指自己的卧室――没办法，贺家没有客房，有客人来，都是住附近酒店的。
他自以为已经暗示足够明显，不料慕绍焱一本正经道：“以年，我不能住这里。”
贺以年：喵喵喵？
慕绍焱故意道：“我们只是商业上的伙伴，这样出入你家里，对你影响不好。”
贺以年：……啥？？？
慕绍焱说的是什么话，他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慕绍焱眸中不容错认的期待――慕绍焱在等，在等一个确定的回应。
贺以年迟疑了。
他们可能马上就要面临分离，这点慕绍焱是知道的。那么，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想要一个答复吗？
他……为什么不直接放弃？
贺以年没说话，慕绍焱安静等了片刻，忽然笑了。
“以年，”他语气轻轻的，高大的身形笼罩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就算只有一天，一分钟，一秒钟。”他低声絮絮，“我也想要你的回应。”
哪怕只有微小的信号，便足以让他坚定信心，怀有希望，去面对一个未知的未来。
贺以年明白了。
但是明白不代表着接受，也不代表现在就能给出回答。他期期艾艾，半响忽然灵机一动，跳下沙发，飞快窜上了二楼书房。
书房的书架上，有本字典。是他以前用过的。贺以年艰难示意慕绍焱把字典拿下来，慕绍焱略一扬眉，已然反应过来，帮忙翻开厚重的封皮。
abcdefg……找到了！贺以年一页一页翻过去，连找了五次，猫爪爪分别按在五个字上。
慕绍焱细细把那五个字记下，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贺以年：什么真的假的，慕绍焱还要问什么！
他是猫！猫爪爪只能找五个字了！别想他再回答别的！
慕绍焱瞬间在心底狂喜，面上却强行压住，结果嘴角弯了又压，压又压不住，古古怪怪，最后干脆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丢下一句话：“我马上搬过来！”
贺以年：……哦！
不到一分钟，慕绍焱就回来了。
他手上只提着一个小包，打开来里面装的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是猫咪还能用上的一些小玩意儿，比如指甲剪什么的。不多时李兆敲门进来，大包小包――这才是慕绍焱的东西。
李兆：……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吭哧吭哧往里搬衣服鞋子百万腕表等，还得注意别掉了磕了碰了。回头一看慕绍焱正在抱着猫亲呢，顿时无语――谁来告诉他，这都是什么事？
猫是贺总？贺总不是贺总？他怎么觉得，自己智商不低的脑子，突然就不够用了？
但是……唉，算了，老大高兴就好。只要老大能真正幸福，他当然是替他高兴。不过就目前而言，距离幸福，似乎还差那么一点点。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贺以年看了一眼屏幕，顿时吓得七窍升天！糟糕！他现在只是猫，怎么接爸妈的电话？
难不成，要让“贺以年”帮忙？
慕绍焱却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了一件小东西。直接放在手机一侧，而后他清了清嗓子，接通了电话。
贺以年：“？？？”
电话接通了，贺妈妈的声音那边传了过来：“年年啊，最近怎么样？”
“快过年了，我和你爸想问问你，要不今年别折腾了，我们好几年没回去了，今年想回国过年……”
慕绍焱安抚似的摸了摸猫，语调放缓：“我挺好的，没事。你们想回来就回来吧。时间定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们。”
他话一出口，贺以年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但立刻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等会儿，明明是慕绍焱在说话，怎么听上去，是自己的声音？
他不由疑惑看过去，慕绍焱指了指那个小玩意儿，低声解释道：“变声器。我准备好的。”
贺以年：……就、就你能！
他又尴尬又庆幸，猫爪爪拍打慕绍焱的手背。后者迅速捞起来，又在唇边亲了一口。
贺以年：不！电话还没挂断呢！
贺妈妈还在絮絮叨叨聊天，慕绍焱这么一弄，贺以年顿时有种被父母盯着却和对象亲昵的微妙感觉，猫耳朵红得要滴血，肉垫一把呼开了慕绍焱的脸，头也不回跳下去跑了。
……电话什么的，慕绍焱既然能搞定，就交给他算了！
几分钟后，慕绍焱收起手机和变声器，在窗台上找到小猫咪，含笑开口：“年年？”
贺以年：……走开！年年不是你叫的！
慕绍焱明显不想轻易放过他，他灼热的呼吸快凑过来，若有若无拿鼻尖蹭他的，“年年好乖，是最可爱的小猫咪。”
……也是他的小猫咪。
贺以年立马别过脸：不想看到他！
不仅如此，他还用两只猫爪爪捂住了脸，完全不想让慕绍焱再有机会亲到。
慕绍焱：“……”
小猫咪太害羞，怎么办？他是更无赖点？还是更更更无赖点？
他斟酌片刻，刚要再逗贺以年，刚搬完东西、气喘吁吁的李兆进来，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慕绍焱脸色微变，李兆挠头，“怎么办？老大，他说一定要见你，还要你带上……带上猫。”
李兆现在知道了，猫就是贺以年。但如今另一个贺以年，要见这个贺以年。
这个贺以年，看起来无辜、弱小、又可爱……总之一只猫和一个人一比，人立刻就输了，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
贺以年也听到了，支棱起猫耳朵，悄悄放下爪子，“喵？”
慕绍焱抬手摸了摸他，“没事，我来处理。”
他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贺以年又单独留在家里，心里七上八下――反派被抓了，也肯定搞事之心不死。他又想做什么？
他就知道，这事肯定没这么容易！
然而直到第二天早上，慕绍焱才回来。
他眉心紧锁，进来的第一件事，是找到贺以年，把他抱在怀里。
慕绍焱手臂稳稳当当，贺以年略动了动，对方毫无动摇，他不由抬头，却见慕绍焱难一言不发，只是愈发抱紧了他。
贺以年不明所以，弱弱喵了一句，试图安慰他。半响，慕绍焱忽然道：“以年。”
“无论发生什么事，记住，我不会放弃。”
贺以年：嗯？？？
慕绍焱的话让贺以年一头雾水，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困顿不已，紧接着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想合上眼皮。
好困……
等等，哪里不对劲？他为什么会现在这么困？他明明才刚起床没多久。
贺以年努力睁大眼睛，慕绍焱也察觉到什么，他瞳孔一缩，下一秒，贺以年听到他压抑到极致的声音――
“以年，我绝不会放弃。”
……贺以年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突兀从梦中惊醒，眼前是熟悉的卧室天花板，侧头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床头柜，上面闹钟刚刚走到七点一刻，还没响。
下一瞬间，铃声滴滴滴滴回荡在房间里，手机提示音也跟着一起，开始汇报今天他的行程。
星期一惯例要去公司，上午有个周会，下午也有，晚上还有个应酬……贺以年微微拧眉，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很陌生。
好像是……不该有的那种陌生。
但是，这里是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家，这一点毋庸置疑，贺以年在这里可是住了二十多年，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角落，都非常熟悉。
他洗漱过后，换好衣服，走进厨房，熟练开始做早餐。每周日冰箱会补满，所以现在里面食材丰盛，他简单做好早餐，一个人吃完，穿好外套、带上车钥匙，打算驱车前往公司。
只是，走到门口的那一刻，那种……微妙的不适感又来了。并非古怪或者奇特，而是……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玄关处有镜子，贺以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青年俊朗秀美，眉宇间温和俊雅，令人如沐春风，笑起来也是同样。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贺以年总恍惚觉得，旁边应该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会……仰着下巴，漫不经心把领带系好，再下意识扯动一下，松开些许，更添几分强势的不羁。同时他还会磨磨蹭蹭，死缠烂打要求今天他开车，或者中午去哪儿吃饭，吃什么。总之是个很麻烦，一点也不友好的同居者和合作者。
……同居者？合作者？等会儿，这是他家，他可是独生子，家里几乎不招待客人住下，他哪儿来的同居者？
至于合作者，就更可笑了。他怎么可能和合作伙伴住一起？
还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一起……做那么多事？
带着深深的疑惑，贺以年独自开车去了公司。进门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贺以年走进办公室，王钰过来送文件，贺以年只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飘起一个念头――几天不见，王钰也没什么变化。
贺以年：嗯？？？他为什么要说几天不见？
才一个周末而已，算好几天吗？
贺以年眉心紧锁，半响没有回过神来。王钰却主动开了口：“贺总，龙鹰集团那边说，项目第一阶段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想问问咱们这边怎么样？”
龙鹰集团？
贺以年微微一怔，他什么时候和这个龙鹰集团合作了？还有项目？什么项目？
他定了定神，随口找了个借口，把王钰支出去做事。等只剩下他自己在办公室，他立刻打开了办公室的电脑，开始查询自己近期都做了什么。
然后，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早就打算和秦家了断的几个项目，都及时终止抽身了，虽然有点小损失，但还在预料的承受范围内；打算开启的那个地产开发，也顺利在进行，可他却完全不记得这些都是何时弄的。他再细看项目书，更是惊愕――龙鹰集团是国际财团，贺氏只是国内普通公司，什么时候居然有了这样的契机？
而且看项目计划书，龙鹰集团几乎是半合作半赞助的行事，条约处处都对贺氏十分有利――但凡龙鹰集团的主事人还是个商人，就几乎不可能这么做。
还是说，自己交易的，是合同上没有的东西？
思索了半天，贺以年的疑惑非但没解决，反而更多。他又把办公室里的东西翻找一遍，发现多了几样……猫咪用品？
他没养过猫，办公室也不会有别人进来。贺以年只得把王钰重新叫进来，“这些东西，哪来的？”
“逗猫棒？”王钰也愣住了，“贺总，可能是忘了收拾走……”
“忘了收拾？”
“是啊。”王钰道：“您前些日子不是养猫了嘛，但是猫病死了……可能是我收拾的时候忘了。”
养猫？？？
贺以年拧眉，“最近公司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啊。”王钰道：“一切都挺正常的。”
贺以年盯着王钰看了半响，看得他纳闷反问：“怎么了？”
看来，王钰什么也不知道，否则不可能伪装得这么好。
他索性放下手边工作，出了办公室门，在公司整个转了一圈。
外面一无所获，但角落里又找到几件养猫才有的东西。他试探问了几句，说法都和王钰一样，说他前段时间养了一只猫，但是猫已经去世了。只是东西还没收拾干净。
贺以年：“……”
他记忆里，完全没有猫的影子。
贺以年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紧接着他想到什么，开始查手机。
手机是每天都要用的，假如有什么，一定会有蛛丝马迹。果然，他在手机某一页桌面上，发现了一个没见过的奇怪图标。
像是个聊天类的软件。贺以年点开，只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联系人，名字处写着6号。
……听起来也很怪异。
他迟疑了下，点开了聊天记录。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在他点开后的几秒，那边发过来一条信息。
“贺先生，谢谢你。”
贺以年：“？？？”
他连忙问道：“你认识我？”
6号：“？？？”
那边惊讶了一会儿，急忙问他：“贺先生，你不记得我了？”
贺以年：“……不记得了。”
片刻之后，手机屏幕发出了纯白色的光芒，一个白点飘飘荡荡，闪现在他面前。
白点在半空中悬浮，同时传出了一个年轻的男音，他嘀嘀咕咕似乎自言自语：“应该是世界意识干的……哎呀，真是的，动作太快了，我们部门那群家伙要是有这个效率就好了，我还没来得及……”
贺以年捕捉到某些词汇：“来得及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呢！”6号无奈道：“贺先生，真是对不起。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你在尽心尽力帮忙，我们……咳咳，总之，现在两个世界分开了，您也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我没有。”
贺以年突兀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清晰道：“我没有恢复正常生活。”
6号惊讶：“嗯？？？是……还哪里有问题吗？”
小白点在他四周转了一圈，不知所然：“没有啊，日常很正常，人也很正常……”
贺以年叹了口气，声音微微低沉，“我觉得，少了一个人。”
他无意识抚摸上左胸心口的位置，拧眉淡淡道：“而且这个人，存在感很强，也……很重要。”
6号：“……”
糟糕，难不成是真的……
他干咳一声，“贺先生，可是您看，谁也没有少。您身边的人都在。”
“父母、亲人、朋友、公司下属……一个都不少。”他语气很是正经道：“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那他一定不是这个世界的。”
不是……这个世界的？
贺以年听见这句话，本该顺着常人的思维，联想些怪力乱神的事。可不知为何，他思维一拐，忽然脱口而出道：“对！他不是这个世界的！”
他话音刚落，6号猛然欢呼道：“太好了！我赢了！”
贺以年：……什么？？？
小白点闪动了一会儿，似乎情绪十分激动，好半天平复下来，6号喜滋滋道：“我就说嘛，人类是有感情的，两个世界的交融已经产生了新的变化……”
贺以年：……听不懂。
6号转了几圈，才稳定住，见贺以年一脸茫然，啊了一声，急忙说道：“贺先生，别急，我这就把你的记忆给你找回来……”
随着他的话语，小白点一分为二，分出一个小一些的另一个白点。而后6号轻叱一声，分出来的小白点就冲着贺以年直接迎了上来，呆呆停在他的眼前。
6号解释道：“贺先生，这是破除世界意识禁制的能量，只要你碰一下就好……”
贺以年伸出手，指尖与白点一触即分――转瞬间，那东西已经融入了他的体内。
……像是从一场大梦中苏醒。
……他想起来了。
突然出现的男人，奇怪的猫，送上门的猫薄荷，反派，另一个贺以年，秦博翰与温乐游……他都想起来了。
他也想起了……慕绍焱。
贺以年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复杂，他不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嗯？”小白点在半空上上下下，“贺先生，您不是有记忆了吗？”
“是有记忆。”贺以年道：“可我的记忆，只到我变成猫，然后昏睡了。”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是怎么变回人的？世界是怎么分开的？还有猫薄荷……”
虽然问了不少问题，但这一刻，贺以年心头浮起一个念头。既然两个世界分开了，那必然是猫薄荷……开花了吧。
之前慕绍焱才能让猫薄荷生长，那是不是，这次也是他……
果然，6号的小白点又飘了一圈，定住不动，随即，如同放映机一般，他投影出一片白色的幕布，幕布上，开始出现画面。
一人，一猫。是那天……贺以年昏睡之后的事。
他看到猫咪昏迷过去，慕绍焱珍重把他放在床上躺好，亲吻了他的额头，而后他走到猫薄荷面前，如同他想的那样，最后看了猫一眼，毅然触摸了猫薄荷。
与普通猫薄荷不同的是，这猫薄荷只有一朵花，也仅有一朵。那朵淡紫色的小花颤颤巍巍，终于打开了全部。
然后，归于黑暗。猫薄荷连带着花盆，都消失了。
慕绍焱，也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嘻嘻嘻要是在这里完结，你们会不会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