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空心病 > 第27章 九局下半03
  和柳小春疯到大半夜的后果是第二天起床狂打喷嚏。
  刚开始只是头重脚轻,鼻塞,冬天正午暖和的阳光晒得他手脚冰凉,李渝没当回事,自从他发现不干不净,肉眼存在寄生虫的非饮用水能喝,并且不会引发拉肚子后,他就自以为身体堪称钢筋铁骨,百毒不侵,只想着是宿醉的后遗症。
  直到下午两三点,他的手几乎凉得没有知觉,寒意不是刺骨的北风刮来的,像从骨子里一点点往外渗。头脑昏沉得要命,李渝坐不住,想缩进被子里躺一躺。正是准备年夜饭的时间,宋元绕着院子吵闹,柳小春和宋唐来回走动,好像还有村民来送年货,李渝不想败坏他们的兴致,他视线模糊,看不清客厅里坐了什么人,随便咕哝了句话,转身关上门,连衣服都没脱,闷在被子里打寒颤,不停地呵气暖手。
  宋唐看李渝一整天神色都病恹恹的,就坐在方凳上发呆,谁问都嗯嗯两声应付过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声音还是镇定的,但走路有点不稳,好像连房门都忘了在哪,闭眼挥手摸到门把才确定下来。
  宋唐暗暗皱了皱眉,送走隔壁相熟的叔伯后,拉开门,悄声走了进去。
  天黑得特别早,房间内十分昏暗,隐约透着股似有若无的病气。
  他小声叫了一句。
  “李渝?”
  没有回答,只有一声哼咛。
  李渝用被子把自己蒙得像固若金汤的堡垒,宋唐对着密不透风的人型蚕茧无奈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从力道不足的李渝手中抢出一个被子角。
  暴露在冷空气中的人顿时瑟瑟发抖。
  李渝正在做梦,梦境十分诡谲,他进入重重迷宫,必须找出谜底才能解开密码锁,拉开柜门后却发现又是一层新的迷局,视野间不停变换的几何图案似折射的万花筒,又让他想起小时候理发店门前不停旋转的三色灯,李渝解啊解,开啊开,谜题却始终无穷无尽,让人生厌。
  突然,气温骤降,李渝拉开一个新的柜子,环境陷落到北极世界。
  零度左右的空气让他在梦境中飞速旋转的大脑也清醒了一秒。
  随后一只修长、干燥的手掌覆上他滚烫的额头。
  这感觉很舒适……李渝凭借本能凑过去,小声地哼了一句,期望手掌能多停留片刻。
  可惜没有,李渝感觉那人僵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出门,还不忘把他的被子角折好。
  之后噼里啪啦一片人围了过来,宋元的声音最尖,也容易被听到。
  “李老师?你是不是生病了?”
  那个旋转的梦做得李渝想吐,宋元的声音慢慢把他叫回现实,李渝还是闭着眼蜷着腿,高烧下他的脸色愈加苍白,只有颊边和嘴唇像涂了胭脂似的,不正常地泛红,他用沙哑的声音小声说。
  “没事,我就是有点发烧,你们有药吗?我吃完睡一觉就行。”
  教师宿舍的体温计打碎了,但有常备药品,柳小春从八斗柜里翻出退烧药,宋唐从暖壶接了杯开水,扶着他把药片送到嘴边。
  李渝也没矫情,就着宋唐的手吞了药片,随后等开水放凉。
  两杯热水下肚,李渝感觉比下午的时候好了一些――虽然吐出的热气还是滚烫的。
  他强打起一点精神,对三个明显慌张得手忙脚乱的人笑了笑。
  柳小春看李渝还有笑的力气,心放回肚子一半――不然就他刚看见李渝烧得嘴唇发红,半死不活的模样还真把见多识广的柳小春吓了一跳。这大过年的,怎么送到医院?李渝能不能撑住?医院没有医生值班等等问题在他大脑里飞速过了一遍,想想都一身冷汗。
  “自己发烧了还不知道?”柳小春张嘴发现自己还是阴阳怪气的调调,觉得对待病人态度不能太粗暴,有什么问题秋后再算账,假装温柔地改了口,“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需要去医院吗?”
  李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被柳小春温柔的语气吓得:“我真没事,柳老师你别这样,我害怕。”
  柳小春闻言收起笑脸,翻了个白眼:“不识好歹。”
  “是我不识好歹,”李渝今天没有插诨打科的精力,靠在床头,有些疲惫地笑着说,“已经吃过药了,放心,睡一觉肯定生龙活虎的,本来今晚是除夕,大家伙开开心心,别耽误你们吃年夜饭。”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现在客气上了?这点场面话找别人说去,我和宋唐是外人吗?”柳小春一脸嫌弃,给李渝又倒了杯热水,“喝。”
  李渝灌了一肚子水,摆摆手说:“有点撑。”
  柳小春对着宋唐说:“你给他灌,你给猪喂过药,手法比较专业。”
  李渝:“……”
  李渝赶快找了个休息的借口,把柳小春等人赶出房间,不然一群人围着他愁眉紧锁,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大限将至了呢。
  可能说话说多了,他一时有些睡不着,昏昏沉沉间听见屋里面轻微的动静。
  李渝侧耳听了一声:“宋唐?”
  “嗯。”声音低沉,有点闷闷的,缓步挪到李渝床前,低着头,还是像罚站。
  李渝问:“你吃过饭了没?没和柳老师一起?”他没由来地放软语气,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幽闭的空间,像粗砺不平的石子路,划下寂寂的弧线。
  “给他们做好了,我……想看看你。”
  李渝笑得弯了眼睛:“不用,你出去吧,我想……”
  话音未落,宋唐俯身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即便在黑暗中,李渝仍然能感受到一道炽热而关切的视线,只好说。
  “我有点冷。”
  刚才他们给李渝又加了一床被子,但他还是手脚冰凉。
  宋唐犹豫了一下,悄没声地脱了鞋和外衣。
  李渝意识到不对时,宋唐已经从背后挤进了他的被子,裹挟着冷意的躯体冰得他抖了几下,然后少年人火热的体温就透过薄薄的单衣传导过来。挤了两个成年人的床铺顿时格外窄小,李渝侧身躺着,宋唐怕热气散开,把被角掖得格外严实,紧紧包裹住李渝,他很瘦,骨架却比李渝大出许多,依偎在李渝身边,像团巨大的、温暖的火炉。
  他的手臂搭在李渝身上,手放在李渝咫尺之距,却没有握住,只是静静地垂着。
  大胆的举动,但又坚持地恪守着某些原则和底线。
  “这样就不冷了。”
  热源散发源源不断的暖意,距离近得可以听见宋唐沉稳有力的心跳,李渝深吸一口气。
  “宋唐,我要睡觉。”
  哪里知道宋唐却格外坚持。
  “你睡,我保证不动。”
  旁边躺着个大活人他睡得着吗?李渝无奈地想。他应该斥责宋唐的,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这个行为都太出格,甚至都能让他问一句――“这是在干什么?”
  但是李渝没有,他默许了宋唐从背后抱住他的姿势,也许是因为那个怀抱太温暖,也许是因为发烧使他精神不济到已经无法反驳。
  那晚李渝睡得很安稳。
  再次醒来,天色将亮未亮。
  到底是年轻,一觉睡醒李渝就觉得神清气爽,再摸额头,温度正常。
  他准备翻身下床,视线下移,猛然察觉到一只手臂正搭在自己的腰。
  手指修长,青筋微露,还挺好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到身后绵长的呼吸,李渝猜测宋唐还在沉睡,手臂紧紧扣住李渝的腰窝――这小崽子劲还挺大,李渝一边吐槽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开沉重的负担,不留神摸到了裆部的位置。
  潮湿,还带着点黏糊糊的错觉。
  染了一大片,甚至很多蹭到李渝的衣服上。
  他呆滞在原地:“……”
  是什么反应李渝作为男人心知肚明,他的面部表情在几分钟内变幻得十分精彩,川剧变脸似的,末了,他扬起了一个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几近乎纵容的笑。
  像觉得无奈,又有点可乐。
  他大概知道宋唐对他是什么意思,可始终没把它当回事。所谓的情感大概是见证了自己养的某只小土狗渐渐长大,教他本领,看他学会觅食、撕咬、和自己亲近。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也不应该有其他。
  但说实话李渝有点纵着宋唐,其实本质上他和楼尚阳没什么区别――眼高于顶,又特能装,表面笑嘻嘻哄得老师老板七荤八素,转过头背地里暗骂傻逼脑残操你妈的。
  要是哪个倒霉玩意迫于外形看走了眼,拿了戒指蜡烛玫瑰花准备向李渝表白求爱。运气好点的可能得一句“嚯,谢谢您抬爱”,附带两个白眼,运气不好的,连人带花一同送进楼下垃圾转运车。
  李渝想他对宋唐确实是纵容的,可为什么纵容?他没有思考更深层次的原因。
  或者说,他有点畏惧思考。
  寒假很快结束,李渝的支教计划被迫终止――因为挂科的课需要补修,毕业论文的开题也迫在眉睫,教务处那边催着他回去,连他许久没有问候的导师也发来邮件。
  李渝没有回家住,他找了份薪水丰厚的实习,在离校不远的小区租了间一室一厅。独立生活的能力已经被充分锻炼出来,他沉默地回到校园,上课,参加答辩,读导师发给他的大篇大篇的文献,内容更偏经济学,大多与贫困问题相关。
  重返校园,他觉得自己的心情沉淀了许多,“没意思没意义”的虚无命题似乎变成了很遥远的事情。
  遥远到已经记不清。